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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夜祸起 ...

  •   安定郡公离开白鹿书院,拜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布衣为师,是这段时间市坊间流传最广的话题。

      这日恰好由太学博士孙永义的长孙孙一鸣做庄,宴请了书院的一群权贵子弟,这些少年郎自诩高洁,附庸风雅,将上元县外有名的兰园租了下来,又请了名伶作陪,一时之间丝竹悦耳,曲水流觞,间或有人吟诗作对,热闹非凡。

      “能得郡公青眼,想必那位殷先生一定是一名才高八斗、不出世的高人。”酒过三巡,话题不知为何转到了殷铮身上,一名公子笑着对李从嘉道。

      提起殷铮,李从嘉第一个想起的是那双眼睛,从容镇静,深不见底,别人看不透他眼里的情绪,他却似乎只需一眼便能轻易看到别人的心底……

      可惜,殷先生确实有其锋芒之处,却不愿广而宣之。

      他抿了口酒,摇头笑道,“哪里是什么高人,不过是他先辈曾救过我一命,我为了偿还恩情,才拜他为师罢了。”

      话音刚落,席间立刻有人笑道:“原来如此,郡公知恩图报,信守承诺,真是我等应该学习的榜样啊!”

      李从嘉平生最厌恶的便是曲意奉承,瞥了那人一眼,脸上的笑仍在,眼里的笑意却淡了下去。

      酒宴过后,众人尽兴而归,李从嘉亦喝得微醺,在一名中年内侍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内侍轻车熟路地跟上车,在他身边坐定,高声吩咐车夫:“回宫。”

      “等等,”李从嘉突然出声,顿了顿,道,“去醉园。”

      醉园内,殷铮正在练字,徐长风捧着一张烫金的帖子走进来。

      “先生,这是宋员外送来的请柬。”

      殷铮仍旧专注于笔下的一撇一捺,不经心地道:“放在那吧。”

      徐长风看着桌角上已经有了的两张请柬,忍不住问道:“先生一个都不打算赴约吗?”

      送请柬来的虽然都是一些小官员,但在他看来,却亦是殷先生崭露头角的好机会,殷先生虽然如今并无官职头衔在身,但既然会当郡公的先生,才华肯定是极为出众的,日后也不会只局限于当一名皇子的老师。

      但殷铮却只是摇摇头,抬起头,温和地道:“这几天这些请柬会多一些,你辛苦一下,等过些日子,便再不会有人送来了。”

      徐长风自以为了解了:“先生是看不上这些人罢?小的这就都收拾下去。”

      殷铮摇摇头,轻声道:“不谈蔑视语,不可轻与人。长风,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可轻视,便是草芥,亦有难以想象的力量,我不去赴约,只是更喜欢自在的生活罢了。”

      “是,长风知错。”徐长风神情肃然地行了一礼,才恭敬地退了下去。

      等徐长风拿着请柬出去后,殷铮看着纸上写下的“定”字,轻轻叹了口气,他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身为一名史学研究者,对历史有着一颗尊重敬畏之心,就算是因为想赌一条出路而接近了李从嘉,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是不想主动去干扰这个世界。

      若是能找回感应仪多好啊……

      “不谈蔑视语,不可轻与人。”屋外忽然传来少年的朗笑声。李从嘉推门进屋,拊掌而笑,“先生这处世之道当真值得学生学习。”

      殷铮忙放下笔,行了一礼:“殿下谬赞了。”

      李从嘉进了屋子,与殷铮面对面坐下,跟在他身后的内侍给二人分别斟了一杯茶。

      所谓内侍,便是宫内的太监。先前几次见李从嘉,他都是一个人,这还是殷铮第一次见他身边的人呢,不由多看了一眼,却只见是一名两鬓发白的中年内侍,佝偻着背,面目慈祥。大约是注意到了殷铮的目光,内侍抬头冲他乐呵呵地一笑,那笑只教人满心舒坦。

      殷铮点头回礼,李从嘉揉了揉额头,低声道:“福春,我头晕,你去给我弄点醒酒汤来。”

      福公公动作一顿,笑道:“早就让殿下多添点人,殿下偏不肯,如今有事却寻不到人了。”

      李从嘉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却很快遮掩过去,嗔道:“哪里是寻不到人,我是贪你煮的醒酒汤呢。”

      福公公笑呵呵地起身行礼:“殿下稍等,奴才去去就来。”

      等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从嘉唇角的笑才渐渐隐去,他松开揉额角的手,抓起桌上的茶杯,一口灌了下去。

      殷铮静默不语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待他这一口饮尽,才微微笑道:“殿下这口牛饮,可真是糟蹋了这杯上好的茶。”

      李从嘉抹了把嘴角,嘟囔道:“不够味。”

      “殿下想喝酒?”殷铮眨眨眼,变戏法般从一旁的百宝阁中取出一只细颈白玉酒壶,又拿了两只精巧的白玉杯,在二人面前摆下。李从嘉眼睛一亮,抢过酒壶,打开嗅了嗅,笑骂道:“徐长风这厮倒会讨好人,借花献佛,将我藏在桃树下竹叶青献给先生了。”

