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君子如耀》七辰归一

13、长城月明（二）

　　若说丰臣秀吉的话于本田菊没有丝毫触动是没可能，他反而准确地戳中了本田菊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那就是变强。从物资匮乏、版图狭小的海岛之国转变为如那大陆之上有着辽阔疆域的国家一般受万国朝贺。
　　本田菊的思绪不禁飘远，超越过时空的界限，那震撼人心的盛唐气象至今仍清晰可见。那气势恢宏的大明宫、雄伟庄严的麟德殿，伴随着厚重沉稳的鼓点，朝臣与来自各国的使节踏上台阶，缓缓步入明亮宽敞的大殿之中。那人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龙袍端坐在御座之上，尽管多年过去不甚记得他的容貌，可是那种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气势深深地印刻在了本田菊的记忆之中。如大海般波澜壮阔、如高山般厚重雄伟，吞吐世间万象，那正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大国气象。
　　何时，能成为这样的国家？
　　如果真的能通过朝鲜战争扩大领土——
　　本田菊的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之上，指尖微动。
　　可是，这毕竟是不义之战——
　　想起以往王耀的教导，不禁眉头微蹙，面露纠结挣扎之色。
　　“……昔日大陆上的元即使占领了整个大陆仍不满足，还不是两次发动对我国的侵略战争，妄想占有我们的国家吗？如今，不过是我们与元的角色调换了过来而已，他们曾经对我们造成的创伤，现下正是机会还给他们……”
　　丰臣秀吉满含着愤怒的话此时在耳边回响，原本舒展状态的双手一瞬间紧紧攥起。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是对的，谁是错的？是非对错，正义与不义的界限又是什么呢？
　　如果王耀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那他为何会被天命困扰而变得迷茫；如果太阁是对的，那多年来王耀的教导又算什么？
　　王耀家是这地域中最强大的国家，王耀便是最为强大的象征，是他学习与效仿的对象，甚至可以说是依赖的对象。可是依附强大并不意味着自身会变得强大起来，最终什么都还是要靠自己。回想起王耀被天命困扰的无助痛苦，本田菊当下呼吸一滞，心口一紧。
　　也许是时候换他来保护王耀，解除王耀的痛苦了。
　　当年遣唐使停派、国风文化兴盛，那时他们就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如今他也要从王耀施与自己的影响中剥离出来，迈向独立，走向强大。他也要反抗甚至是战胜天命，告诉王耀天命可违，将他从那天命的牢笼中解救出来。
　　也许眼下的战争，正是恰当的时机。

　　古语有云：自作孽，不可活。
　　王耀觉得这句话拿来形容现在的本田菊和他家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想想当年那可爱得让人心肝儿颤的小团子此时正在作死的大道上越走越欢，王耀就忍不住一阵叹惋。想当年也是根正苗红，自己对他的早期教育也没出什么大错，怎么就这么想不开，看来环境对心智的成长多少还是有点影响的。
　　“唉，我当初要是多留他在身边教导几年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王耀想起本田菊就一脸惆怅。
　　竹林深幽之处，凉气袭人。王耀坐在石凳上，一手搭在石桌上撑着面颊，一手晃着竹枝逗滚滚，时不时长叹一声颇为烦恼惆怅。
　　不知道是被王耀逗恼了还是被他的嘘长叹短给整烦了，总之在王耀走神叹气的时候，滚滚爬到王耀身前，举起爪子重重地向王耀拍去。
　　正走神中的王耀忽然感觉到有不善的气息自眼前袭来，方一回神，就见滚滚的爪子冲自己而来似乎想要直取面门。
　　“哇啊啊啊！”王耀蹦了起来迅速闪到一旁，惊魂未定，“好险好险，差点就破相了。你这家伙，偷袭我做什么！”
　　就见滚滚抬头望了他一眼，“啧”了一声。
　　王耀嘴角一抽。刚才他好像是从这猫熊的眼里看出了大大的失望啊，这是错觉吗？还有那“啧”的一声，是他出现幻听了吗？是他幻听了吗？
　　“那就是个小白眼儿狼，你这样为他操心值得吗？”
　　王耀闻言一愣，随即淡淡一笑：“我啊，已经把心交给他了。”
　　滚滚睨了王耀一眼，就见他的笑容中透出淡淡的担忧，眉眼间却多出了几分温柔：“有的人一旦把心交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说的你是人一样。”
　　“啧，有些事情呀你永远是都不会懂的。”说罢，王耀背过手，转身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哼，故作深沉。滚滚愤愤然地嚼着竹枝。
　　尽管在某些问题上同本田菊出现了分歧，可他依然是王耀心中最柔软、最重要的部分。只要是闲暇时，就会忍不住担心起遥远的海的那边的少年。那少年一直崇拜着自己，这点王耀很清楚。可是他心中那个强大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底部的王耀暴露出弱点并且陷入迷惘时，那种崇拜很快就会破碎从而转化为一种怀疑。不仅是对王耀的怀疑，也是对自身的怀疑，这种怀疑带来的影响有好有坏。
　　回想起最后一次见面，少年斩钉截铁地撂下一句“我将与天命对抗”，王耀又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那么有主见的少年，也许很快就能调整好心态打开另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吧。
　　可是——
　　担忧之情自王耀琥珀色的眸中溢出。
　　他真的选择了正确的道路吗？

