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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如履薄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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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空之间外有人娉婷玉立,身姿风流蕴藉妙如宋词,眼波流转处娇韵灵动,令这死气沉沉的殿堂烺烺生春,盈盈升平。
结束了三公会谈,拂樱同她打了个照面,淡淡点头示意,“拂樱见过王女。”
“你没有背叛佛狱。”
彼时他换上一身鸦青色戎装,擢秀挺拔似凌霄植入草木,寒烟翠心中五味杂陈,“原来你一直清楚得很。在苦境时,我却原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他从容不迫道,“若是失败,我便只能客死他乡。”
“二十年前我虽年少,也经常听人提起,你在那场战役中殊勋异绩,然而不知为何,却于一夜间消失,泯然于佛狱众人。”寒烟翠望向远处艳日婺辉,神色悠远,“你连我也瞒过了.....小时候,你刚来宫里时,还曾带我出去游玩......”
她声音清亮,眸中似薄雪初降,莹灿动人,拂樱记起她儿时粉扑扑一团冰雪可爱,不禁放软了声道,“当初情况错综复杂,虽是王提出计划,最后通过实乃三公决议。佛狱令轨严苛,我承诺过缄口此事,苦境期间不过是虚与委蛇,请王女勿怪。”
“虚与委蛇......”寒烟翠若有所思,自顾自地喃喃说着,“你受伤也是假的?不会,那噬心蛊是我亲手种下.....怎有可能.........”
拂樱嘴角略勾,“这件事,拂樱多谢王女相助。”
寒烟翠心念电转,纷杂数幕飘至脑中,难以置信般地咬了咬下唇,“你连我也算计进去,我还与那枫岫做了赌约,谁料最后我二人谁也没赢......只成全了你一个人。”
“王女当初若相信我,对枫岫退避三舍,不做纠缠,如何会让我有可趁之机?”拂樱浓秀的长眉紧紧蹙起,“王女如今是恼怒拂樱欲擅功绩,还是在替枫岫鸣不平?”
“我身为佛狱王女,当然事事为佛狱考虑,“寒烟翠遽然一愣,声音脆生生地迸出,“我只是好奇,你这般挖空了心思,就不怕弄巧成拙,最后血本无归?”
拂樱两袖间乌翎游飏飘若浮云惊龙,在他周身弥衍着一股漱临凝霜的阴邪之气,好似随时便要将他卷到那森寒无边的炼狱中去。
他冷冷道,“王女年少心软,以后就会明白,何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回到府邸时见众人如焚意色,如坐针毡一般地等他归来,原是白尘子以“大不敬”的罪名被拏究,不知所踪。经无执相申叙,来人一副文生扮相,口舌阴刻,像极了魔王子麾下四邪谛之一的深流君。
拂樱心知肚明,深流君拿人拿到三公府里,这般肆意妄为无所顾忌,不过是依仗着主人面子狐假虎威,而魔王子多半只是借机寻事,也并非单单为着白尘子的性命。
他虽不了解魔王子缘何作倖于他,却也正欲借此之机会一会这个火宅佛狱的异数。
朔风猎猎,吹过松声含怒含嗔,一轮残日在歧路间飘飘摇摇。
坠落天堂内此时正是夕光破暝,炤耀着游人从天堂失坠森罗殿,得听魇魔念生死。生死一瞬,十方洞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那座上魇魔肤白如琼玖,五官更是极美,既非凡人的可亲可近,更有别于他那同胞姐妹的流光溢彩,而是有着近乎削铁如泥的锋利光芒。
他嘴角时刻噙着笑,亦真亦纯,亦邪亦恶,彼此交相辉映,流淌出世间最动听的词句,“我,魔王子,火宅佛狱代表我。”
拂樱眉间一道疏浅,“魔王子为何要将白尘子带走?”
魔王子声音澄朗,语调轻快如风铃自鸣于林中,却透着咄咄逼人的态度,“你为何不对我跪拜?你这样的人,不是最看重尊卑礼数的吗?”
拂樱目光沉着,“我跪了你,你便会将他交出?”
魔王子懒洋洋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拂樱又道,“我要先确定他的安危。”
魔王子叹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拂樱眸中浮光掠影,“你引我来此,有何目的?”
魔王子抬着下巴道,“身为佛狱的王子,见一见佛狱的肱骨之臣,难道也不对吗?”
一番理由说的天经地义,姿态慨然诚恳,几乎感人肺腑。
只见他白玉样的手指潦草一挥,地上便现出一颗圆型物事咕噜着翻滚,轮廓模糊,猩红色的液体挟杂泥土,发丝湿浸浸地搭落着,赤臭孜孜蔓延。那物事上有深色珠子晃荡着垂挂,拂樱心中咯噔一声,好似有千钧之鼎砸落在地,与两枚乌珠两厢对视。
他怫然变色,眸光凉的可怕。
魔王子满脸心满意足的妙适,“这个惊喜,你开心吗?”
