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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示警 ...

  •   “……药力太猛,可减二钱管仲,再用雄黄调和,你看可行?”

      “先前制作避瘟汤,将雄黄用掉大半,恐怕不够。”

      “那……”

      殷铮恢复意识之后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就算隔着眼皮也能感受到温暖的阳光,有两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争执着什么,喋喋不休的话语却为这个午后凭添了几分宁静。

      他睁开眼,便看到李弘茂就靠在床边上,阖着眼,脸色有些憔悴。殷铮动了动,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他手里正握着李弘茂的手。

      掌心的手触感温良,像上好美玉一样,在这炎炎夏日也不见温热,殷铮还没彻底清醒,便忍不住捏了下。李弘茂被他吵醒,又受此唐突,脖颈处不由有些泛红,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殷铮触上他的眼神,心里一跳,顿时清醒过来,连忙松开他的手,顾左右而言他:“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我倒是想走,却一直被你拉着,”李弘茂直起身,理了理衣袖,朝屋外喊道,“殷先生醒了。”

      话音刚落,门帘掀开,走进来两人:一名青年和尚,正是问机大师,另一名是个面目清癯的中年男人,殷铮也认得,正是留在城中为数不多的大夫之一,名叫瞿谯,那避瘟汤正是他研制出来的。

      两名大夫都过来给殷铮把了把脉,又看他身上红疹。问机寡言,看过后便在一旁兀自深思,瞿谯则十分兴奋地道:“太好了!那药方果然有效!只要稍微减一些药力,便可大量熬制了!”

      李弘茂微微蹙眉,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一直到两名大夫告辞离开的时候,他才跟出去,找了个机会问道:“方才听二位所言,殷先生喝的药和我不一样吗?”

      瞿谯与问机对视一眼,此事并非不可言说之事,他于是全盘托出:“是这样的,我们新近研制出了一个药方,只是药力太凶猛,不敢随意给病人用,殷公子听说之后挺身而出,愿意以身试药。”

      李弘茂沉默片刻,问道:“他昨晚疼的那么厉害,就是因为这个药?”

      明明他语气寻常,不知为何瞿谯却硬生生地感受到了一股十分迫人的怒气,他擦了擦汗,硬着头皮道:“恐怕是的……”

      问机走上前来,双手合十,温声道:“殷施主舍己为人,我等十分钦佩,殷施主有大善之心,必得佛祖保佑,平稳渡过此劫。”

      李弘茂神情有一瞬的茫然,但也只有一瞬,他很快回过神来,看着问机无悲无喜的眼神,笑了笑,淡淡地道:“是啊,殷铮他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这天晚上,陈小花又送来了一碗不同的药,殷铮平静地喝了,这药是改过剂量的,药效虽然不如前一晚猛烈,肚子却还是疼的厉害。半夜的时候他冷汗涔涔地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摸索着想喝点水,谁知手伸出去,睡前特地放在床头的水碗却不见了。

      殷铮心里焦急,又往前探了点身子,眼看就快掉下床了,一双手却穿过他胳膊,及时扶住了他。

      汗水糊住了眼睛,只能看清床边站着一道黑影。殷铮难受的要命,神智都有些不清了,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子,嘴里反复念着一个字:“水……”

      黑影转身欲走,殷铮下意识收紧了手掌,那人叹了一口气,温柔地道:“你,你先放开我,我去给你烧热水。”

      殷铮看向桌子的方向,还是喃喃着:“水……”

      “那里是冷水,你喝了会更难受的。”

      眼看和病人是讲不清了,那人犹豫了一下,准备扳开他的手,谁知才将手覆在殷铮手背上,便觉手心一片滚烫。心里一惊,慌忙去摸床上人的额头,果然是十分烫人的温度。

      那人再不敢耽搁,用力将殷铮的手扳开,转身点亮了油灯,殷铮努力撑开眼皮,模糊间只看到几道瘦高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晃动,他有些不确定地出声道:“殿下……”

      声音小如蚊呐,却还是被那人听在耳里,身形不由顿了顿,柔柔地应了声:“是我。”

      殷铮舒了口气,放松地阖上了眼。

      灶台后亮起明亮的火光。

      自从被李璟认回之后,便再没碰过炉灶,没想到烧水的手艺还没丢掉。李弘茂坐在灶台后,明晃晃的火烤着他的脸庞,他微微愣神,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等再回过神来时,水已经烧开了。

      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地喂殷铮喝下,李弘茂又翻出一块帕子,沾湿了。照顾高烧之人,最好能替他擦擦身子降温,但将手伸到殷铮腰间时,李弘茂却突然犹豫了起来。他站了片刻,最后还是只替殷铮将脸庞和露出来的脖子擦了下。

      干到一半时,门帘忽然被掀开了,陈小花露出半张脸,怯怯地问道:“您怎么在这……”

      “你怎么来了?”