　　日本方面发起的两次朝鲜战争皆以失败告终，三方皆元气俱损，没有谁是这场战争的赢家。唯有鲜血染红了山川河海，白骨累累埋他乡，英灵归兮路迢远。
　　“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是夜，明月的银辉遍洒，为山川间逶迤蜿蜒的长城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雄伟的长城在静谧的夜色下竟显出了几分柔和。
　　长城之上，王耀倚靠在城墙之上，抬眼看向对面那个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的少年。
　　“小菊。”
　　王耀开口唤道，伴随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对面的少年这才微微抬起头来看向王耀。
　　与之前所见的那个痛苦迷惘的王耀不同，这次再见时，王耀又恢复了以往的神采。他唇角仍旧噙着那一抹轻浅的笑意，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出身为大国强者的自信，与千年岁月积淀下来的那一份沉稳。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时，对面的王耀突然走到眼前，右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面颊。指尖与手掌传来的微微暖意让本田菊一晃神，让他有一种回到了幼时初见的错觉。
　　不管经过多少时间，王耀身上的这份温暖与安心一直不曾改变，这也是他最为贪恋的东西。
　　“这段时间你应该也很辛苦吧。”王耀叹道。
　　眼前的少年比上次见面时又清减了不少，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朝鲜的两场战争狠狠地伤了三个国家的元气，莫说本田菊，就是自己也觉得有些提不起精神。可是，明明知道是这少年家先挑起的不义战争，就算身体痛苦虚弱那也是自食其果，然而王耀就是忍不住心疼起来。
　　“你恨我吗？”本田菊紧盯着脚下的地砖，突然开口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王耀一愣，随即摇摇头：“恨？我不知道，我只是为你感到惋惜。”
　　“惋惜？”本田菊这才将视线转移到王耀身上，微微皱起眉头，“你是在同情我吗？”
　　“同情？”王耀歪着头略一思索，“倒也不大准确。”
　　“那你是什么意思？”
　　王耀面露为难之色，折扇抵着下颌：“嗯，你真的要听实话吗？实话很伤人的……”
　　本田菊死死盯着王耀，默不作声。
　　“这眼神挺凌厉啊……”王耀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只好硬着头皮说起了大实话，“就是觉得你有点蠢……”王耀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简直是细若蚊蝇。
　　“蠢？”本田菊轻轻地重复着这个字，咬住了下唇。
　　王耀放下了扇子：“小菊，你抬起头来看看四周。”
　　本田菊半天才回过神来，看向王耀的眼神不善。
　　“这里是长城，是抵御北方强敌的一道屏障。”
　　本田菊也没转头看看，只是直视着王耀，清冷的声音中透出几丝嘲讽：“那又怎样？你同我一蠢物说这些不觉得是对牛弹琴吗？”
　　原本正眺望远处的王耀转过头来，本田菊对上了他的视线不由心头一震。
　　王耀的眼神中，没有温度。这样的眼神，不曾出现在过他的记忆中。
　　王耀真的生气了。
　　“从我记事起，骁勇善战的游牧民族从来就是边防之患。不管是哪一个朝代，或多或少都因为边境外族的骚扰而苦不堪言。秦有戎狄，汉时匈奴，遑论周边毗邻国家部族，虎视眈眈，意欲吞下中原这片沃土。这样的斗争持续了千百年，这期间我们有胜利也有失败的时候，可如今我们依然生活在这里。”
　　王耀微微扬起下颌，一抹笑意爬上唇边，不是以往的温柔，却是居高临下、藐视众生的傲慢。再开口时，语气平静，冰冷的声音中透出几分肃杀之意。
　　“以为攻下朝鲜就能顺利入主中原？以为我家的人是可以随意欺负的孬种吗？你和你家的那位太阁殿下都是蠢到家了，我王家的人可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柔顺可欺，一旦被惹恼了发起疯来也许真的会血染你家的土地也说不定。”
　　“王耀！”闻言，本田菊不禁咬牙恨声。
　　“这次我可以不同你们计较，但不意味着我可以容忍你们的挑衅。若是再有下一回，我必让你们血债血偿。”
　　王耀眸光闪烁，泛着点点冰冷。
　　“即使是小菊你，也绝不容许触碰我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