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敌友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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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清沛，沁了茶盏，捧在手心上销销沉沉，似是涤去了一室的剑拔弩张。
如非同席的是前日里的敌人，寒光一舍的上午本是叠翠流金，偶尔旧友拜访，浓墨淡彩地描几句似是而非的玩笑。
枫岫冷冷地看着面前之人，不知除了今日一求解药与前日一场殊死的格杀，他二人有何交情可攀。
“清明谷雨，茶味至酣。”
雪汤在杯中鲜鲜晫晫，映衬着烹茶的人十指纤素，明艳动人，“此茶乃是今年明前的竹叶青，我派人来苦境购得，留了几包放在身边。此番借用先生的茶具，是我冒犯了。”
“好器配好茶，也是应当。”
枫岫轻抿了一口，想到了他那些被拂樱败光了的金骏眉，两者一清一醇，并皆令人忘忧。
“佛狱的茶产量稀有，百姓千金难寻。即便如此，也须求得上苍福祉，唯风调雨顺之年，有幸享之一二，而入口无不苦涩，与苦境的茶品更是天壤之别。”
听她谈及家乡农事，枫岫不明内详，也自然不便接话，旋即听她话音一转，“我曾听人讲过，苦境地大物博，自从来到苦境，眼见为实，终于明白为何会有人在此地乐不思蜀。”
“人会变，受环境影响而改变，本是人之常情。”
见他沉着应对，寒烟翠浅浅一笑，一双远山黛眉向上挑起，“先生历经人事多磨，自是比我懂得人心。依先生所言，人，果真会变的吗？这世上原来不存在一尘不变的人吗？”
枫岫摩挲着杯盏，手指乍凉似散雪，迟迟不答，在他近四十年的人生阅历中，改变才是常态，便是那“独步圣明世，四海称英雄”的罗喉，不也在最后甘心卸下所有，了断一切过往？
又听寒烟翠说道，“先生想必清楚我意有所指，能改变拂樱至此，先生功不可没。”
枫岫自忖，自己何德何能，如何当得起这四个字，遂然摇了摇头，“我与拂樱虽是好友，他的选择，却与我无关。”
“何必急着撇清，若与你无关，今日你为何前来？不怕此地刀山火海吗？”
枫岫暗道此女口舌伶俐，实在促狭，与拂樱虽同样出自佛狱，性情倒是大为不同。
“不过有恩报恩罢了。”
寒烟翠本想从他口中探究出些真心话，见他义正言辞不苟言笑，反而白白生了无趣，叹道，“先生既然口口声声知恩图报，想必任何条件都在所不惜了。”
“不违道义与良心即可。”
枫岫晃着扇子，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枫叶满径纷吹萍，不过又是一番尘世起落。
此情此景，寒烟翠顿觉微妙非常，明明手上握有筹码的是自己，反倒对方侃侃訚訚地提着条件。
她审酌了片刻，沉凝道，“先生明知我要的是什么，此刻与我妙适闲谈，是故作镇定，还是好友一词在你心中的份量不过尔尔？”
枫岫反问她，“你既然心知肚明，难道不清楚孰轻孰重？我今日答应你，你难道相信我不会以假乱真？”
寒烟翠心下一惊，对方寥寥数语，字字珠玑，她本就不了解他二人之间的过往，又从何而来的底气确定无虞呢？
她不禁怒极反笑，“你曾为天都国师，一心护着此物也是常情，可拂樱是你好友，他要知道你心性凉薄如斯，不知会作何感想。亏得他主动替你受那一击，夜夜遭生死不能之苦。”
“你不必拿话激我，”枫岫面色依旧寒如冰衿，“拂樱若因此而死，你也不会得偿所愿，而我，却没有任何损失。”
言及至此，试探的一无所获，求药的宝山空回，茶水大半已罄竭，再经不起任何波澜。
而眼前这儒衫布鞋的书生，乍看上去温雅又淡漠，无悲且无喜，骨子里倒是一副销金断玉，随时拼出个你死我活的狠劲。
寒烟翠捏紧了杯盏，徐徐地朝前一鞠身子，正色道，“我竟是好奇，究竟会是谁得偿所愿，是你还是我？不如你我赌上一赌，便以此茶为证。”
枫岫默然，亦手捧杯身，与她对视一眼，遽即将茶一饮而尽。
晞风掠过杯口，好似战鼓擂擂，捶在耳畔，咽了哀哀悲歌。
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均是各自退了一步，寒烟翠撤回了寒光一舍的部署，留了枫岫一人好生思量。
听窗外冷风呼啸，看满园枫叶零落成泥碾作尘，会否一场梦事后，又是他孑然一身。
“师尹所料没错，佛狱动作果然极快。”
枫岫正命仆人撩理了席间的茶具，转首便看到一袭黄影，霍曶之间闪过暗隅，一个错步便跃进了舍内。撒手慈悲站在阁中，照着四周环伺了一遭，似笑非笑地跟他打了个照面。
枫岫屏退了左右，看向他道，“他让你此时来找我，不会这般巧合吧？”
前脚佛狱中人方才离开，后脚便有人现身做诸葛孔明，说是因缘际会才是见了鬼。
撒手慈悲知他一直以来都提防着自己，反而不屑一顾，“师尹贵为慈光统事，自是注意着佛狱的一举一动。”
枫岫却清楚无衣师尹心机颇深，善筹谋，精算计，事事防患于未然，必然不会独独甘做亡羊补牢。
“我不闻四魌近况，莫非和平太久，师尹也不再甘心于平淡？”
“师尹胸有千壑，岂是常人能猜摹？”
枫岫心道无衣师尹为人圆滑，如何教出了这么一个记吃不记打的徒弟，又听他说道，“师尹让我告诉你，勿要再管佛狱之事，尽快回慈光。”
若说一次经人奉劝，他可以无视，两次便不能详装充耳不闻，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非是我不想回去，我近日罹患急症，实在经不起车马操劳。”
话毕，他暗暗使出朔元碎脉，分化多股内力一同凝汇天池穴，真气磅礴似泄洪，悍然于心口处爆发，体内气血翻涌，脸颊瞬即灰白。
撒手慈悲不明就里，见他突然间面如枯木，也不免心惊胆慑了几分，顿了一顿方道，“师尹说你略通歧黄，难道不能自治？”
“我那些皮毛也不过应对寻常病症罢了，”枫岫扶着墙壁缓缓坐了下，蹙了眉道，“前几日我被佛狱暗袭，受了一掌，怕是那掌功力深厚，伤我至深。”
撒手慈悲为人虽狂妄，倒也并非不经世面的憨人，见他吐纳之间喙息浊重，便知是内伤，伫思了半晌，又说道，“我认识一位大夫百治百效，你等我两日。”
话音方落，那抹明黄骤然漓澌而去。
堂风冷冷澹澹地卷起薄绡，堂外却是秋阳流火，一派皖煜之色，宜拥裘驭马于长街，宜登高远眺于山郊。
而枫岫眯着眼瞩盼向院子里，好似两日不见，这冷冷清清一如初的宅院已经不是自己住惯了的寒瑟山房。
高树时惊疏雨过，空山那复故人来。
原来自己，也会觉得寂寞。
原来竟有一日，也会惦念着有人出现在那株枫树下，浅笑着唤他一声，“好友，许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敌友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