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影叶邃》木阳花魁

1、绝交

　　“你不来，我就和你绝交！”
　　盛情相邀，循循劝诱无果后，程琦京被逼无奈，狠狠地抛出这一从未使用过的绝招。
　　对付像她这种金刚钻般铁石心肠、无动于衷的女人不需要保留任何情面，直接一刀杀手锏。看她敢不敢不接？

　　滴溜着眼珠，左右权衡男闺蜜这句话付诸实施的可能性。在似假非真，恐吓威逼，百般挣扎下，丫的，她还真不敢冒这绝交的风险，郑重决定厚着脸皮奔赴“刑场”了。

　　特意在婚礼迎宾的两个小时前抵达会场，婚庆公司与新人布场彩排忙的焦头烂额，没人注意她的到来。彩球成束，迷绸悬荡，白纱漫延，炫目的灯光左晃右闪，天使般的孩童嬉闹着，大屏幕上播放着新人的相片，喜庆的欢热气氛让她本就不安躁动的心越发沉到幽深的谷底。

　　“阿姨，给你。”一个花童打扮的小女孩出现在她眼前。她接过印着新人名字组合的喜饼啃将起来。好可爱的小姑娘。
　　时间“滴答”走过，生命的河水静静淌过。

　　她来了，逃无可逃。不可避免地“碰见”了他，自认为的初恋情人。她淡定自若，厚颜无耻地扯动整张脸，秀出迷人的面部曲线，迎合地与他和他的太太打招呼。换来无声的回应和木讷的两根白色“光柱”。
　　旁若无人，毫不介意地放下过分热情挥动的小手，裹进被暖气捂热了的大衣口袋里。潇洒转回保持着礼仪般温软欠抽的笑容，依旧谈笑风生。

　　他们压根没想到她会来。但凡有他的地方，她都不会出现。今日，她却知道会遇见。这样的“遇见”，一开场就敲定了输赢，注定了她是个失败者。来之前，就早已知晓她要扮演的角色，失败者的角色。无论是“现实”里，还是现实里。她都得扮演好这个角色。全身心投入扮演撑起的虚假笑颜，不能在这一关键时刻垮塌的小丑角色。一个大家都期待的小丑。
　　她满不在乎地主动打招呼，say hello，他们不理不睬。她的“初恋情人”，她心心念念放不下的爱人，还有进校时第一个冲她笑的闺蜜。

　　她失约多年聚会，缺席同窗婚礼，只为回避他们。装着低头，无视地浅笑着，此刻的心情她已无暇顾及。淡然？冷静？释然？嘲讽？自我嘲讽，当然是这样。她哪里有嘲讽别人的资格。心里无数只草泥马在奔腾，她来干什么？丢人现眼吗！她在这里，她来这里，就该做好了明里暗里被嘲笑被冷待的万全准备。高傲如她，不正是做足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才来的吗？她看见了，瞧见了，闭着眼睛。不，不是。她安静地坐着，都能感到背后、周遭那一只只，一双双意味深长等着看笑话的眼睛。毒意渐浓的酒窝，一朵一朵在周边的荒野绽放。

　　其实，这一切与她何干。
　　他在与不在，他们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她何须在乎，她何曾在乎。只要他幸福就好。
　　她幸不幸福又有什么关系。她自己从未在乎过。

　　在他心里，她是一片梧桐树下不起眼的落叶。
　　在她心里，他是成千上万片落叶中，唯一看见的那一片。
　　那片刻着他名字的唯一一片梧桐树叶：枫。

　　那时，她给自己取了一个庸俗而雷同的网名：秋风。
　　秋天的梧桐树下，她曾装着很有学问的样子打趣道：“我是秋阳里呼过的暖风，你是被我一个哈欠打落的枫叶。”
　　梧桐树下的枫叶？嘿，糊涂的老学究，装的什么臭蒜。
　　“是......。秋风，枫叶。”他翻个白眼应承道：“你去哪儿，都撇不开我。”

　　撇不开。这么多年后依然撇不开！想收拾心情改写一笔：捺。落笔处却还是那一“撇”。

　　“你怎么还不结婚？你看程琦京都结婚了。”坐她身旁的伴郎顾清唠叨。
　　“你好意思说我吗你，今天谁是伴郎来着？”茹白僖狠狠瞪了顾清一眼。她向程琦京保证出席婚礼的唯一要求，一定要坐主桌！否则不去！这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避开猜疑目光和无尽尴尬的安全退路。
　　“我么，我这不在等你嘛？”顾清夹一大块蟹肉给白僖玩笑道。
　　“等你个大头。你那几个女神，哪个不是曲线玲珑，凹凸有致的。”贾沁宓从别桌混过来蹭菜吃。
　　“就是。放着女神不要，怎么来做伴郎了？”茹白僖关心道。
　　“艾，女神都像你一样，哪能看得上我们这种屌丝。”顾清自惭形秽道。
　　“你屌丝？”茹白僖忍不住想骂他两句，转为讽刺道：“好好，你要是屌丝，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单身狗。”
　　“你怎么不给我夹菜？”贾沁宓看见顾清舀了一大勺虾仁放进白僖的碗里不满道。
　　“你自己吃都来不及，还要别人给你夹？”顾清回道：“白僖是淑女，等她嘴里嚼完，早给你吃个精光了。”
　　“她是淑女，我不是？艾。你怎么老帮着她。以前就这样。”贾沁宓举起筷子，假装作势戳向顾清。
　　“难道帮你啊？”顾清笑骂着躲开。
　　茹白僖像十年前一样，憋着笑看他们嘲弄打闹，自顾自慢吞吞地吃着。

