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 番外——年羹尧(作者:杜) ...

  •   第二章 背灯和月就花阴

      康熙三十九年腊月廿六

      喧嚣的喜乐,烈红的喜缎,不断的刺激着耳根眼底,觥筹交错间人已酣醉。头不是自己的,身子不是自己的,连嘴巴都不是自己的了,对所有人道喜的人笑,说吉利话,酒到杯干,直到那些黄汤填满肠胃溢涌到咽喉。

      实在喝了太多,一个趔趄,身子晃了晃,五脏六腑便翻江倒海起来。总不能在贵客面前失仪,趁着还有一丝清明,我慌忙告罪离席。才拐进院子,还没走几步,便忍不住呕了出来。

      小厮湛露跑去叫水,瀼露不停拍着我的后背,忍不住叹道:“二爷今天是真高兴了,喝了这样多……”

      高兴?!

      我没有力气回答他了,搜肠刮肚般不断呕着,将吃食、酒和累日的恶气统统吐了出来。

      一地狼藉秽物,散发着酸腻腐臭的味道。

      吞咽下去的是美酒佳肴,就这么在腹里转了个身,就变成这么肮脏不堪。

      一如这场婚事,现在华美,转个身,就指不上是怎般模样。

      被瀼露扶进附近偏院的耳房,躺在炕上便不想起来了。

      “爷,保重身子……”柔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眼看是齐氏,愣了一下,斥湛露道:“怎么请了奶奶过来?!”实在是醉了,连训斥也没了严厉语气。

      湛露便也不甚怕,嬉皮笑脸的回道:“奶奶惦念着爷,见我回去叫醒酒汤就……”

      “爷,且先漱口吧……”齐氏打断了湛露的话,扶着我起来倚上青缎靠背引枕,又从身后丫鬟手里接了水过来。

      就着她的手漱了口,吃了盏茶,又喝了几口醒酒汤,才缓过几分。想起八福晋过了来,明为贺仪实是来瞧紫陌的,便挥手对齐氏道:“今日八福晋也赏脸过来了,你跟前小心伺候去吧,不必管我这边。”

      “太太和大小姐照应着,奴家……奴家身份卑微……实在不便过去……”齐氏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端着茶盏的手也微微抖起来。

      遣个妾室去招呼一位皇子福晋会被当作怠慢吧。我摇了摇头,这宅子确实需要一个女主人了,无需贤良,但求高贵的,比如洞房里坐着的那位前相府千金。

      “那就去照看别的女眷吧。”握上她的手才发现是这样冰凉,齐氏倒是知书达理的,只是性子软弱,没少被太太挤兑,不知道这纳兰氏进门会怎样待她。叹了口气,我没有那个功夫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到底是不能赖在屋里不走的。一出门,划拳喝闹的声音便一波波传来,间或夹杂着大阿哥那特殊的大嗓门:“亮工!亮工?!这小子又跑哪里躲着去了?不是急嗷嗷的跑去洞房了吧?!”众人哄笑开来,听上去那么刺耳。

      我只有苦笑的份,摆手对湛露瀼露道:“叫驺虞他们替我挡挡,我在这边吹吹风醒醒酒再回去。”湛露领命去了。一旁瀼露道:“这里怎生好坐?……二爷要真要吹风,不若去那边水榭坐着吧。”

      我瞧了一眼不远处覆满冰雪的荷塘,叹了口气,“不去水榭了。你们也别跟着我了,瞧着打眼,易被他们逮着——今天他们不把我喝倒怕是不会走了。我就去那边叠石假山边上吹吹风就好了,一会还得回去,今天来的爷我是一个也惹不起。”

      “二爷……”

      “去吧。”

      正说话间,却看到外院一行灯火朝这边过来,瀼露眼尖,低声道:“二爷,是大小姐。”果不其然,是紫陌并纳福纳喜带着一群丫鬟走了过来。

      “给二爷二奶奶请安……”小丫鬟们福身施礼,紫陌却只笑嘻嘻唤了声:“二哥。”

