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最终审判 ...
那是一处很不起眼的囚室,石灰泥饰的墙壁,铁钢钉板的牢门,很久不曾磨洗的链环,被一层棕红色的铁衣痂沉锈死,离得近了,枯干的一股臭味啮咬着空气,就像被人踩过的土壤,没有希望得以发芽。
因为实在太普通,不自觉地模糊了繁琐细碎的笔划结构间,那些齿冷饮血的,蚕食殆尽的恶意,芥粒生灵死别一般地凝静着,生命的秩序在这里无从建立。
望着青石台上雕镌光荧的三个字,枫岫静静地想,他的命运是一个有倾向旋转的陀螺,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会向着引力的中心砰然冲去。
“曾经有人谶纬我‘命不应劫’,回首四十年,各种滋味言迟难诉,我原以为慈光的那几年是我最深的苦海,其实我的在劫难逃只有一个,为了他,我生可以死,死亦可以生,只有他能将我赎出。”
“你被收押是因为你行为不轨,身为臣子却妄图勾结宫婢,谋害君圣,现在药检尚在进行之中,若是被验出有任何不当异常之物,也是你妄人自毙,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门外人的眼神藏在眉骨的阴影下,瞧不太真切,只有声音里生冷刚硬如金铁的气息,倾轧而来。
他眼眸流转,看向迦陵,“案审程序尚未启动,勾结宫婢的罪名从何而来,守护侯也太心急了吧。”
迦陵对他这你能奈我何的态度怒不可遏,“我早就说过,你和凯旋侯的恩怨我无所谓,不要在君圣的人身安全上试探我的底线,在你助她除暴平乱之后,我对你容忍很多,也答应你,给你两天时间准备,你非但没有向她坦诚,现在都做了什么?”
枫岫竟是勉强自己笑了笑,“不如你来告诉我,你眼中的我,这两天都做了什么?”
迦陵一时语塞。
他眼底闪过一丝别有乾坤的笑意,显然清楚自己对他的去向暗中掌握,可这两日他浪迹浮踪,如烟絮轻坠俱是无痕,唯独这上下天光的宴席上,故意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乍毛变色,对于一直锁定目标的捕手而言,时机未免太过准确入妙。
看透的往往是别人想给你看的。
此人多智近妖,打敌往往措手不及,莫非从昨晚到今日的每一步都不是空路,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中做了他指间转来转去的棋子,把局势逐一排定地推向他野望的领域?
但是这般凭空猜疑也无用,迦陵斥声道,“对那宫女的审问早晚会有结果,你的案审程序蓄势以待,你的任何计划都会大白于天下。”
满眼皆是恶人有恶报的解恨快意,枫岫却摇摇头,“何必舍近求远,既然已经鱼肉案板之上,我十分好奇,严刑峻制闻名的佛狱比起慈光那无衣师尹的毒辣手段又如何?”
陡然想起他胸前一道道触目逼人的血痕,抵足黄泉路上的刀尖才憬悟真正的恐惧,遍历地狱里的苦难才为天堂拼命求索,为何他独独会拥有这般没皮没脸的大无畏精神?
再看他,那些年的晦盲灰黯褪尽后的眼睛,纯粹的黑色无始无终,那场双杀血局带给他的,是把过去远远甩在身后的向生。
向死而生。
迦陵冷冷道,“你可以不在乎,可是这一次,又有谁为你挡灾,用他糜躯碎骨,换你新天新地?”
他说得讥诮而残忍,枫岫却假装没听见,“我来到佛狱才多少日子,同那宫女至多认识不超过七天,你何以认为她知晓我心中的秘密,究竟她是突破口,还是你为了打击我而盲目歧路?”
