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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探病 ...

  •   翌日一早,殷铮才得知昨日乐安公在宫里昏过去的消息。

      他乍听之后,先是一怔,眼前浮现出那晚灯火下少年苍白单薄的眉眼,笑容如常温润,却仿佛隔着一层脆弱的琉璃,稍稍一碰便会碎裂而开,锋利的裂口能割得人血肉模糊,所以他心生畏惧,只想远远躲开。

      “先生要去看乐安公吗?”肖如深候在廊下问。

      “罢了,他刚刚生病,想必府上会有不少人,我现在去也是……”殷铮犹豫半晌,终只是叹了口气,谁知回绝的话才说了一半,便听得庭中“蹬蹬蹬”的脚步声。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李从嘉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李从嘉穿着一身收口长衫,像是经过改良的骑装,脚上蹬着一双鹿皮短靴,如今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他捂这么厚实也不怕热……

      “先生先生!”李从嘉教养良好,难得有这么有失体统的一面,“二哥昨日病倒了,我们去看看他吧!”

      殷铮只得收回方才的话,示意肖如深下去备马,一边问道:“郡公为何穿成这样?不热么?”

      “我是打算出发去游历的……”李从嘉摸摸额头上的汗迹,神情尴尬,“本来是想着这样穿出行方便,没想到会这么热……”

      殷铮失笑,到底是个被娇宠着长大的孩子,从未出过远门,“郡公想扮作寻常人家外出游历,首先着装上就得注意,并不是穿着越方便越好。郡公身上这套骑装,裁剪精致、布料也非寻常,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会穿的衣服。”

      李从嘉尴尬地笑笑:“先生说的是。”

      “这样穿着热,郡公先换一套轻便的衣服,待从乐安公府回来时草民再带先生去买两件普通的布衣。”

      语毕,他唤来晴娘,让她带李从嘉下去换一套醉园里备着的李从嘉的衣服。不一会儿,当李从嘉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马也正巧备好了。

      自从两年前的那桩死婴按之后,李从嘉便狠下心找了借口将福春给打发走了,新提上来的内侍官吕慈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听闻是从掖幽庭出来的,这次提选内侍官,李从嘉满意于他清白的身世,才破格选用了他。

      而事实证明,能从宫里最黑暗的掖幽庭爬出来的人,不论多年轻,都不会是个简单的人。自他被李从嘉重用之后,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此刻,马车内便坐着殷铮、李从嘉和吕慈三人。吕慈小心地服侍着李从嘉,见他似乎有些口渴,便掏出随身的水囊,又取出一只白玉杯,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李从嘉接过水,那水竟还是温的,他不由有些惊奇:“你连这个都带着?怎么会还是温的?”

      吕慈笑眯眯地道:“奴才担心路上爷会口渴,所以在出门前向甘棠姑娘讨了点热水带着。”

      “你倒是心细,”路途无聊,殷铮又不是个话多之人,李从嘉正闲得慌,索性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我记得你是从掖幽庭出来的?那里好像清苦得很,小时候我为了捡被风吹走的纸鸢去过一次,当时正巧遇到一个小孩子被鞭笞,奄奄一息的模样十分可怜。”

      “爷真是好记性,”吕慈弓着身子,神态谦卑,闻言眼睛一亮,略显激动地道,“奴才正是那个小孩子,当时若不是爷出口相救,奴才怕是早就没命了,又哪里来的福分照顾爷呢。”

      “咦?你就是那个小孩?”李从嘉本来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问出这么一桩前尘往事来,不由啧啧称奇,“难怪我瞧你眼熟,原来是早有缘分了。”

      哪里是缘分,吕慈低着头想,是他自那以后便费尽心机地往上爬,这才挤进了郡公的熹明宫里,可这些话他是不会说的,他只是笑了笑,顺着郡公的话道:“能服侍郡公,是奴才之幸。”

      李从嘉话头已经被挑了起来,他坐直身子,笑着道:“你是出生在掖幽庭,那你可知道我二哥?他小时候也是在那儿长大的。”

      殷铮的眼睫微微一颤,幸而面前二人的注意都不在他身上,故而没人察觉。

      二皇子?乐安公殿下?