      “不是让你招待八福晋吗?怎么跑这边来了?”压不住怒火,这个该死的丫头,不知道让你接待八福晋的意思吗?还这样乱跑!想想都愁,这个样子的她被抬进八府,于年家真不知是福是祸。

      “是八福晋要看我的针线。”她似乎并没在意我的语气,仍是笑着,“我就想起之前绣过几个帕子打了几条络子,这就去取过来让她瞧瞧挑挑,有她喜欢的就送了她。”

      “你要送八福晋帕子络子?!”唉,佛主,年某怎的摊上这样一个蠢妹子?我冷笑一声,“哼,你可知道你对着的是谁?帕子,络子?亏你想得出来!!趁早收拾好了,别给年家丢人。”

      “二哥总是瞧不起人。”她撇撇嘴,“是八福晋自己说的要看我针线,有花样好的给她两个……”

      突然失语,面对这样的蠢物,除了无奈就是无奈了。我生气都生不起来了,“那是客套话,你还当真了?!你这样……唉……”

      她不以为意,大眼睛忽闪忽闪眨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下去了,嘴边挂起一个甜腻腻的笑容,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罢了……去吧。说话要注意分寸,别惹八福晋生气,也莫失了身份。”

      “嗯。”她应了声,抬腿要走了,却忽然又收住脚步,扭回头笑眯眯道:“二哥,八福晋没娘和你说的那样,人是尊贵有威仪的,但是待我很亲近啊,才刚还夸我的……”脸上竟还显露出小小的得意。

      我险些背过气去,话也说不出了,只无力的挥了挥手让她走。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有些事情别人是替不了的,她进了阿哥府邸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二爷叫我好找!二爷您猜谁来了?!”紫陌还没打发走,傅驺虞倒兴匆匆跑来了,唬的紫陌带的小丫鬟们急忙回避,齐氏也侧了身。

      傅驺虞显然没想到一群人里还带着紫陌和齐氏,忙一躬到地:“见过大小姐,二奶奶。学生失仪。”

      “先生免礼。谁来了?”紫陌好奇的问。

      傅驺虞也不敢抬头,只用眼角瞟我。见我点了头,才道:“是九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三位阿哥。”

      “刚刚进来的那三位?”紫陌忽然问,“穿绿沉哆罗呢天马箭袖、扎碧玉白鞓带、还配了个松鹤君子万年荷包的,那位是哪位阿哥?”

      傅驺虞一怔,略一沉思,回道:“大小姐好生仔细。那是十三阿哥。”

      “哦。”紫陌应了一句,不再做声。

      傅驺虞又向我递了眼色,显然有话要说,我清咳一声,“紫陌,还不快去伺候八福晋?难道要让八福晋等着你不成?”

      “嗯?哦。”紫陌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一般,匆匆带着人走了。

      我瞧了一眼身边的齐氏,“你也先去吧,我和驺虞有事。待会客散了便早些去睡,明儿要早早过去太太那边伺候。”

      “嗯。”齐氏只应着,却不走,看看傅驺虞,又瞧瞧我,轻咬了下唇,俯过身在我耳畔低声道:“爷可看见了?奴家刚刚冷眼瞧着大小姐好像对那……”

      “不用管她。”我冷冷的打断她,“我没空管她,随她怎样去。你也莫管,免得太太那边又拿你作筏,没的上赶子做替死鬼的。”

      齐氏不再说什么,低眉顺目的福身退了下去。

      傅驺虞这才直起身子,笑道:“二爷这是又生大小姐气了?大小姐年幼,尚无心机……”

      “别在这里说这些,”我冷笑道,“她那是蠢。跟她娘一样的蠢。若非柳姨娘的女儿短命,这皇亲还轮的到她攀?爹爹和纳兰大人好谋划,却怎地不看看她是不是那块料?再则,八福晋可是个好相与的?!吃得她骨头都不剩吧。年家又哪里有好处可言?再难听一句,不过是拴上我和大哥罢了……”

      傅驺虞忙看了看四下,紧走两步靠近我,厉色道:“二爷可是醉了?在这里说这样的话?!若让外面任哪位贵客听见了,都能叫咱们掉脑袋!”