略略一顿,又是一笑,眼神中并无阴翳愁绪,“你恨我,也在恨这宫女,恨她蛰伏寒烟翠身边足足半年,却成了一向对寒烟翠寸步不离,体贴温存的你,一双锐眼中的漏网之鱼。至始至终不变的一颗心,也是凡体肉胎,敌不过这世间的诡谲凶险,你忠贞不二地流泪感动,一桩桩现实却把你刁难。”
话落他剑眉一挑,那抹无欲无求无爱无欢的凉薄,把迦陵的一颗心猝然攫住。
仙人掌就算生在海边也绝不会开出娇滴滴的温室花朵,他面色苍白犹带病容,却还是那个青眼白眼慢回世情的慈光天舞神司,舌锋如枪,将自己讽得千疮百孔。
他脸色瞬间一沉,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逼戾而羞愤,“也许你没有想错,你的劫数确实止步于此,毕竟这个地方,普通人吃用不起。”
枫岫哦的应了一声,盘卧双腿坐在干草堆里,上身微微侧过,勾起耳朵看了过来。
“此牢由霄汉山的千年玄铁打造,固阴沍寒之力而影响功体故称噬魂囚,非卖国通敌者和僭越犯上者,不至于沦落至此,上一个住在这里的人,因刺杀前朝国主失败,被挑断筋脉,废去一身七成功力,生死未卜地待了半年。”
干燥生硬的客观简述,不着墨任何夸张渲染的词藻,但因为是真的,更加万钧之力,从粗沥混沌的记忆细缝漏下来的薄光都汇聚放亮,照得每一个歪歪斜斜的脚印,凹凸深切的力陷地面。
噬魂囚隔世隐立,人迹掩埋,方圆百里之内都找不到一个有气息体征的活物。
就是这样把火热温暖的温度都熄冷的地方,那些杳杳飘忽的虫声低鸣,渗进石砖冲撞地面的清脆水音,都曾隐微中有烛见,成为一个人饮冰伤骨,白发亦歌着存活的明证。
来不及见证,只来得及站在这里。
在卦象爻辞里浅窥红尘又怎么够,要切身处地,胼手砥足,沿着为他冠冕的每一场春天津渡而上。
亦知他曾经步履维艰,尊严抹杀,困顿偷生,一个人蜷缩着影子,把后背袒露给荒野。
最后沉落在他眼波流觞里的山河剪影,以永恒的渴望,换取他一瞬的凝眸。
最恐怖胆寒的刑罚已经布阵脚下,枫岫反倒懒洋洋地倚墙而坐,“这话算是提醒,还是威胁,那慈光慑仙牢里的月亮,真的并不比这里的圆满明亮。”
迦陵道,“计杀先王,同谋凯旋侯,襄助女帝,这桩桩件件,无仇不报,无恩不还,你和佛狱该有个彻底的了结。”
枫岫嗤地一声笑,“对于一个早就被烙印诅咒的人来说,死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究竟是我的应劫之地,还是我最体面的归属?”
迦陵顿时有些好没意思起来,“故作轻松潇洒,我不信你没有一点遗憾。”
“遗憾么......”
枫岫眯起眼睛,眉眼间一派萧索,“在我幻想我们还有光明的未来之时,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在意。”
言止于此,迦陵甩手而去,黑缎靴急促走路的簌簌摩擦声,给古铜色的夜色拉成锈迹斑斑的防线,沉闷地捍卫着包围的万物。
烟云外的禁地不必慕光,只有一掌余宽的小窗偶有风声呼呼地灌缝,枫岫跪在地上,向墙边伸出手,拨开霜结后有些湿硬的草,手腕擦着地面扪撄过去,细缝边角也不放过,顺沿着一点一点到了墙顶。
不足一人高的蹐地圈囹,狭窄逼仄的仿佛是筷子搭起来的,就算如此,就算只有偷渡进来的月光孤照他的艰难,绷紧了臂膀抵着墙顶的手,也好像要去触摸月亮。
然而只是水中捞月,滑出手心的是给自己的缭乱情思。
只言片语,画像图腾,竟是什么也没有。
错过了。
枫岫收回了手,神色有些疲倦,月光从凹凸不平的砖上剥零,跌碎成他脚边半明半昧的疏影。
就此昏昏睡去,他斜靠着冰冷的墙壁,沿着过道走廊漫侵的寒意潜入脖颈后背,一条条疮疤,蛆虫也似地挣力扭动着,全身肌肉如浸江水般绷紧僵硬,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无衣师尹府邸的地牢,混沌绝望的处境,让人心生恨意。
五指陷进身下的干草,抓着尘世里最触手可及,又最一吷剑首的生机,却也知道,抓住多少,就留不下多少给自己。
不甘心什么才坚持了下来,牵挂着什么才醒了过来?
