《花蓼月池》云姜

1、一

　　黄叶在树林子里舞动着随剑气飞过，一重一重，一卷一卷，像是缠绕在仙人臂间的飘带，随着疾风狂卷旋动。秦携月和月敏儿在林中疾斗，剑光夹带着银影闪动而过，两人的身法也是疾快。
　　几个回合，“锵！！”的一声，秦携月的剑刃挑住了月敏儿的剑身，月敏儿一惊，只见少年的嘴角逸出了一丝微笑，剑刃轻轻一挑，仿佛蕴涵了无数的力道在内一般，月敏儿只觉得指间一麻，剑已经从手中疾飞了出去，掌心中留下火辣辣的痕迹。
　　剑“嚓”地插进树干里！月敏儿回过头，看着插进树干的剑柄飘扬着的剑穗，愣了一愣。然后立即不满地嘟起嘴。
　　她倏然回过身，杏眼怒瞪着他，嚷道：“哥哥又这样！不是说了会让我的嘛！”
　　秦携月不禁轻笑出声。
　　“我哪有没让你啊？我不让你你根本过不了十招！”秦携月说着，然后还剑入鞘，清响了一声。
　　月敏儿明显受到了打击，别扭地走到那棵树边，抓住剑柄将剑狠狠拔了下来，撅起嘴来嚷嚷道：“好好好！就是哥哥你最强啦！我怎么也比不上你哪！看不起人！”
　　秦携月“唔”了一声，然后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便走过去，像搂兄弟一样的搂搂她，敷衍式的劝慰道：“乖啊，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好了，快吃晚饭了，我们走吧！”
　　他从她身边离开独自走去，好象料定了她就会跟上来似的。这固然是惯例，然而月敏儿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秦携月携着剑走着，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问题，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一些，清瘦的背影渐渐隐匿在树林子的边沿。
　　她讪讪地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看着秦携月往前走居然连头也不回的身影。就是这样的漠不关心，也让少女的心里更加涌起了一阵难以言说的委屈。然而又该怎么样呢？在名义上，他便是她的哥哥，她是他的妹妹。他们同是江湖中的翘楚月蓼宫仅有的两位少宫主，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哪里由得她的春心肆意荡漾？
　　忍着内心中难消的失望与沮丧，月敏儿撅了撅嘴，然后抱着剑不情愿地急急跟了上去！
　　黄叶萧萧而落，苍茫余晖落尽。

　　看着一桌子丰盛的山珍海味，秦携月很快的拾起了筷子。
　　他每次吃饭都是特别快，因为他忙着去做别的事，所以能省一点时间算一点。相比之下，月敏儿就吃得特别慢，不仅因为她不那么忙，更因为她一边吃饭都还要一边跟秦携月说自己的所见所闻、每天的开心与烦恼。而秦携月也就听着，一边埋头吃饭。
　　“后来啊，我就在树底下帮她找到了那只小兔子！嘿嘿，是只小白兔哦，真的就像雪一样耶……”正兴高采烈的说着，她看着秦携月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也止了止手舞足蹈的程度。
　　“哥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呀？眉头都锁起来了！”
　　秦携月一惊，抬起头来望了望她，见他一脸奇怪的神情，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我没想什么啊！你继续说吧！”
　　“哼！”月敏儿有些失望又有些生气的哼了一声，将筷子“啪”的放下，“每次都是我跟你说，你怎么就什么都不跟我说！把我当外人啊？！”然后心急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到是说啊！”
　　过去秦携月总是一副颇有自信的样子，她很少见到他如此心不在焉以及略带冷淡的模样，哪怕他现在在脸上挂了一抹笑，还是显得在敷衍她。对！今天他老是敷衍她！
　　秦携月若无其事的夹了一点菜在自己碗里，知道她察觉到了不对劲，也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这问题不问他，于是便也就不打算隐瞒，反正她早知道晚知道都是要知道的，不如他直接告诉他比较好。
　　哪怕其中有虚构的成分。
　　“父亲要铲除我了，现在已经派了月堂和风堂的部众往珊娆岛和流萤岛逼近，我正想着怎么离开月蓼主宫呢。”
　　一听这消息，月敏儿也吓了一跳，一张俏脸随即刷白。
　　月敏儿是月威唯一的亲生骨肉，然而月威却根本不关心她这个女儿。当然他也并不关心他认的秦携月这个义子。月敏儿一向是不喜欢月威这个父亲的。身为月蓼宫的宫主，整日花天酒地，还极其残忍暴虐，动不动就杀人放火，自小到大也没给她什么温情。虽然惊讶于他竟然会动手，然而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不过还是有一些搞不清的地方，月敏儿蹙了蹙眉头：“为什么他突然要铲除我们啊？这些年来，他的工作不都是哥哥你在做的吗？没有哥哥了，他怎么办？”
　　“他旁边的人挑唆说我要谋反。”秦携月微笑着说道，“父亲相信了，所以……敏儿，你觉得你哥哥我怎么样？”
　　“……哥哥很好啊！”月敏儿毫不犹豫的说着，然后冷哼了一声：“都是那个老王八！他懂什么啊？居然这样冤枉哥哥……不过也好！反正他早就不要我们这对子女了！我们也没有理由留下来！走就走！”
　　秦携月有些凄怆的苦笑了一下，“嗯”了一声，然后继续问：“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敏儿愣了一愣，不明白他到底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然后立即想到了他父亲对秦携月的“冤枉”，马上紧张起来：“哥哥不要在意我父亲怎么说啦！哥哥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更别说这些年来为月蓼宫付出了这么多，还文武双全！”她璀璨的一笑，“我都没有见过比哥哥更好的人了！”
　　秦携月愣了愣，然后微微一笑，“是吗……？”
　　月敏儿连连点头，然后问：“什么时候离开啊？今天还是明天？”
　　“看情况。”秦携月的神思好象有些恍惚，好在饭也快吃完了，然后没等月敏儿再说下面的话，就放下碗来，“我去看看现在的战况吧！”然后他站起身离开饭桌。走过敏儿的时候颇具宠爱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多吃点！今晚也许会有恶战呢！”
　　月敏儿的脸颊有些泛红，然后回头看着他走往门口。