      “我,我半夜起来看到这边灯亮着,怕有事,就过来了……”她晚上就睡在隔壁院子里。

      陈小花目光在屋子里逡巡了一下,看到了一盆热水,又注意到李弘茂身上多处堂灰,忍不住道:“您刚刚烧水了吗?为什么不喊我去烧……”

      李弘茂一怔,方才关心则乱,一时忘了喊人……他有些窘迫地转开话题:“殷先生病了,你快去避难堂那边喊大夫来。”

      这回来的依旧是瞿谯和问机。

      “……这个药效果然不如雄黄。”

      “可是雄黄量少,恐怕不够。”

      “能不能去其他地方买?”

      “城外楚军还未撤去,如何出城?”

      “唉——”

      “要不去找几位大人商量商量……”

      于是待得殷铮高烧退去,便又收到一碗新的药,立竿见影的,当晚又发了一回烧。

      这样反复折腾了四五回,在鬼门关上也走了三四趟,就在殷铮身子快受不住的时候,汤药终于渐渐见了效。

      这几日试药,殷铮身子亏虚,白日也十分嗜睡,清醒的时候往往比昏睡时还要少。这日下午,阳光充裕,殷铮懒洋洋地靠在床头,只觉得昏昏欲睡。

      李弘茂突然掀了帘子走进来:“今日晴好,不如出去走走?”

      自那日发烧以来殷铮便没再见过李弘茂,听闻是因为疫情加重,卧倒在床,不比饱受经难的殷铮好多少,幸亏汤药及时熬了出来,总算有惊无险。殷铮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总觉得是他那几日熬夜照顾自己才会加重病情,原打算这几日去看看他,没想到他却先过来了。

      殷铮将他打量了一番,只见他脖子上的红疹已经消了,脸上虽然还带着病容,但一双眼睛黑的发亮,神采奕奕,应是无甚大碍,于是笑道:“也好,一直闷在屋子里,浑身都不自在了。”

      二人这便出了住的院子,沿着村道往外走。这座小牛村也不过只有十数房屋,因为战乱加上瘟疫,百姓已经全都逃走了,如今空无一人。本是荒凉之境,然白晃晃的日光落在茅草上、踩得板实的泥地上、路边蜷缩着枝叶的绿树上,到处都似发着白莹莹的光一样,分外温柔。

      大约是药方已定,疫情渐渐转好,所以心情才跟着好起来,看什么都十分顺眼罢。

      出了小牛村,远远便瞧见士兵站成一条线,殷铮与李弘茂沿着这条封锁线往上游而去,不久便见了官府设下的避难堂。从前只在外面远远瞧见过避难堂,也知这是施药和粥的地方,却不曾进去看过。现下反正无事,于是二人一同往那几顶挨着建的茅草屋走去。

      此时正赶上午时施粥的尾声,许多已经领过粥的百姓就沿着墙角排排坐着,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捧着粥碗慢慢喝着,这些百姓虽然仍旧面黄肌瘦的,但神情满足,与刚到这里时见到的那群麻木空洞的难民想比,好似不是一群人一样。

      殷铮欣慰地道:“看来药方果然见了效。”

      李弘茂笑道:“是了。”

      不止因药方见效,还因粮草充足,百姓所求不多,大病得去、无空腹之扰,便十分的满足。

      殷铮与李弘茂顺着领粥百姓的队伍一路绕到前头,他二人气度不俗,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物,一进人群便有无数目光瞧过来。这些目光大多带着善意的揣测,倒也无碍。只是施粥的小厮察觉有人靠近,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斥道:“去去去!不许插队,去后面排队去!”

      说完,见面前之人仍旧不动,小厮这才抬起头来,却见两名公子正站在面前,笑意盎然地看着他,不由喜道:“殷公子!”

      小厮认得殷铮,却不认得李弘茂,盖因李弘茂来这儿之后并未在人前露过面。不过被人忽略了他也不恼,笑吟吟地看着殷铮与那小厮攀谈了两句,这才一同走开。

      谁知走不到两步,又撞见个熟人,正是瞿谯瞿大夫。只是不知为何,瞿谯满面愁容,就算看见他二人也只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瞿大夫,这是怎么了?”

      李弘茂也笑道:“如今疫病得治,一切正在好转,瞿大夫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瞿谯叹了口气,环顾一番,将他们带到远离人群的地方,这才实言相告:“不瞒二位,如今治疫病得方子是研制出来了,只是里面有一味药城里囤货不足,前两天几位大人派人冒险出城,去收购了一批,可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被楚军发现了,只抢回来一半,剩下的一半全被楚军扣下了。”

      殷铮蹙眉:“楚军还围在城外么……”

      “现在的存量还能撑多久?”李弘茂问瞿谯,“可以用其他药代替吗?”