活活看着自己腐烂的那些年,有没有过一刻,也想过一了百了?
濒临窒息之际,门外忽有声音玉击也似地响起,悦耳悠远,令人生出至真至美的幸福感,“我回来了,我没有骗你,我回来见你了。”
枫岫倏然睁开眼,刚才的惨厉痛楚退潮而去,瞳孔里的光芒是温柔眷恋汩汩泛出,没过一千条银河的星穹,没过这相思不相亲的三年,流入那个人的骨殖血肉。
过去没有我的这些个日夜,你还好吗?
未来没有我的千千万万个日夜,你也会好吗?
衣行岁晚,路途遥远,他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一整夜恍惚不宁,又被这寒铁凌冽之气触动了旧伤,枫岫双臂抱着膝蜷成一团,尽可能地依赖身下微薄稀疏的干草,给他温暖。
正难受的四肢发麻,忽听门外有咚咚脚步声由远而近,他从臂弯里抬起头来,露出询问之色,天光微亮绝非是送餐牢头,难道小芙的审问或是尚药局的验认出了结果?
就不知提审自己的是迦陵还是别人?
“侯爷,侯爷!”
隐约听到狙击者的声音,焦急的,胡乱冲撞的,压着嗓子的像是黄沙破出了烟囱,粗哑着模煳不清。
枫岫揉了揉眼睛,眸光稍转清醒,“怎么是你?”
“侯爷受委屈了。”
吱呀一声门打开,狙击者弓住高大宽厚的身背钻了进来,乖巧地蹲在他身边如一只人型狼犬,“昨天宴会上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关进噬魂囚了,守护侯真是胡来......”
接踵而来的一大口晨风灌进,枫岫受冷不过的低喘咳嗽起来,狙击者知他功体大不如从前,拍着他的背,实打实地替他担心。
懒得与他多解释,枫岫咳喘平复了些许,低声道,“打住吧,不占理不开口,莫要失了风度。”
“是他先不占理,他诬蔑您和宫女勾结陷害圣上,不是拿着和尚当秃子打么,您若是想谋权,整个佛狱早就垮了,哪儿还轮得到他叫嚣生事,他忘了谁把他提到这个位置上的,眼迷心昏的王八羔子......”
从不曾见他有过这般无奈退让,那迦陵不留半分过往情面地抬出噬魂囚,往心窝上戳刀子,在伤疤上烧熔的铅,狙击者怒火上窜,炮仗上了头似的一串脏话轰鸣而来。
“又不是没坐过牢,换了个肉身也不是水晶玻璃做的,不至于为这点事大动肝火。”
“您又在忍,三年前被魔王子夺权下狱,也是这样忍了半年,若不是您脑瓜子灵活,通络了那九尾红狐,借着碎岛进攻之机逃了,走进了这噬魂囚,都是被抬着出来,哪儿还有活人,要么是活死之人,直接给阎罗王抬轿子去!”
枫岫听得很认真,“这噬魂囚可怕的生人勿进,我能逃出生天,到底是我天命未竟,有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完成。”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老天爷看您不顺眼,您也能一次次逆天改命,”
他说的煞有介事,拳拳敬佩之心犹如滔滔江水,枫岫却只嗯的一声,“逆天改命...逆天改命...可知逆天者必有大咎,若要硬峙这违背天道的命格,就要有比天还张狂的气魄......”