　　月华如水，洒在落木萧萧的庭院上，月敏儿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走出去，觉着甜蜜，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他五岁时成为月威的义子，至今已经十三年了。
　　那时她才两岁。小时侯，他每次念完书都会第一个来找他玩，日日一起奔驰嬉戏于山水树林间，那些童年温馨甜蜜的时光，构筑的是缺乏亲情的她对他所有的依恋，填补了她没有母亲的幼小心灵中很多的空缺。她原本以为这样和谐的兄妹关系会永远存在下去，然而，年纪越长，秦携月要处理的事务也就越多，陪她的时间就越少，她整天只能等啊等，等着能够和他一起练武的每天这短短的一瞬，可是也很快的过去，接着便是晚饭时间。
　　她也尝试过到他的书房去找他，然而他潜心于公务，却完全连她的影子也看不见。这样被忽略无视的感觉她受不了，天长日久，心里也不是没有怨怼，然而还是乖乖地，每天都等着哥哥回来。
　　到最后当她发现自己对秦携月的情感并非是单纯的兄妹情的时候，涌上心灵的悲伤与甜蜜，接踵而至。甜蜜的是她寻找到的是这样一位优秀的良人，悲伤的是其中横亘的渠沟，竟然也是大到她不知道怎么跨过去的地步。
　　唯一能劝慰自己的就是，尽己所能尽之事来企图获得一点他的爱恋，希望他也能对自己产生同样的感情。虽然他也总是什么都察觉不了似的，但是她想了之后也觉得没什么！毕竟她的哥哥就是这样的，他那么忙，是个谋图大事的人，又怎么会把心思老放在儿女情长呢？
　　这么一想，她的笑靥立即也从嘴角弥漫了上来。

