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影叶邃》木阳花魁

10、傻子

　　关闭放了一半的视频，丢下没电的手机。按次序摆放好枕头和靠垫，躺在舒适柔软的床上。希望自己合上沉重的眼皮，就能快速地进入梦乡。光线从左侧厚重的窗帘布中幽进来。昏暗的黑，与房间里的墨黑相互映衬，像一幅毫无概念的拙劣画挂在墙壁的正中央，等待着别人的欣赏。不知曾几何时已极其厌烦了这种看了无数次的抽象画，从被窝中抽出左手，紧闭着眼睛摸索床头柜上摆放眼罩的位置。熟练地分辨眼罩的正反面，将已磨损起球的黑布面准确地罩上自己的眼睛，好让无尽的黑暗和眼罩带来的暖意迅速带她进入甜蜜的梦乡。
　　大脑在构画着曾经的那个夜晚，她在深夜的人行道上望着天空说话，说着一些平日不曾说出的话。从开始的平淡、心平气和，渐渐地开始质问。以一种责备的口吻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指着这颗、那颗、那些颗无辜的星星询问着，盼望能得到一句答复。哪怕是一声“哦。”几分钟过去了，几十分钟过去了，几小时过去了。马路延展着，人行道变换着不一样的街景，擦肩而过的路人转了无数张面孔。无不惊讶的躲避着这个深夜游荡在街头的女人。这个神经质的漂亮女人，而漂亮女人都是有毒的。这个漂亮女人不搭公车，不招的士，漫无目的地压着人行道的砖石，仿佛今夜要和它们谈一场恋爱。
　　时不时抬头望着星星的女人，嘴里冒出一两句骂人的话语，眼中开始闪着和路灯一样的光芒。不。路灯的光芒温柔和煦，让人有种想急速回程，冲向有亲人等待的家的感觉。而这个女人眼中的光芒是冰冷、寒冷、近乎皈依的绝望。
　　走路趔趔趄趄，东倒西歪。单肩包几次滑落，摇头摆脑，左右摇晃，活像个灌满酒精，借此发疯的傻女人。可她不傻，她知道酒精的混账处，她见过醉酒人的各种蠢样，她也曾被啤酒糊弄的差点跪倒在离家百米的街区里。但她从没喝醉过，她看着男人们给她倒酒劝酒的猥琐样就觉得好笑。平日里的正人君子，希望在那些喝的晕乎乎的女人身上捞到什么油水。希望在那些平日里站在她们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的女人那里看到些放荡的意味。
　　这个高傲的女人，今天并没有喝酒。可在这种深邃的夜里，她恨透了那个因为轻信男人的一句话而骤然改变了大好命运的无知女人。这个笨到死的年轻女孩就是她。现在游晃在大街上的依然蠢笨的女人。说她蠢笨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蠢笨。而她确实是美丽的，在29岁的年龄里依然似少女的面容和身形，常吸引着一些野蜂子。
　　现在她是清醒的，也是几年来最清醒的时刻，尽管她怎么看都像个快躺倒在街边不省人事的醉汉，第二天会被人发现枉死在寒冷冬夜的孤魂野鬼。她这样是因为男人？啊哈，你猜对了。故事总是这样的。她深夜徘徊，指星破骂。她说自己活不下去。她说......
　　她是快活不下去了，这是真的，一点不假。她从一个貌美如明星般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愤世嫉俗的怨女；从一个人人见她都像见到神明般倾慕的鲜花，变成一片人人都想敬而远之的毒雾。她从一个快活乐天的孩童，成为一个天天疑虑是否被人算计了的老巫婆。而这一切仅仅用了七年时间。七年，从童话故事转到谍战片。
　　在大半夜，指星骂槐并不是件理智的事。倘若不进行这样的自我治愈，她似乎真的会把自己灌的烂醉如泥，然后被发现猝死在某条不知名的街道。就像她在KTV唱歌跳舞，第二天去医院吊水一样。她又在胡思乱想了，那个夜晚如果是像这样的，是否现在伤痛会好一些。那个夜晚，发疯的女人。好想变成那样。我茹白僖为什么一直这样理智，不让自己发疯一次。生怕做错了事会挨打似的。