欲言又止,有种无从确定的怅然之意。
“您死里逃生,必有后福。”
他平时隐忍自持,把苦衷委屈都埋藏心底,今天这般忧郁伤怀,必是被那迦陵气得不正常了,狙击者道,“守护侯不敢一手遮天,总有法理架在脑袋上,他不能拿您怎样。”
枫岫淡淡道,“三公办事,自有公允,我不在乎,我希望你们也不要放在心上。”
说到三公,狙击者可算来了精神,“旧制不改,朝中总有您的一席尊位,宫里太多人支持您,今日就是君圣命我接您回宫。”
那样织金盘绣的一件衣衫托在手里,富丽华色的纹理伸展出的流线,在一片绮红中宕开可触不可及的光晕,一团火也似地在她的身上起舞,将她纤薄脆弱的身体包裹起来。
掌心有些发烫,是持螫有味的往事余烬再次猖獗点燃,艾叶熏草织制的香包熏琢了嫁衣,饱含了人世的芳馨冷暖,轻如薄翼却又钝重生锈。
光影交接中的半张脸,弧度精致安静,觉察到身后有人接近,她开口缓缓道,“来是空言去绝踪。”
这一句诗隐有伤意,又隐有深意,是不是誓言总会成空,而离开的人,注定会和无缘,绝迹不归?
好似一条绳子牢牢绾住他的双腿,枫岫再也迈不出一步,立在她身旁,保持着一段距离,又足够清晰听她呼吸悠长,“多么好看的颜色,天长地久也会黯淡,就算再妥善安放,也不能恢复原先的容貌。”
但见一双彩翼振臂九天之上,依稀是一只翙翙其羽的火凤,这件她亲手缝制的喜衣,枫岫曾隔着细吹丝竹的千里鬓群遥望,记忆深处的人影陡然鲜活起来,那亭亭窈窕的红衣少女,以及柳色沉暮里的一个回眸。
凤凰精神如生,而咸英已变,俯仰人非,奢绣金线的矜贵,也无法把陈迹缝补辉煌,重色那惨绿故人的颜。
终是成了世上最顶礼膜拜,却百无一用的纪念品。
枫岫道,“在某一个时间内发生的,只能体现那时期的意义,随着心境和目标的改变,原先对与错的界限也慢慢模煳了,这是最平庸的世情和人情。”
寒烟翠道,“我以为你足够坚定,任何结果都能有力承担,外人说你冷酷自私,我知你向往光明。”
枫岫眼皮跳了跳,“女帝重拾旧物,是在缅怀过往?”
寒烟翠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这几日我睡得很不踏实,旧事故人迭连入梦,我心里不安宁,无意中翻出这件嫁衣,也许寻找什么慰藉,我也说不清楚。”
枫岫道,“臣有幸读过一本古人解梦的书,女帝不妨说出一二,臣愿意分忧。”
“我梦到你出现在我床前,面色惨白,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让我杀了枫岫,我问你出了什么事,你却不肯说,只口口声声是枫岫害死了你,令你抱痛衔冤,孤魂无归.....明明你已经借得他的□□现身阳界,为何又要向我诉冤,我若真动手了,岂不是又杀了你的肉身,我实在想不通。”
似是再一次沉溺梦境,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缎布,修饰光洁的指甲掐进的数道褶痕,在枫岫的心版上烧灼也似地烙出四个字,你害死他。
半晌不闻枫岫出声,她侧头看了一眼,三月里的倒春寒料峭冻杀,他却额头尽是冷汗,唇色暗中透着紫,难看的近乎被掏空了生机。
“虽然你对当年一事讳忌莫深,我也猜得一二,是那枫岫假借与你合谋的名义,害你赴死他设计的陷阱,”
寒烟翠柔声安慰道,“他这么坏,若非你幸运重生,我必定亲自将他手刃,血祭你海下冤苦的魂灵。”
顿觉怆然,心力交瘁,他连辩驳都懒得,低声道,“我原谅他。”
“就这么原谅了么,他偿还,你原谅,阴阳两隔也能和解么............既是和解,又为何要回南疆,孤孤零零的,一个人又守着些什么呢?”
