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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梦魇七 梦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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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岸游荡到尘轩阁后门时,恰巧碰到了在那里相熟的小厮,两人先是一愣,尔后那小厮挥起手里的扫把,朝着佟岸打去。他不还手,甚至并不护着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这些都是他应该受的,当日若无这小厮煎药,他或许早已一命呜呼。只小厮没打几下,便停了手,打的那几下亦不算重,只因那日佟夫人来后,宛蔷便请楼妈妈吩咐众人,不可难为佟岸。
佟氏一门都曾是武将,前朝时便已入朝为官。待到先帝起义,佟岸的祖父随了起义军,助先帝得了天下,之后位列右将军,荣耀一时。
后来,先帝突然驾崩,诸皇子之间便又开始了一场争夺,那时佟岸的父亲随了太子江淮王,不知是太子声名顺当,还是用兵奇巧,江淮王的阵营逐渐占了上风。眼看着太子登基坐实,不想在最后一战时,江淮王竟中了暗箭,很快毒发身亡。再后来,江淮王阵营中的小皇子,也就是江淮王同父同母的兄弟顺意登基,成了当今的圣上。
那一战,虽江淮军获胜,而江淮王的嫡系部队却死伤无数。除了江淮王本人战死,他的两个儿子、佟岸的父亲以及一众军将兵士,几乎全部战死沙场,即便有些没死的,今上登基之后,亦是销声匿迹。
那时的佟岸,仍在母腹之中,佟氏一众妇孺,在悲戚与沉痛中迎接了这个可怜的孩童。佟氏老夫人见生的是男儿,心里有喜有悲,立下誓言,决不让佟氏男子从军尚武。
或许冥冥中佟岸感知到了家族的悲凉,他除了带着佟氏一贯的坚忍外,并无太多的方刚血气,倒是对读书识字充满灵气。老夫人心中宽慰,临终前将重振佟氏的重任嘱托给了佟岸的母亲,那时,佟岸不过六七岁光景,他只知疼爱自己的祖母将驾鹤西归,却不知自己肩头已扛起了整个佟氏的责任。
琅弦郡主大婚之日,整个京城都是张灯结彩,作为江淮王唯一的后人,她的身世本应是凄凉、可悲的,却因着皇帝叔父的宠爱,显得异常荣光。
那一日,京城热闹非凡,送亲的队伍走到哪,彩果就撒到哪,百姓们并不贪图那些吃食、银钱,而是为了讨个彩头,便都争相去凑热闹,口里也直呼万岁千岁,道喜道贺。
若说那一日,最为暗淡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一贯热闹非凡的尘轩阁,这日偏偏早早熄了灯、闭上门。当然,这样的日子应该没人注意到尘轩阁的动静,哪怕偶尔有一两个注意到的,怕是也以为他们都到街上去看热闹了。另一处便是那仪宾大人的脸。若说这样的喜事,最应兴高采烈的便是新郎官了,可这人偏偏满脸的愁云密布,让看见的人不免心生疑惑。
大婚第二天,佟岸与郡主刚刚从宫里谢恩回来,便抛下众人,跑到了尘轩阁。当然,他并没有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人,纵使宛蔷不说话,旁人也不会让他踏进一步,何况宛蔷铁了心,拒不相见。
佟岸站在尘轩阁门口,大声喊着宛蔷的名字,引来了不少人驻足围观,而宛蔷在楼上看着这一切,看着她又爱又恨的人,本以为流干的泪又流了下来。宛蔷叫人打发走了佟岸,再这样下去毕竟难成体统,听不到他的声音,她的泪终于止住,可看到腕子上被她剪坏了又重新编起来的同心环,泪又流下来。
不出意外的,佟岸的行径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没过几天,琅弦郡主摆驾尘轩阁,更是震惊了半个京城。
她们终于还是相见了,宛蔷跪倒在琅弦郡主面前,身子却是挺直的,一如她那不肯屈从的心。多年前,她的家族被她的家族毁灭,如今她又来赶尽杀绝。
“你可知我为何来找你?”郡主高高在上,威严而带着一丝桀骜。
“不知!”宛蔷并不胆怯,甚至未经许可便站起身来。
“宛蔷,若你是个寻常女子,送进门来做个侍妾,并无不可。即便出身风尘,只要我下令封口,关起门来,也无人敢说三道四。”郡主倒是开门见山:“只是……萧宛蔷,你可是个寻常女子?!”