　　扯下眼罩，望着黑漆漆的房间，左转右转翻来覆去，胸口的闷燥一点不像冬天的夜晚般宁静。此刻真想大声吼叫。像在山顶上、大海边大声吼叫。像在深夜的大街上，大声吼叫。刚张开嘴就闭上了。现在是深夜，可能两、三点了吧。揣测着在床上煎熬了多久，深夜吼叫会惊醒多少梦中人。他们会从梦中跳起，爸妈也会跑来看我发生了什么怪事。别人会以为我们糟了贼，还会有人报警。我会不会因为叫声太可拍而被带去警局问话。能不可怕吗？现在可是深夜。即使是白天，这样的嘶吼声即便是孩子发出的，也不会轻易被原谅。不久后，邻居们见到父母便会关切的问道：“你家孩子好点了吗？病好些了吗？”把我当成精神病一样地瞅着，我只要抬起眼皮，朝他们看一眼，他们就会仓皇逃走。还会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这家人家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孩子变成傻子了。”会有不懂事的孩子指着我叫我傻子。会有石子、甩炮从各个方向飞来。会有成年人对你吹口哨，吐口水，当然是在背后。可你都能感觉到不是吗？你虽然是个傻子，感官还是灵敏的。甚至比正常人更灵敏。所以才成为傻子的。这些并不能让你觉得骄傲，因为你会感到加倍的侮辱。侮辱，正常人也受不了，傻子受到的侮辱比正常人多得多。没有人敢随便欺辱正常人，可谁也不会在乎一个傻子。哪怕是一个眼神，也是对傻子的极大欺辱。可傻子怎么会懂呢？他可是个脑子坏了的人。他不懂。正常人这样想着。
　　傻子才不傻。他知道周围人讨厌他，嘲笑他，轻蔑他，就算是他至亲的人，有时也厌恶他，盼他早点归西，或者得了什么怪病不治而亡；流浪到哪个找不到的地方，至于“找不到”是真找不到还是托词，谁也不会去深入探讨和追究。不就是个傻子嘛！他活着能吃饭、睡觉，不发病打人，不惹事，不咬隔壁家的狗就谢天谢地了。还能指望他什么？天天撒泼打诨，扯被摔碗，遍地找蚂蚁，这些都是再小不过的事了。整天摆弄他穿衣服能整齐就完了。不吃饭，不睡觉不穿衣服也不打紧。爱怎么过怎么过吧！傻子，你和他说什么，不是白和自己生气较劲嘛！只盼着他别拉屎撒尿到你正在吃饭的碗里，也就得过且过了。
　　你见过女傻子吗？傻子通常都是指男的。女的，就成了女疯子。“这个疯子！”如果不是天生的，突然哪天开始不对劲发作了的，那就更难听了。看这只疯子，不知道碰上什么事，发了神经。是不是为了哪个男人想不通，弄得死去活来的，成了现在这样。也不知道这男人哪点好。她也是，从来没见过男人似的，为个男人至于嘛！呵呵！傻。男人哪里没有。当初就该给她介绍几个。保证不会现在这样。哦，不对。还好没介绍。不然疯了，人还不打到我家里来。噢哟，乖乖。但凡傻子、疯子都大大胖胖。常年被关在家里不见光，又没有烦心事，自然白胖。偶然被带出来晒晒太阳，散散步，不至于霉臭在家里。原本家里有个傻了的，亲戚邻居都带着有色眼镜，少有来往。家里再发臭，更是不会有人来了。一来，往后万一有个突发情况，还是需要有人照应的。二来，人也要出去接接地气，看看生活的环境，不然更傻了，走出去连回家的路也找不到。他可能原先也是找不到家的。带他出去走走，他也能高兴点。
　　女疯子白胖可爱，出门来也是惹人爱的。只是也鲜少有人敢靠近她们，她们笑吟吟的时候，还是好的，一旦触碰她们哪根搭错的神经，你就是自讨苦吃了，人们经过她们，和陪伴她们的父母点点头，打声招呼：“出来走走？”“吃饭了？”也就这样。顶多回头望望这家辛苦人儿，心里想着：“哎！生了个疯子！”也有的人嘴上说着：“这两日，好很多了。”意思指孩子看着比前些日子清朗了。可心里想着：“还好我家是个健康的孩子。”
　　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同情这些人，或者说愿意去同情他们。各种不与自己有关的痛楚，看似都无法感同身受。同情、怜悯对这样的家庭又有多少实质的帮助。一双同舟共济、共同搀扶的手，才是他们所需要的。几句安慰地话语，一些微薄的资助对他们来说似有若无。每天还是要服侍这些疯子、傻子，这些他们至亲的人。傻了、疯了，也是心底深爱的人，无法割舍，不能灭杀的灵魂。至少在唤他（她）一声时，在见到熟人时，在拿到一张图片时，在看见树时，他（她）会笑。他会不经意地叫一声妈，突然地抱住你。他会指着什么，告诉你他知道。他也会令你感动，在无数个痛苦煎熬的日子里，唯有的片刻感动。
　　哦......还是睡不着。今天怎么了。下午只眯了小一会儿，怎么就睡不着了。眼皮都搭在一起了。精神还如此振奋。开了灯，徒然地坐起身子。呆坐数秒，对失眠从来都是无可奈何。披上外套，靠着靠垫僵坐着。看书？那样更睡不着了。手机没电了，看不了视频和八卦。还是坐着吧。把上层的被子往上拉，双手裹进上层被子里，暖和多了。闭着眼睛试着睡一会儿吧。像下午睡着的姿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