两天都不能接受的事实,她如吟咒语地自我催眠着,多有些无尽低徊的无奈之意。
枫岫的声音像是挤压出来的干涩暗哑,“朝花夕拾,很多事情已经太晚。”
同自己和解,向往事妥协,做一个记忆的殉葬者。
言不及意的闲扯到这份上,枫岫神色有些轻微的迷惘,知她深夜急于提审自己,必不会为了这番知音妙赏的交心,他单刀直入道,“女帝命狙击者放我出狱,想必那小芙已经招供,不知结果如何?”
寒烟翠道,“以你的精悍处事,又何需我直说呢?”
看他很为难的模样,她抬肩摆了摆手,角落候命的宫人快步退身进出,旋踵间便捧回一个素木盘子,醒目地覆以白色绸布,也不知是什么极重要神秘的东西。
他迟疑地伸手过去,掀开一个边角就大概清楚了那是何物,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指节长两指节宽的一小块软物,湿答答的浮露着一层水光,灰里透着白的令人浑身恶寒。
“莫说细作奸猾不可姑息,就是普通婢女做计勾结三公,也已经触犯宫中禁律,我岂能容她目无法纪?”
她用词精准,做计两字妙不可言,枫岫略一思忖,看不出这小芙是个玉骨金名的,居然能扛得住佛狱的铁血逼供。
寒烟翠眼皮垂着,波澜不惊道,“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是嘴里衔了精钢,我给她留了纸笔,若执意不悔改,岂是一条舌头这般轻松,断手卸脚,亦要如法施行。”
昨日还是一口珠玑贝齿的青葱少女,今朝已成皮肉四绽的人鬼怪物。
到底怀了怜香惜玉之心,枫岫转过脸,忍不住道,“大刑有悖于义理,通过残忍暴行得来的,往往只是取信于施暴者而已,未必是真正的答案。”
他义正辞严拳拳爱心,寒烟翠的眸中却掀涌一丝悲伤之色,毫无防备,大有决堤崩溃之势,挥手命令宫人退下。
心神不属地一抬臂,大红喜衣失坠滑落,她也安然无动,任由它被自己凶狠地踩在脚下,把殷殷凤鸣的咽喉扼死。
见她兀自出神,未必没有转圜余地,枫岫缓声继续劝道,“她一个少女的纤弱肩膀却能担得粹慤之心,应该值得尊重,若是因为年少无知而走上歧途,也是可怜之人。”
“对敌人谈什么尊重?......无衣师尹不够忠诚吗,那七个殉身海底的剑客不忠诚吗,若当初你有一念心软,会有佛狱如今的和平稳定吗,你亲身经历过那样唯死而止的杀伐,难道不明白,对敌人的善良和仁慈,不正是对自己人的残酷吗?”
“就是因为我亲身经历过,将心比心罢了。”
许是体力已渐告罄,他的反驳力度明显单薄而空洞,寒烟翠讥诮一笑,“你想做高尚的圣人,却慷他人之慨,用别人的血肉去暖猛兽的爪牙,因为这血本来也不曾流过你的四肢,温暖你的生命,又如何将心比心?”
枫岫闻声一惊抬头,寒烟翠正站起身来,烛火把四周空气膨胀地染成了暗黄色,她一身白色襦裙被凄惶阴沉透体吞入,有种逆光隐去的不真实。
“她若是可怜,被恶意欺骗的我,不可怜吗?你若能将心比心,为何不去体谅拂樱的苦心?”
他呼吸都粗重急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你是如何发现...”
寒烟翠死死盯着他,“活体取舌,舌苔呈棕红色,只有死人的舌头才是青白透灰的状态,拂樱多有接触刑讯审问,自己也略通些尸检皮毛,如何会错认这并非刑事之苛?”