      吕慈一愣,想起当年曾在掖幽庭远远见过那个少年几面,听闻乐安公生母不过是掖幽庭里十分卑微的一个宫女,因为有些姿色,当时还是太子的李璟酒醉之后宠幸了她,事后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太子妃好妒,那宫女发现自己怀孕之后不敢声张,偷偷生下了乐安公。

      那时候乐安公的身份还不为众人所知晓,他们也只道这是哪家罪臣的后人,并无人在意。印象中那个人从前十分沉默寡言,从不亲近他人,也不对管事讨好谄媚,故而十分不讨喜,好几个管事总是欺压他,对他呼来唤去,如果做错了事,下场比他们这些小奴才还要惨。

      自己曾见过的几面里,几乎都是那个人被压在院子里挨打的场景,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个少年当时倔强的神情令他印象深刻,不论棍棒如何敲打下来,背脊都挺得笔直,就像一根扎根在悬崖上的苦竹一样,也扎在了他的脑海里。

      只是这些事情他是怎么也不敢说的,乐安公皇子的身份被皇上晓得之后便被接了回去,当年欺压过他的几名宫人也全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知情人都像他一样,紧咬着当年这名皇子受过的屈辱当成秘密,深埋在心里。

      只是乐安公出生于掖幽庭这件事也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事,几乎宫里的人都知道,故而他在一愣之后便装傻充愣:“小的可没那福分能见到乐安公殿下。”

      “这样啊……”李从嘉困惑地皱皱眉,正要再说什么,却听一旁一直闭目养神的殷铮淡淡地插入他们的谈话:“昨夜酒喝得尽兴,却忘了问,郡公打算去哪些地方游历?”

      被殷铮岔开话题,李从嘉眨眼间便将吕慈抛到脑后,和殷铮一问一答地聊了起来,吕慈擦了擦汗,到了外面车辕上和驾车的肖如深坐在了一起。

      不一会儿便到了李弘茂的府邸,仆人通报之后将他们引入正院,推开屋门,一股浓厚的中药味便扑面而来,明明已经快到夏初了,屋内却还是生着火盆,熏得整个屋子都闷热非常。

      “二哥,你怎么样了?”一进门,李从嘉便大声地嚷嚷。

      “我没事,老毛病了。”李弘茂习惯性地要牵起一抹笑,然而才笑了一半,便在余光瞥到后来进屋的那人身影时僵住了。

      幸而方才下人禀报之后他便已经有了准备,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眨眨眼笑道:“殷先生也来了。”

      “听闻殿下生病了……”殷铮在离床尚有四五步远处便停住了脚步,远远地躬身行了一礼之后,投来关切的目光,“可曾好些了?”

      见他站这么远,好像自己是多么可怕的洪水猛兽似的,李弘茂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明明带着关切的问话,听在耳里也觉得十分敷衍。

      他沉默了一会,屋里的气氛便有些古怪起来,李从嘉却什么也没察觉,仍笑容满面地拉着李弘茂,捡着近日京中趣事说了几句,又提了提自己即将出门游历之事,李弘茂打起精神叮嘱了两句,还送了他一些比较珍贵的膏药。

      殷铮插不上话,从头至尾都只是垂首含笑恭立一旁。

      气氛融融地聊了一会,李弘茂脸上渐渐露出倦容,李从嘉倒也识趣,见此便和殷铮告辞离开了。

      上了马车,殷铮闭上眼,不知怎的,脑海里不由的便浮现出方才看到的少年苍白的脸,渐渐的和那夜灯光下的脸重合起来,一样的单薄笑容,一样的幽深瞳孔,仿佛含着千言万语一样看着他,那样的眼神直看得他心生畏惧,不敢向前。

      他忽然又想起来时路上听到的内容,乐安公,原来是在掖幽庭长大的……

      掖幽庭啊……宫廷里最黑暗最肮脏的角落,竟然也能养出这样温和谦让的人来,只是,他的病根是不是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他的童年是什么样的呢?在其他皇子被众星捧月长大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其他皇子走马章台、意气风发之时,他在做什么?

      “……先生,先生?”

      李从嘉的呼唤将已经神游天外的殷铮唤了回来,他侧过头,眼含询问地看过来,李从嘉便知道方才自己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笑道:“先生说我先去哪里比较好?书里说北方大雪纷飞,还有……”

      李从嘉兴奋地说着,殷铮含笑听着,然而思绪总是不能集中,不一会儿就飘忽开去了。

      到了醉园之后,李从嘉便要转乘自己的马车了,殷铮送他上车,他搭着殷铮的手爬上车,就在殷铮要收回手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蓦地感到一丝惶恐和害怕,就好像……就好像这一去,就会失去什么一样。

      这样的感觉一升起来,他下意识收紧了手指。

      殷铮关切地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李从嘉自己也愣了一下,回过神,想着这大概就是游子临走前都会有的情绪吧,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走了,先生多保重。”

      殷铮没有笑话他这突如其来的不安胆怯,轻拍了拍他的手,微微笑道:“郡公也是,此去山高水阔,可要一路保重,草民在这江宁之中等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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