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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鼓上花(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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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鼓上花和齐子伤赌约的最后一个晚上。
卢府前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卢员外站在大门口,乐呵呵地接待着每一个向他道贺的人,脸上不见一丝惧色。他已接到风声说有人要来取他的性命,但府里内外都是锦衣卫派来保护他的人,更有自己的侄女婿贴身保护自己,他还怕那个杀手不敢来呢。
酒过三巡,宴会达到了高|潮。遽然,两侧灯光熄灭,堂中央出现一个大鼓,一袭赤红在鼓上划出一个优雅迷人的弧。烛火瞬间汇聚在鼓上那点红,她的脸上蒙着一层红纱,只有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和她绰约多姿的舞姿无声倾诉着这位佳人绝代的风华。隐藏在暗处的张悦等人也不免看得入迷。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做兰花指划过额头,颈项,然后是胸前…
“小心!”挨着卢员外坐在次席的齐子伤突然拔刀挡在卢员外的身前,他人或许会被场上舞者高超的舞技迷惑,但他,齐子伤不会,他熟悉极了那与他缠绵的人,“她是鼓上花!”
张悦等人一听,蜂拥跑了出来,却不敢轻举妄动。
鼓上花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没有摘下脸上的面纱,但她知道齐子伤一定能看出她此刻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她踮着脚在原地旋转了数圈,婉若游龙翩若惊鸿,她越转越快,停下时竟同时发射数百枚银针,针针命中眉心。
齐子伤挥动着手中的刀,挡下射向卢员外的飞针,眼角的余光一直在与张悦等人交流,他们都在等时机,抓着靠近鼓上花的瞬间,利用她致命的弱点让她伏法。可是他们太低估了鼓上花的实力,鼓上花既已知道自己的弱点被敌人所知更可能被对方利用,怎会让他们轻易地接近自己。
黑夜中,双方交战了数百回合。鼓上花抓住瞬间的机会,将指间的飞针射入卢员外的印堂。齐子伤无助地望着卢员外倒下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绝望感。他悲愤地望着屹立在屋檐上的鼓上花,犹如回到他们初次交手的那日,残忍、冷血、无情,任何一个词汇都无法诠释那刻烙印在他心底的鼓上花是多么可怕得让人无法战胜。齐子伤觉得有什么不对,在与她对视的目光中,更让他不解的是,鼓上花明明是看出了张悦用人轮战术来消耗她体力的目的,可是她却疲于奔命与自己纠缠,难道她不怕天一亮,支援一到,她就再也无法逃出生天了吗?
齐子伤每砍一刀,心中的困惑就越大。他还未想明白,锋锐的刀已经抵在鼓上花的脖子上,或者说,是鼓上花把自己送到了他的刀口上。
“这是第几次,你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虽然经过一番激战,但鼓上花却未流露出太多的疲态,她夺目的双眸深情地凝望着齐子伤。“子伤,和我一起走吧。”
齐子伤紧紧地抿着下唇,不发一言。
他们四目注视着,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彼此,巷口传来一声鸡鸣,她绝美地笑了,“齐子伤,我输了。”
“回答我,鼓上花!”齐子伤执拗地想要获得答案,他那双因情绪激动而变红的双眸直直望进鼓上花眸子的深处,“那天你明明可逃,为什么要束手就擒。”
鼓上花含笑不语。
我站在人群中,刹那变了脸色,我觉察到了一股逼人的寒意,在我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二尺六寸,形如柳叶,薄若蝉翼。
“鼓姐姐!”我大喊出了声,话音刚落,一把弯刀不知从何处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转过来,扫过我们的头顶,直逼齐子伤和鼓上花。
鼓上花本能地用身体撞开齐子伤,抬脚踢出落在地上的刀试图以此挡下半空中旋转的弯刀。刀与刀之间瞬间碰撞出激烈的火花,随后伴随着一声紧促的响声,鼓上花踢出的刀被折成两半从空中掉落了下来,而获得胜利的那把弯刀好似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竟原路回转回去,停落在突然出现在人群前列一个浑身上下都罩在黑袍里的诡异男人手中。