一切疏忽都被事前预定,经过种种微不足道的焦虑心重发酵,自从他清醒心明,伪装的面具便愈加厚重疲累,她刻意安排这一局来试探,证明早已存了猜测生疑。
枫岫认认真真地说道,“就算你不来试探我,我也已经决定告诉你。”
寒烟翠冷笑,“什么时候告诉我,在你离开四魌,走得人净迹绝之后,留给我一个毕生难忘的惊喜吗?”
枫岫深深看她一眼,流露出伎俩被拆穿的愧疚不安。
果然这几日他异常顽强地执着于对南疆的怀缅,都是为这一刻措手不及的惊慌,愤怒,乃至悲伤做下最挽歌式的铺垫,寒烟翠不禁佩服起他待人处事的周密庄重,更佩服他能在短短半个月里,力图清晰地握住了她人生的脉络。
一个恨不能将他吸髓饮血的国雠敌匪,霸占着自己一花一草都温柔呵护的宅院,许下那些天长地久不会褪色的誓言。
越想越恨,她厉声道,“为什么一再三地编织谎言?”
“若是我有意策划,我的伪装技巧可以更娴熟,更滴水不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尴尬难看,又令人痛彻心肠。
“终老南疆自然是成我所愿,为咒世主的死偿命也是必须承担的代价,我主动提出离开,因为我早晚都要走,这是一句实在话,虽然我这一生,说过的实话,两只手数得过来。”
“你憧憬着拂樱长伴你一世无忧,守护佛狱百岁如一日,离开两个字永远不会和他扯上关联,因为他根本不曾回来过,他走得远远的,他已在百年身后。”
如果没有回来,又谈什么离开?
枫岫慢慢抬起头,一双眸子映着晕黄的灯光,一字字道,“我不是他。”
终于没有什么春归凯旋的传说,也没有托体重生的奇迹,这场人人琴箫弹唱,嬉笑痴怨的华彩乐段里,唯有鸾仙海下的亡魂默无一言地矜贵,看不到枫岫情深似海的疯狂,也听不见她无知又痴迷的雀跃,他那么薄凉自持,冷眼低眉众生芸芸,不闻人去花落鸟惊啼。
“终究他,还是死了。”
希望为失望酿造了绝望的温床,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一度线合的伤口再次撕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寒烟翠不再说话,虽勉力克制激荡如沸的情绪,红色唇瓣有些颤抖地抿着,衬着凝白细致的肌肤,绝艳非常的残忍。
事到如今,绝对的坦诚才是仅存的慰藉,枫岫将三年前自己听闻拂樱死讯后,是如何难以接受到疯癫,在凝渊的蛹眠梦境里,又如何被引领激化了心魔而就势清醒,都事无巨细一一陈述分明,而这又不得不精髓尽出地扯动了诛魂蛊的秘密。
接二连三的现实毫无预警地造访,寒烟翠本一直茫然听着,此刻如梦初醒,“你是说,因为他的死,去除了你身上的蛊术,同时也治好了你的眼睛?”
不等枫岫回答,她身形如电闪动,手里握着一物,狠狠地朝他的咽喉刺来。
凛光逼至眼前,枫岫却岿然不动,直到薄刃抵着脖颈,寒烟翠的声音竟比匕首还冷,“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他施下这令我求生不得的诛魂蛊,我却活得毫发无伤,活得求死不能,为什么世上会有这般颠倒是非,黑白不分,毫无人性的事情?”
话说得嚣张,哪儿得见半分愧色悲伤,寒烟翠咬牙道,“你以为他死了就原谅你了,你的罪就能清零了,你做的一切注定了你无路可走,注定了我要亲手血刃你的首级,送你去九泉下向他请罪,我要你跪在他脚前,磕头见血地求他,问他原不原谅你!”