　　新人互致祝词。礼毕，小花童小心翼翼捧着对戒递给新人，一步一跳地嬉笑着跑回座位，冲入枫的怀里。他的女孩！
　　茹白僖睁大双眼，惊诧地差点一口气吞下整个咖喱鱼丸，那个递给她喜饼的女孩。是他的女儿！
　　枫的女儿。
　　“枫的孩子，可爱吧！”贾沁宓看出了她的窘迫，递上一张纸巾。
　　“嗯。”压压心悸，定了定神。接过纸巾，擦干净嘴边的咖喱。好吧。女儿很可爱。她不得不承认。

　　一张张滚动着的童年相片，唤出曾经的年少幼稚。一款款杀马特式不堪入目的造型诉说着少时的青春涌动、狂傲不羁。出双入对的片片剪影，刻画着共同走过的沿途美景。紧紧交握的双手，预示着你我未来的幸福结局。
　　一路相携，风雨同舟。

　　茹白僖、贾沁宓、顾清、程琦京、“枫”......他们一个个回想起当年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自己，那一个个怀着远大梦想，企图改造世界，创造奇迹，有着无限动力、狂热的青少年。
　　飞速旋转的搅拌器，推动着他们朝憧憬的未来前行。混沌不堪的神奇之手，不知不觉抹去了他们眼中发散的灼灼光亮。

　　初秋时节。<高一三班>

　　茹白僖用圆珠笔一个点、一个点地在捡起的树叶上，点出“枫”的字样。
　　“一叶秋风。”茹白僖转着手里的树叶，喃喃自语。
　　贾沁宓从她后上方抢过她手里的树叶：“哟，你干嘛拿着叶子发呆？”她不解地瞅瞅白僖的脸：“我看看，不就是片枫叶嘛，你还给它写上字，怕它不知道自己是片叶子？”
　　“你快还给我，别弄坏了。好不容易找到的。”茹白僖转身去抢，急道。
　　“这还需要找？满大街都是。”
　　“胡说。不一样的。”白僖抢回树叶，轻轻地捻着。
　　“你说说，哪有什么不一样？”
　　“你看这片叶子叶尖上红灿灿的，越靠近叶柄的地方越显黄，由红渐黄。阳光下，红里透着黄，黄里透着红。像不像秋天的太阳？”
　　“还太阳呢，太阳早被吹得躲起来了。”贾沁宓拉上运动服的拉链，盘腿挨着她身边坐下：“新生入学会上，交换的祝福卡片你买好了吗？”
　　“买好了，你看。”茹白僖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白色卡片。封面全白色，几株小树苗围绕着一棵茂盛的大树矗立在右前方，与对面的小树遥相呼应，两只梅花鹿停留在大树左侧的蜿蜒小路上。远处群山遥望，白雪皑皑。整幅画面均由无数个银色小亮点与简单的线条勾勒而成，没有一点色彩，却将一尘不染的世外桃园描绘的淋漓尽致。
　　“你买的卡片怎么和树叶上的字一样，也是一个点一个点的。”贾沁宓把卡片交还给她，取出一张印有美少年头像的卡片，得意的说：“看我买的。”

　　“这是谁啊？好帅啊！”白僖惊叹道。
　　贾沁宓瞪了她一眼，抢回卡片，不舍得给她多看一眼似的：“这是Vaness。连他都不知道，笨蛋。” 痴痴的盯着卡片傻笑。
　　茹白僖瞧她那副快要流口水的花痴样，眨巴着双眼，冲她色眯眯地贼笑道：“什么？维纳斯？你喜欢女的啊？”
　　“你才维纳斯呢！是Vaness。”贾沁宓狠狠地推了她一把。“你才维纳斯！”
　　“哈哈哈哈哈，我是维纳斯，我是还不行嘛！我是维纳斯。”茹白僖顺势一倒，笑趴在地上。
　　“你才是维纳斯。”贾沁宓这才意识到被她耍弄了：“好啊。你还维纳斯呢，你这个萝卜丝，土豆丝，黄瓜丝，姜丝、青椒炒肉丝......。”她把能想到的丝类罗列了一遍，一股脑儿扣在了白僖的头上。

　　“他是我的偶像。谁都不许说他！”贾沁宓收敛笑容，一脸严肃的神情。
　　“知道啦。Vaness，你的男神。”白僖讨好的娇笑道：“他有什么好听的歌要推荐给我哦。”
　　“那就看你有没有运气拿到我的卡片了。”贾沁宓抬头得意的说：“我要把他好听的歌名串成祝福语写在卡片上，还要在祝福语周围贴满他的贴纸。”
　　“啊？你这是送给别人还是送给你自己啊？”白僖表示无法理解。
　　“当然是送给别人啊。把我喜欢的偶像分享给别人，让别人也知道Vaness有多么优秀，多么出众。那么我们粉丝团就多了一个人，就有更多的人喜欢他”
　　“你还真是......脑残粉。”茹白僖撇撇嘴，摇头。
　　“你不懂！”贾沁宓凝视着卡片，一本正经道：“有一天你遇到了喜欢的人，也会这样的。”

　　茹白僖看着贾沁宓沉浸在自我营造的甜蜜气氛里，微微地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