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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同与不同 ...

  •   这天上课,殷铮一直觉得李从嘉心不在焉的。

      “永平年间,‘功高震主,德隆动俗,间言一入,卒不全志’之人说的是谁?”

      “……武安王……”

      殷铮柔声问:“武安王和蚂蚁,哪个更有意思?”

      “蚂蚁……”李从嘉下意识地道,说完之后才意识过来不对劲,连忙将目光从地上爬过的蚂蚁身上收回来,正襟危坐,懊丧地看向殷铮,“先生怎的捉弄人……”

      殷铮翻着书页,漫不经心地道:“草民孤陋寡闻,竟不知有哪家武安王在永平年间因功高盖主而被鸩杀了,还请郡公解惑。”

      李从嘉讪讪一笑,答不上话来。

      殷铮瞥他一眼,终于放下手中之书,叹气道:“郡公为何神思不属?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从嘉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瞧他并未真的生气,这才支支吾吾地道:“昨日孙家二公子孙铭游历归来了,他此去半年多,走遍了江南诸地,还曾混在商贩里悄悄地去过吴越……我们听说他回来了,于是设宴为他洗尘接风,席间孙二说了许多游历之中遇到的事物,名山古刹,湖泊江流……以前在书中读过这些地方,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昨日听他描绘了之后,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十分艳羡……”

      一鼓作气说到最后,却突然又卡住了,李从嘉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那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赌气似的垂眸坐在那,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样子有些丧气。

      殷铮若有所思:“所以,郡公也想出去游历一番?见识一下外面的山川江河,古刹风采?”

      “也不是,我就只是想想……”李从嘉抿抿唇,忽然抬头问,“先生觉得呢?”

      李从嘉也不知道自己问这句话的用意何在,更不知道问出这句话之后自己在期待什么答案……仿佛这个答案就能代表其他什么答案似的……他故作平静地坐在那儿,就像是一名普通的学生在询问自己的先生一个普通的问题,但微微颤抖的睫毛还是泄露了他紧张的心绪。

      殷铮看出了他的紧张,以为他是怕自己不同意他出去,不由暗暗反省,难道自己平日太过严厉了?

      如今南昌王和齐王叔侄二人夺嫡交锋日渐激烈,虽然近日来仍旧平静,然而江宁府中不少对朝廷形势十分敏感的人都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天一旦变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不会平静下来,而自己要辅佐齐王做一把推手,难免会有顾及不上的情况。虽然从历史发展上来看,李从嘉不会被卷入这次纷争的,但如今已经有自己这么一大的一个变数存在了,以后的事还真不好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己这些日子正在为这件事发愁,没想到此刻却迎刃而解。

      出去游历?

      再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方法了,一来可以避开接下来的纷争,二来也能增加李从嘉的心性,三来李从嘉做出的这幅姿态足以让有心人认为他真的无心于储君之位,对他放下防备,尤其是皇上那边,近年来李从嘉因为常常冲动地顶撞皇上已经引起了皇上的不满,这下出去走一圈,也可以缓解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

      想到这里,殷铮哪里还会阻拦他,“草民觉得,郡公的想法很好。”

      李从嘉“啊”了一声,殷铮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一抹失落来,难免莫名:“郡公怎么了?”

      李从嘉抿抿唇,轻声道:“若是出去游历,便不能再上先生的课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这孩子……殷铮心下一暖,虽然是别有目的才答应做他老师的,然而两年师生,朝夕相处,但要说一直没有产生感情,那也不可能,只是他虽然不舍,李从嘉此去却势在必行……他难得温柔地起身揉了揉小郡公的头发,笑道:“其实,草民也已经渐渐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郡公了。郡公聪敏过人,不过两年时间便将几本史书读得通透,书本里的知识死板又乏善可陈,出门游历确实是更好的学习方法。”

      看着少年仍旧郁郁寡欢的模样,他心一软,承诺道:“就算日后不再固定时辰授课,草民也还在这里,不会走的。”

      冷不防得此承诺,李从嘉欣喜若狂:“真的?”

      殷铮淡淡地笑道:“君子一诺。”

      “然!”

      殷铮看着面前的少年笑得弯弯的眉眼,微微笑着,掩去心里复杂的思绪。

      金銮殿。

      “李仁达狼子野心,一直盘踞在福州对我国虎视眈眈,长久下去终是不妥,”李璟叹道,“只是年年兵事,边境百姓饱受苦难,如今建州已经归入我国国土,百姓才刚刚安歇,要在此时出兵强攻福州,朕实是不忍。不知诸位爱卿可有什么主意?”

      殿内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半晌后,宋齐丘站了出来:“臣以为,或可派使臣前去劝降。”

      李景遂松了一口气,却无人察觉,只有李弘茂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下朝后,李弘茂走在李景遂身边,唇畔含笑,轻声问道:“方才宋相出列举荐陈大人的时候,皇叔好像早有预料。”

      “没错,”李景遂知道殷铮与李弘茂关系不薄,再加上以李弘茂的为人不会到处乱说,故而斟酌片刻后并不瞒他,直言道,“宋相之所以会举荐陈大人,正是殷先生的主意。”

      听到“殷先生”三个字时,李弘茂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颤,但面上仍是如常。就在他又要开口说话之时,突然腹部一阵生疼,那疼痛他并不陌生,却比往日都来得气势汹涌,扎入肺腑之中,疼得他眼前一黑,顿时没了知觉。

      “……殿下天生体弱,体内寒气无法根除,这次又是受了风,寒气入侵肺腑,才会一时疼晕过去。”