      李从嘉兴致上涌,拂开白玉杯,抱着酒壶,朗声道:“这酒还是大口喝才够劲儿。”说着,他就拔开壶塞,要往嘴里倒,殷铮忙拦住,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酒多伤身。”

      李从嘉悻悻地坐在原地,眼见他将酒壶收了回去,给各自的玉杯斟了浅浅一层,郁闷万分:“这哪儿够喝……”

      殷铮方才陪他那一闹,其实是为了纾解他的心情,见他眉眼间的阴郁已经散去大半,也不放任他继续胡闹下去,温声问道:“殿下有烦心事?”

      对于殷铮这句问话,李从嘉并未惊讶,自己今晚这样表现,以殷先生的眼力,自当能看出这点来。只是他张了张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殷铮又问:“可是与方才那位公公有关?”

      一语中的。

      “先生好眼力。”李从嘉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封开口信,赌气似的往前一扔,“先生自己看吧。”

      殷铮拆开信,先看了眼落款。落款署名为“兄弘冀”,显然,这是李从嘉的长兄李弘冀写给他的信。

      这李弘冀在史书上也是个有名的人物,他与李从嘉都是钟皇后所生,乃同胞兄弟,可惜此人性情阴狠,对待兄弟并无丝毫手足情谊,对储位一直是虎视眈眈,将其视为囊中物,李璟不喜他的性子,又不忍下狠手,于是封了他一个南昌王,将他外放到了东都扬州。

      殷铮一目十行将信看完,顿时有几分了然。原来,就在前不久,李从嘉写了一首好诗,书院夫子赞不绝口,将之交给了皇帝李璟,李璟素来最爱诗文,读了自己儿子的这首诗之后亦是十分惊喜,大大夸赞了李从嘉一番,其中甚至有一句:吾儿六子甚肖为父。

      而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远在扬州的李弘冀的耳中,李弘冀人赶不回来,只能写了这封信命人送回来,信中全是对李从嘉的敲打之意。

      看完信,殷铮将其折好,直言不讳道:“殿下是该烦恼。”

      李从嘉既然能将信给他看,一来是表达对他的信任,二来也是想寻求方法,于是忙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此刻殿下烦恼之事应有二,”殷铮道,“一是身边有二心人。此事才发生了短短几日,这信便到了殿下手中,可见是一出事,便有人将此事通报给了南昌王,殿下身边的人并不忠心。其二,殿下与南昌王本为手足,却受南昌王如此猜忌,内心难免煎熬。”

      “先生可真是料事如神,”李从嘉苦涩地道,“福春……是两年前,大哥赠给我的。两年前,我的贴身内侍不幸落水身亡,大哥说心疼我,福春年纪虽大,但会照顾人,要把他给我,母后素来偏爱他,便同意了。”

      难怪方才看这主仆二人互动,殷铮便觉有说不出的怪异,原来如此。

      “这两年里我一直想挑福春的错处,赶出宫去,可惜此人为人谨慎万分,做事说话都是面面俱到,一个错处都寻不到。”

      殷铮静静地听完他的话,只浅浅酌了一口酒,并未就此事多说什么。而待他放下酒杯,突然语出惊人:“其实,若我是南昌王,也会如此嫉恨殿下您。”

      李从嘉一听之下,不由怒气上涌:“先生慎言!”

      殷铮却不慌不忙:“殿下,您与南昌王同为皇后所出,身份一样尊贵,可他却被外放到东都,远离朝政,常年不得面圣,而您却圣宠正盛,年逾十岁仍能居于宫中,承欢陛下膝下。您在白鹿书院读书,有着最好的老师,您的同窗均是达官显赫的子孙,未来必定不凡,而您可以与他们交好于少时。您得到了这么多,可是南昌王有什么呢?”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李从嘉脸上怒气渐消,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仓惶。他嘴唇有些发白:“我……”

      “殿下,纵观古今,哪个皇子能如您这般,成年封地之后还能一直居于宫中的?”殷铮轻声道,“还记得刚见面的时候我给您讲的《田单列传》吗?自古以来为君者最忌惮的是什么,殿下想必比我更清楚。我认为,殿下该愁的,不仅仅是您与南昌王的手足之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您还小,忌惮您的只是一个南昌王,还来得及。”

      李从嘉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殿下,如今您收敛锋芒,方为上策。”殷铮苦口婆心。

      虽然心中明白殷铮说的都是对的,可是李从嘉却还是难以接受,他不信皇家只有算计与冷酷,他不信,他不信儿时带他一同玩耍的大哥会不念丝毫手足之情,他也不信一直对他呵护备至的父亲会如殷铮所说那般,日后会对他产生猜忌。

      他要的不多,真的不多啊……

      “唉,”殷铮叹了口气,忽然话锋一转,“殿下,您会下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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