听到那从未被外人道起的姓氏,宛蔷知道,这次必是在劫难逃了:“寻常不寻常,到如今又有多大干系,郡主一句话,取了宛蔷的性命便是。”
宛蔷的这份坦荡,是琅弦郡主万万没有想得到,她伪装起的十二分斗志在宛蔷面前竟变得不懈一击。这也难怪,她不过是个自幼没了父兄庇护的女子,她所想的,不过是寻个可靠的人,能站得更稳当些。
她毕竟没想要了宛蔷的性命,也就有了开头的那场大火,假托一个死囚来了个金蝉脱壳,她是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了,而独活的宛蔷竟不知何去何从。
让琅弦郡主没想到的是,自那事平静后,佟岸与她刚像正常甚至恩爱夫妻那样过了些日子,他便一病不起,宣了最好的太医来诊治,也说不出个原由,而佟岸整日躺在榻上,日渐消瘦,形容枯槁。
郡主焦心,却也无能为力,除了好饭好药喂着,也就只能掉眼泪了。不久后的一日,琅弦郡主正要进食,不知是连日茶饭不思,还是饭菜太过油腻,一口饭还未送进去,便干呕起来。
底下的人马上慌了手脚,赶忙去找太医,佟夫人毕竟是过来人,郡主究竟是何情况,她心里有些算计。太医来后诊了脉,确如佟夫人所想,郡主有了身孕。
佟岸获知这个消息时,脸上现出多日不见的光彩,众人都觉得,这是个好的迹象。的确,那之后佟岸的身子好了不少,不再瘦下去了,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由人搀扶着,去园子里走走。
虽说好了些,但佟岸终究无法像常人那样,哪怕饮食起居,均需要人照料。天气逐渐转凉,眼见着郡主临盆在即,佟岸的身体状况却急转直下。
郡主生产那天,全府都在忙碌。佟岸身边的侍从虽被吩咐不可脱离半步,此时仍被他支去探查消息。到了临近傍晚时,侍从才回来,他是跑着回来的,脸上带着洋洋喜气,向刚刚得了小公子的宜宾大人道喜。
听到得了小公子,佟岸叹了口气,终于闭上了眼睛。
还在月子的时候,郡主无法来看佟岸,佟夫人倒是抱着小公子来看过他两回,佟岸只是吊着口气,哀婉的看着那孩子。
“别来了,我病着,过给孩子不好……”佟岸弱弱的出声,似是一个父亲给孩子最后的关怀了。
再后来,佟岸就更虚弱了,甚至陷入了整日整日的昏迷。郡主顾不得尚未足月的身子,来到佟岸身边。她看着他越发瘦削的脸庞,回想起那日在大殿上偷偷看到的那个风华正茂、气运稳健的青年,心里一阵凄凉。她不知道自己执意选他是对是错,可她的确不忍心,看着他就这样死去。
“你若要找她,不必去来世,她……仍活着……”
出殡的那天,阴云密布,像极了他和她初遇时的情景。
送葬的队伍后面,若隐若现的跟着个人,穿着破旧的青布棉袍,额前的头发散乱着遮住半张脸,只依稀看着像个女人。
另一边出城的路上,一个瘦弱的男子迎着风艰难的前行。天上下起雪,越来越大,他周身被雪笼着,眼里却滚下两道热泪。他摔倒在地上,就像两年前那样。只不过这次,他用尽力气起来,他要继续走,直到找到那个人,然后摔倒在她面前,被她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