枫岫竟是笑了,“真的是神昏智聩了,你送我去见他,我跪他求他,他又怎会不原谅我,再多冤仇也会一笑罢休。”
寒烟翠一愣,没想到被他煳里煳涂地绕进蜗牛角里了,再看枫岫,笑得饶有兴味,“他一日不原谅我,我就跪着求他一日,有这么天造地设的机会,我二人自然会和解。我们生前倾心相爱,死后相守永寿,阴曹地府也是前程万里。”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他的神采是山泉一般的清新爽气,抵罪偿命竟成了释放和慰藉,无涯的幻想取代了有涯的时光,好像也没有会变坏的希望。
那些被辜负的,平白虚耗了多少力气的,未曾拥有就已经失去的,用力才握在手里却成了一纸空话的,好时光。
说到最后,他眼睛都亮晶晶的,隐有泪光,却流不出来。
“他不爱你,他恨你,从前不爱,以后也不会原谅你!”
寒烟翠气得直哆嗦,恨他比十重铁甲还厚的脸皮,也恨自己这个尊贵无比的天之骄女,会为了一个死人,泼妇一样地争风吃醋,还是和一个男的!
握刀的手劲力犹未松泄,手腕的血管异常地突突跳动,刀刃从咽喉移到了肩颈,这是个方便一刀斩首的极好姿势。
一个红着眼,一个红着脸,魂不附体地盯穿了对方,相看两相厌,彼此都是多余的人,偏偏这斗筲之间,也只容得下这个多余的彼此。
“无论他有没有爱过我,我和他携手执笔了这场四魌群岛的传说,姓名已经刻在我们的血肉里。”
略略一顿,“他死了,我才能活,可是没了他,我要怎么独活?”
枫岫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声音,暗哑却干脆有力,“计杀咒世主,谋害凯旋侯,慈光枫岫,自请伏诛。”
希望往往伴随着徒劳与事与愿违,我们也做不出任何令自己幸福的决定。
但是现在,是我这一生,做过最让我一无思虑,亦无后悔的决定。
清光明刃皎皎如霜,寒烟翠一双美目寒光烁烁,手腕劲力渐发,亦稳定胜磐石。
却听咣的一声,先是匕首砸落石砖的清脆,伴之一声沉闷的响紧随其后,枫岫睁眼看去,却是寒烟翠晕倒在自己身前。
忙蹲下来扶起她的肩膀,试图小心地把她抱到椅子上,手掌滑到裙摆,却触到一滩温热粘稠,登时心中一凛,低下头看,她身下已是一片血淋淋的猩红。
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紧张的浑身都在发抖,断喝一声,“来人!”
锁了一整晚的嗓子,这一声喊,尾音末梢噼开了,蜂蛹赶来的宫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眼前的惊心一幕吓得呆若木鸡,围在门口,不敢上前。
枫岫脸色僵硬,“还不叫太医!”
略略一顿,冷静地打定了主意,“把守护侯也叫来,封锁后宫,若有走漏半点消息,有他收拾你们!”
若说凯旋侯是这佛狱冲锋先驱的不死战神,守护侯便是立定这宫里的一把镇魂枪,领班宫女如得大赦两眼精光,忙不迭地冲出门撒腿直奔,剩下的一众三两下地把寒烟翠抬上了床,宽衣更鞋,温水热毛巾,分工有序规整齐心。
一阵晚风吹过,把大红喜衣吹得横飘数尺,恰好落在了脚畔,枫岫悄悄弯腰捡起,一面一面地轻轻叠好,稳放在她的床沿。
透着帘钩纤挂的烟纱幔帐,依稀能见寒烟翠浓密垂下的睫毛颤动着,似是睡着,又似是走不出那些徘徊缱绻,理烂乱丝的心事。
他忽然想起那首诗的后几句,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柚子不是求死,而是抱着死了无所谓这样的心态。
小说里不是有一个定律吗,如果有一个人铁了心要杀你,那你肯定安然无恙,大富大贵。
虽说是审判,他还是会继续生龙活虎,怼天怼地,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3章 最终审判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