      “我们试过其他药,效果都比不上,”瞿谯叹了口气,要是能找到替代的药,他也不用这么愁了,“不过上次好歹还是抢回一半,应该能撑七八日,但不知能不能让所有病人都痊愈。”

      殷铮却眉头紧锁,似有更忧虑之事。

      李弘茂看他一眼,问道:“先生想到了什么?”

      “楚军围城这么久,一直没有全力来攻,一是因为之前假扮晋军被晋国记恨上了,怕晋国黄雀在后,二是因为关于军中士兵患病情况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好,楚军不知道如今晋军只有七八成兵力,有所忌惮。”

      李弘茂面色一变,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染病百姓都在这里,楚军的探子肯定能探得到,现在楚军截了一半的药,那么大量的药,这些百姓哪里用得到那么多,只要有心,必能猜到城内情况。”

      “没错,”殷铮道,“楚军上回中计折损了不少兵力,还和晋国闹僵了,他们一直围在城外,也有点骑虎难下,现在如果猜到鄂州屯营军只有七分兵力,怕会奋力一搏。”

      “这可真是糟糕!”

      可不是,这真是太糟糕了,殷铮心中隐隐不安,但愿楚军里不会有人想到这一点。之前命人送出去的那封密信不知道怎么样了,有没有送到马希萼手上?会不会被人截了?

      但愿朗州那边能快点回信,不然这鄂州城,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当天夜间,梦里雷神在天边打了个喷嚏,滚滚雷声从遥远的地方传入耳里,仿若瀑布飞鸣,又仿若地脉上的鼓点一样,似乎连大地都为之震颤。

      殷铮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地颤动,是从梦里带出来的惊悸。

      不,不是梦!

      月亮已经西沉,整个天地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密封的口袋里一样,沉甸甸的黑暗笼罩着大地。

      他猛地坐起身,那声音便消失了,但他仍然飞快地穿好衣服,急匆匆地赶到隔壁屋子,却见李弘茂也已经醒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有些茫然地盯着黑暗,见他进来,懵懂地开口:“我方才做了个梦……”

      “不是梦!是楚军来了!”殷铮来不及多说,取过一旁挂着的衣服,裹在李弘茂身上,又一把将他扯了起来,塞到旁边衣柜里,这才低声叮嘱道,“如今外面更不安全,殿下就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李弘茂反应了过来,一把扯住他,“你去哪?!”

      “要有人赶回去报信。”

      “你怎么回去?!跑回去吗?”李弘茂瞪着他,“你速度能比楚军快多少,回去也没用!”

      “楚军离我们还有点距离,现在回去的话还能赶得上,早一点准备,便能多一点人活下来,”殷铮反握住他的手,笑了一笑,“殿下不用担心,我不会出事的。”

      李弘茂却没撒手,紧紧地盯着他,“我和你一起去!”

      殷铮皱眉,还要再劝,李弘茂飞快地打断他:“封锁线那边有士兵,有马,到那边的话可以让人骑马去报信,城外还有很多灾民,等会儿打起来这些百姓怕是保不了命,要有人先遣散他们,你一个人去分身乏术,我和你一起去。”

      殷铮刚刚心急之下并未想这么多,现在听他这么一分析,顿时醒悟。时间急迫,李弘茂还在系衣服上的带子时,殷铮便告了声得罪,蹲下身为他穿靴子。脚被男人的手托起来,殷铮没甚反应,李弘茂却是浑身一僵,脸上烧了起来。

      幸好天色黑沉,屋子里也没点灯,殷铮看不清他的脸色。

      待得穿戴完毕后,二人夺门而出,一路赶去避难堂,远远的便瞧见一团团橘黄色的灯火慢慢晃动,是封锁线边巡逻的士兵。他们二人找到士兵里的一名伍长,说明情况,伍长果然命人备马,绝尘而去,自去城中通报。

      看着伍长身影被黑暗吞没,殷铮这才松了口气,自去和李弘茂叫醒沉睡的难民,遣散了他们,之后又一起重新躲回大牛村里。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边已经泛着灰蒙蒙的光了,楚兵果然攻到了,他们此番是偷袭,特地用布裹在鞋子上,来得小心翼翼,本以为能打鄂州守军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鄂州守军已有准备,他们一冒头之后,连云梯都没来得及驾,箭羽便如蝗虫般铺天盖地而来,反而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楚军没能抢占先机,接下来的攻势便十分沉缓,虽然人数远多于鄂州守军,还是攻得异常艰难。

      日上三竿之时,楚军鸣金收兵。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茂茂:你连马都骑不利索,还想一个人去示警?
    殷小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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