“齐子伤,快走!”她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用内力震开了束缚她的铁链,谨慎而充满敌意地注视着出现在混乱的人群中敌人。
我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不是不想,而是无法。四周是惊慌失措逃窜而过的人们,他们还来不及出声就被黑袍人以斗转星移的速度划破了喉咙处的命脉,一道浅浅的伤口留在那里,一点也不疼,但却足以夺人性命。和爹他们的死法一模一样。
是他。真的是他。
我牢牢地盯着站在我眼前好似都没有移动半分的黑袍人,他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弯刀,耀眼的日光下,刀尖上滴落的血珠是多么的刺眼。
黑袍人冷漠对视着鼓上花,兀然将刀锋逼向了还留在刑场的默娘,她只是个身怀六甲、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我还来不及回神,齐子伤就挡在了默娘的前面,而鼓上花随之挡在了齐子伤的前面。
“醉生,快带着默娘走!”打斗中,鼓上花冲着我嚷道。
“不,我不走。”默娘挣开我上前拉她的手,闯进了战局。原本就有些不妙的战局因为默娘的无知和鲁莽完全地倾向了黑袍人,鼓上花和齐子伤在应付对手的同时还要分神照顾不懂武功的默娘。
我站在局外,担忧地注视着这一切,我知道如果我也同默娘那样闯进去,非旦不能帮助他们,反而会给他们再添麻烦。
我蹙着眉,看着鼓上花和齐子伤节节败退,看着黑袍人越发猛烈的攻击,看着那把我熟悉的弯刀再次飞出,分化出一个刀影,与弯刀的本体同时飞向鼓上花和默娘。看着齐子伤没有一丝犹豫地扑向了默娘。看着刀刺入腹部,飞溅出的血花。
我捂着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鼓上花最后绝望寂寥的神情深深地留在了我的眼底,也留在了齐子伤惊诧的目光中。他本可以冷静地判断出哪个是刀影,哪个是弯刀本体,可是他还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了他的妻。
“鼓姐姐。”我飞奔了过去,与黑袍人擦肩而过,他低着头沉默地从我身边走过,他的上半脸完全藏在黑袍中,我只匆匆地觑见他嘴角勾起的讽刺笑意。他的目标从头到尾只有鼓上花,他抓住了鼓上花真正致命的弱点。那一瞬间,我忘记了恐惧,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让我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袖,“还给我,把柳叶弯刀还给我!”
黑袍人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有掀开挡住他视野的黑袍,但我能感觉他注视的目光。他或许是认出我来了,他抬手伸向着我充满愤怒的双眼,他要做什么,要戳瞎我的眼睛吗,然后再杀了我吗?那就来吧,我当年真是有眼无珠,怎么会喜欢上你,我是不是不喜欢你,如今才不会那么恨你,恨你用我最引以为傲的柳叶弯刀杀了我的亲人吗,告诉我,告诉我!
黑袍人轻笑了一声,眨眼的功夫,凭空地消失在我的眼前,唯留下我手中残留着黑色布料。
“默娘,默娘,你怎么了。”默娘突然昏倒在齐子伤的怀中,她的唇开始发黑,是中了毒的迹象,“默娘,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
齐子伤完全地遗忘了鼓上花,他抱着他的默娘绝然离去。我悲鸣地蹲坐在鼓上花的“遗体”旁,可能这普天之下,只有我为她哀嚎痛苦。
“别哭了,我还没死呢。”我听到微弱的呻|吟,望着鼓上花苍白的笑容,我慌乱地用手背擦干泪水。
“鼓姐姐,你不要说话,我去找大夫。”
“不用了。”鼓上花一手揪住我的裙摆,一手捂着不断淌出血的腹部,虚弱道:“来不及。”
“不会的鼓姐姐,你不会有事的。”
“醉生妹妹打得刀是天下无双的。”鼓上花挣扎着勉强坐了起来,她的眼神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变得黯淡死寂。
“鼓姐姐,你知道了。对不起。”
“我一点都不怪你。”她原本红嫩的唇正在迅速地脱变成死灰一般的白,“醉生,待我死后,麻烦你把我火化了,带到妙缘寺。”
“好。”我含着泪,点头道。
鼓上花颤抖地抬起手,用她冰冷的手指抹去我脸颊上的泪花,绝美对我笑着,“告诉,子伤,妙缘寺的主持能救…”她还没有说话,口中噗出了鲜血,染红我的衣襟,她倒在我的怀中,嘴唇翕动一下。她双眸半阖着,额鬓的青丝划过她眉心依旧妖艳的梅花,她直到死都想着齐子伤,她要他好,可是她爱着人却无情的连一个背影都不愿施舍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