      宫里的太医照例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又将之前的药方稍作修改,李景遂嘱咐李弘茂的丫鬟收好,自己则送太医出了乐安公府。

      先前李弘茂在自己面前突然倒下,李景遂被吓了好大一跳,当即喊来殿前侍卫帮忙将李弘茂抬出宫,等到了李弘茂府上,又派人去请太医过来,前前后后一直忙得团团转,现在才将一切都安置妥当。

      就在他犹豫自己是该陪到李弘茂醒来,还是先告辞离去的时候,屋内忽然有了动静,不一会,丫鬟知春出来福了一福,轻声道:“爷已经醒来了,让奴婢请您进去。”

      李景遂一喜,立刻推门进去,然而心里的那丁点喜意却在见到床上的人毫无血色的病容时又换成了沉重的叹息。

      “子松,你感觉怎么样了?”李景遂关切地问。

      “侄儿好多了,今日辛苦皇叔了,”李弘茂捂着嘴咳了两声,虚弱地笑道,“若不是皇叔,侄儿也不会这么快醒过来。”

      “快别这么说,你是我侄儿,皇叔不关心你还会关心谁呢。”

      李弘茂将手挪到眼前,望着自己苍白瘦削的手,眼里掠过一丝自我厌弃,转瞬即逝,半晌后低叹一声,自嘲地道:“可恨我是个废人,什么也帮不到皇叔的……”

      李景遂听不得他这样自暴自弃,连忙转移话题:“太医说你受了风,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了风的?我看你府里下人不多,是不是照顾不周到?”

      “下人很好,是我自己贪玩……”李弘茂摇摇头,看了眼窗外,轻声道,“天色已晚,皇叔为我受累了一天了,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天色确实不早了,而且如今皇上将大部分国事都交给他处理,确实抽不出多少空闲时间,再加上李弘茂也已经醒了,想来并无大碍,李景遂也没再坚持,又将方才太医叮嘱的事情反复唠叨了两遍,便告辞离开了。

      他走后,屋子里一下子冷清下来,李弘茂闭上眼,将满目的苍凉都掩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他怎么会受风的呢?确实不关下人的事,是他昨日下午突然兴起,执意要去射箭。在他还没有病得这么严重的时候,当年六艺之中,他也是十分擅长“御”、“射”二艺的,也曾是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杨边的翩翩少儿郎,可如今,他却病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说骑马,便是难得碰一次弓,就要付出这般沉重的代价。

      要不是……要不是为了报仇雪恨,他何以还要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下午他是在宫里晕倒的,然而到现在,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根本没有可能受封储君的皇子,除了三皇叔,竟没有一人来看他。就连他的父皇,也连个人都没派过来问问,这皇家血脉,掩盖在尊贵无匹之下的竟是冷漠如斯。

      人情冷暖,也不过如此。

      掌灯时分,知春为进门来为油灯添油,忽听床上的主子淡淡地问:“你知道今天一天,皇上都做什么了吗?”

      “回爷的话,早朝之后皇上便去了新封的陈美人那边,午时在延雪殿用完膳食后午休了半个时辰,之后……”知春一五一十地将皇上的动静一一禀报,若是有外人在此,怕是要为她所说的事无巨细惊得瞪大眼睛。

      李弘茂听完一直沉默不语,知春候在一旁,心里也为皇上的冷血无情而感到怨恨,更是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平和心疼,就在她想说点什么打破这片令人难受的死寂之时,李弘茂忽然开口轻声问道:“殷先生在哪?”

      知春一怔之后反应过来:“奴婢这就去查。”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打开的时候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紧接着又被人悄无声息地关上。屋子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李弘茂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睛,盯着头顶的虚空出神。

      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会想到他呢?

      六弟被软禁的时候,那个人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却为了六弟四处奔走,哪怕什么也不能做,也要做点什么,那时候自己就想,他能做到哪一地步呢……所以才主动帮了他……

      没想到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刚刚成为六弟的先生的时候,很多人想拉拢他,但他却全部拒之门外,从不涉足官场,自己以为他是洁身自好,不想踏入这摊烂泥之中,可是后来他为了六弟,主动结识京官,甚至为了他而投身在三皇叔一派……

      一发而不可收拾啊!

      他为李从嘉做的越来越多。

      自己却在他身上投下的关注也越来越多。

      原本只是有点儿好奇,因为难得在这乌烟瘴气的江宁府里能看到一颗真心,可是后来……看戏的人竟不知不觉入了戏……

      不多时,知春便折了回来。

      “爷,殷先生现在在……在明月楼里……”不知道为何,她下意识地便将这句话说得小心翼翼的。

      李弘茂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点什么,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问:“和谁在一起?”

      “和……安定郡公……听闻郡公要出门游历了,殷先生为他送行……”

      满室寂静。

      知春大着胆子偷偷抬眼,却在看清床上的人的面庞时心里一惊。

      李弘茂面色苍白,许是屋内光线晦暗,一双眼睛漆黑幽深,他整个人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副泼墨画,颜色干净纯粹,却冰冷入骨、毫无生气。

      他又想起那日听到的答案。

      “安定郡公,他是不一样的。”

      原来三千众生,唯有一个安定郡公是不同的,而他之于殷铮,不过是纷扰红尘里面目模糊的一人,沧海一粟,没有什么了不起。这该是早就知道的答案,那他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茂茂从小经历坎坷,有时候就是容易想太多
    前面好像写的有点崩,一直到殷小铮想通了要改变历史为止都写得有点崩……改过好几次也都不满意,不过殷小铮想通了之后就好很多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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