　　“少宫主，星夙岛和泻银岛都被月宫主重重防御了，情况很不利。你要快点拿主意才行！”
　　宋无严肃地望着他，秦携月却还是显得在犹豫。
　　“少宫主！”宋无沉下了脸色来，“现在情势紧急，你应该快下决断！”
　　秦携月沉吟了一会儿，自然也明白情势的危急：“那你认为……我是应该选择风堂，还是选择敏儿？”
　　她刚才说他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用那样信任得毫不怀疑的语气和眼神，他无法忘记。原本他一直以为，无论他往上获取权势地位的过程有多少风险和阻碍，都不会把主意动到敏儿身上，然而想象只是想象，当真正面临选择，他还是无法痛下决断。
　　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为母亲报仇，把月威宫主之位取而代之，而不是由他世袭的方式，这是来自他的自尊与责任，并且也一直在向这个目标努力着。
　　如今他的反叛之心提早被月威得知，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不利，但是他还是庆幸对方没有那么敏捷的头脑，早早把消息放了出来，让他得以当堂对抗。然而现在，他手中只有风花雪月四堂中的花雪二堂，风堂和月堂还掌握在月威的手里。月威虽然不是那么聪明，然而却也是武艺高强，他思来想去，都觉得把风堂再笼络到手中更保险，毕竟风堂的能力在月蓼宫中是举足轻重的地位。
　　然而，每次他派宋无和风堂堂主谈判多次的结果却都是那一个，就是让他把月敏儿嫁给他，那么他就答应为秦携月效力。
　　那时还没有月威得知他反叛之心的压力，他想着可以慢慢计划再动手。毕竟月敏儿也是他的义妹，从小一起长大，又是既乖巧又活泼单纯的女孩，他固然痛恨她的父亲，然而和她父亲的恩怨却与她无关。何况他也知道卢河是什么样的人，不仅比月敏儿大了三十多岁，且人品低劣、好色成性——也不知当初月威怎么会任用他——而他的权谋手段还不少，导致他一直无法把他打压下去。
　　现在，麻烦终于来了，争斗提前来临，他的部众却还差一个风堂。如今卢河也更加咬定了要娶月敏儿的要求，让秦携月百般烦恼，到底是要这个堂，还是要敏儿。
　　“选择风堂！”宋无回答道，眼中掠过一抹挣扎的神色，“毕竟你要杀的是她的父亲，就算你带领雪堂和花堂赢了，得到了宫主之位，她还是会怨恨你的。与其如此，不如直接就牺牲她获取风堂，获胜反而……更有希望。”
　　秦携月的目光渐渐凝练，宋无沉声说道：
　　“少宫主……你当时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并且又遇上了卢河这样的人，就要在这时痛下抉择！选择风堂，对你要比较有利。”
　　秦携月再次低头沉吟了一刻。
　　尽管他从来都不是如此优柔寡断的人，曾经类似的事也做过不少，然而真的算计到自己亲密的人身上的时候，还是无法摆脱那些七情六欲。
　　再次犹豫了半晌……
　　“……我知道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宋无，黑色的眸子深邃得像古井一样，“那你去跟卢河说吧，他的条件我同意。会尽快筹集婚事。……不过，如果婚后他对她不好，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夜，春醒殿。
　　嘈杂声顷刻从围墙外传了进来，奔来了一群持着火把的风堂部众，大声吆喝着：“快！快！”接着便立刻窜进了春醒殿里头，待人全部进完后将门关上，又有人领头往殿那头疾奔了过去！还没有过多久，春醒殿中最后一个部众还没走完，突然一阵银针雨穿过窗纸无声的射了进来，轻轻地插进柱子里、墙上，射入青花瓷瓶中，人的身上。
　　被银针射到的部众连哼都没得哼一声，便软绵绵地倒下。幸好大部分人都跑得快，死的人不多。而死去的人也没人管，哪怕是帮他合上圆睁的眼睛。刚才风堂堂主卢河已经下了指令，要他们别抵抗，立刻赶到玉荔堂前，准备和雪堂、花堂的少数部众一起离开月蓼主宫，到分宫里去。
　　于是就是撤退与奔跑，没有人敢有一分一秒的耽搁。虽然大部分人也都在奇怪为什么突然风堂归少宫主管了！

　　月敏儿带着两名贴身丫鬟整理好了行李，奔到了玉荔堂，据说是要从东门出宫去，所以选了玉荔堂集合，相距得便也不远。
　　火把哧哧地燃烧着，映亮了大半边天，大约有五百人左右，在一片空地上站着，据说都是月蓼主宫中风花雪三堂部众的头头，当然也就有了风堂、花堂和雪堂三堂堂主在内。
　　三堂堂主大声对他们喊着话，应该还有一部分部众没到，一部分已经决定牺牲以抵抗月堂的部众了。月敏儿连忙问秦携月在哪儿，花堂堂主章然说在玉荔堂东墙外跟另外两千名部众说话。月敏儿连忙奔了过去。
　　“……所以月蓼宫决不可落入他的手里！！”隐隐的循着声音找去，绕过墙。
　　“……现在就是月蓼宫需要你们的时候了！我们要一起奋勇杀敌，一起开拓月蓼宫新的未来！！”
　　月敏儿愉快地笑，见他刚话音一落，便喊了一声：“哥哥！！”
　　她燕子般轻快地跳了过去，秦携月回头望了望她，问：“你没带你丫鬟来吗？”
　　她看了看在月色中沐浴着的两千多名全身白衣的俊秀部众们，不禁一笑。月蓼宫尚美成风，大概和创宫伊始是一女子有关系，立下的月蓼宫例第一条便是指定了要美人才得进月蓼宫，此刻看来还真是赏心悦目。
　　“带了！她们在里面呢！”月敏儿笑着说道，“今晚还真有一场恶战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