拂樱怒不可遏,用力压下蓬蓬勃勃的杀意,声色俱厉道,“擅用私刑,你身为王子,怎能这般无视佛狱法规?”
魔王子起身离座,脚尖轻点那颗头颅,在地上抹开一缕诡异的血迹,“法规是强者统治弱者的武器,我就是法规,法规就是我,你有挑战我的胆量吗?你有制定法规的权力吗?你没有,所以你无可奈何。”
耳畔风声似炬炭煨过皮肉筋骨,撕扯着他的肌肤辣辣灼痛,拂樱胸腔烦恶欲呕,连忙运转体内真气,以清净凉气抚遍周身经脉,心中方是古井无波。急火攻心的刹那,他反倒冷静了几分,咒世主的告诫如雷霆在脑海中翻腾,若他不管不顾地在此时翻脸,便是以下犯上,目无尊卑,任是功绩盖天也保他不得了。
默然半晌,他扯断一角褾裾将头颅包住,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魔王子嘴边一抹讥诮,铺陈着洞悉一切的恶意,字字句句诛人心骨,“白尘子的死活对你而言根本不重要,他不过是你任你摆弄的一枚棋子,你来找我,是想证明自己对佛狱的忠心,是为了你自己的心安。”
匆匆离开坠落天堂,命人安葬了白尘子后,他又来到樱花树下,血腥气抹身而过,令他噎不能言。
子夜的句芒红城,窣静中暗暗藏匿着沉默的力量,是怒流尽出的漩涡,无声无息,令人猝不及防地深陷其中,最终得剩一具孤陋的残骸。
万籁俱寂间衣襟瑶珰声戛玉敲冰,拂樱迎上来者臻首娥眉,目光沉了几沉,“太息公好兴致,我竟不知,你也有赏花的爱好。”
太息公长袖轻挽如流云,拂去晦朦的血腥气,“每一个人都会变,凯旋侯能被苦境的温香软玉影响,我本就是一个女人,又何尝不会对这些花花草草心生怜爱呢?”
拂樱笑道,“太息公岂非寻常女子,能对拂樱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与当年相比也不分伯仲。”
“可是凯旋侯却是不如曾经杀伐果断了。”太息公一双俏目含着秋色,将拂樱身影折了三道,“当年的凯旋侯,怎会任凭属下遭逢此等虐杀?更不会容忍佛狱三公的尊严被轻易践踏。”
“若是今日我与魔王子大动干戈,太息公又要如何在王的面前参奏我?”拂樱笑得阳光明媚,声音却极是清冷,“无论我与魔王子谁赢谁输,对太息公而言,只有好处,没有损失,太息公欲行激将之法,是将拂樱的性命弃若敝屣啊。”
太息公云鬓花颜伴着黄金步摇,露一排白齿似编贝,抹一均酡色依细骨,举手投足间道不尽的妩媚仪态。然而国色天香的面具下却是一柄华美的杀器,言笑晏晏中更是深藏奸险心思,同列佛狱三公,她与拂樱虽面上和气,对彼此皆是颇有微词,这一点更是心照不宣。
隐躍沉默之际,她缓缓踱了数步,幽幽一叹,“若是换了其他人,我定会希望你同他争个你死我活,然而如今......”
拂樱道,“魔王子虽非善类,有王严加管教,想必也生不出什么攸关国体的麻烦。”
“魔王子是什么样的人,凯旋侯今日已经一清二楚,何必在我面前装傻?若你仅仅是为了王......你可知王女为何会被他派往苦境?”太息公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佛狱为何会在你接近枫岫的期间派先锋前往苦境?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其中的巧合?”
拂樱垂眸道,“我孤身在苦境二十载,王对我心存猜忌,也是正常之事。”
“在王的心中,任凭你立下多少功劳,也只能是佛狱三公。”太息公虽是字字珠玑,其中恶毒却是昭然若现,“可惜佛狱未来的王子只有一个。”
这句话好似悍雷穿山,暗夜溃不成军。
拂樱脸色煞白如浮玉砌霜,好不容易平复紊杂心绪,低声道,“太息公若想以此挑拨拂樱对王的忠诚,那可就失算了。”
“然而王未必会一直相信你,”太息公又恢复了巧笑倩兮的玉颜,“这里已不是你离开时的佛狱了,你我的地位亦是今非昔比。你可要好生抉择前行的方向,若真走错了路,恐怕可不是像今天随便死几个下属那么简单了。”
拂樱暗忖她红脸白脸反反复复唱得乐此不疲,怕是病急乱投医了,一时又觉可笑。
他双目微瞑,在黑压压的樱花树下似是入了定,“太息公的一番苦心令人动容。拂樱做事唯以佛狱利益为上,这一点矢志不变,太息公自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