      酒气上来了,我倒不吐不快了,指着里院压低声音恨道:“可有说错吗?那里面坐的是什么媳妇?分明是镣铐枷锁!此后就在他明珠这条船上了!爹爹是明公的旧部,合着我就该是他们家生子儿?说什么朝中有人好做官,分明是人家摆了局我去走罢了,就是棋子儿!”

      傅驺虞冷笑道:“爷真是醉的糊涂了。爷也甭说这话,爷的心思打量驺虞真的不知吗?只是今日驺虞冒犯的说一句,不是纳兰家小姐也不会是完颜家小姐。驺虞正想过来告诉爷呢,您不是说未上朝的小阿哥们还不曾见吗?您还真就见过一个。您打量这十四阿哥是谁?就是去年咱们找大小姐偶遇完颜小姐时,替她出头那少年!当初那般查他身世而不得,原来竟是皇子阿哥!爷还巴望着完颜家吗?”

      “我什么时候巴望着完颜家了?不过是从二品的工部侍郎……”

      “对。爷惦记着的是完颜小姐和宫里的关系……哼,果然是有关系的,十之八九是就皇子的人了,爷算平白惦记一场。”

      大约我们都喝多了吧,心里所有最阴暗的东西统统被挖了出来赤裸裸的摊在阳光下,龌龊的触目惊心。

      “爷,傅先生,奴才给二位磕头了,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先收收火气前面瞧客人去啊。”湛露瀼露慌忙跪下,拼命磕头,“今天是爷大喜的日子啊……”

      大喜。好个大喜!一拳砸在山石上,嶙峋的角割破了肉皮,鲜血迸将出来,却毫无痛意。只有恨,只有恨。算计人,也被人算计,螳螂捕蝉,永远都有黄雀跟在身后,做不到头儿罢了,怕是望都望不到头儿的,就只在人手里掐着。

      “爷……您这是……!”两个小厮又紧抢上来按住我的手,哭道:“爷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们吧,今儿您再这么着,奴才们明儿一准儿被太太打死……”

      “这是爷喝高了跌了一跤擦伤的。”甩开他的手,我转头向冷着脸的傅驺虞道:“走吧,前面喝酒去。不能让贵客等着吧。”

      傅驺虞仿佛松了口气,挂上招牌笑容:“正是。二爷今儿要好好敬上十三爷一杯。十三爷一向颇得圣宠,但和明公素无往来,虽今次来的蹊跷,却未尝不是示好,您不妨顺水推舟。那十四阿哥是跟着九阿哥来的,驺虞也听闻八阿哥九阿哥现下正在提携这些个小阿哥呢,您倒是不必太过忧心……”

      回到宴上,又变成酒仙酒吏,当作瞧不见贵客们霍然闪烁的眼神,当作听不见他们充满锋机的言辞,只认酒,一场喜宴直喝到月上中天才散了。傅驺虞倒是好手段,闹洞房的也让他连哄带骗拐走了。

      不知算得“烂醉”二字否,脑子还清楚着,身子却如烂泥一般,强被几个小厮架着进了东院正堂。斜着眼瞧过去,虽然红绸红灯掩不住满院子残月雪光,心里却异常舒坦起来。托这高贵的娘子的福,年二到底挪到东院正堂做少主了。娘,您在天之灵看到了吧,儿子说过会到手的东西,一定会到手……

      “姑爷进房……”“姑爷吉祥……”

      “姑爷进房……”“姑爷吉祥……”

      ……

      层层唱诺在静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却像离我极远,远到飘去天上同娘一道了。

      红烛跳动,光在新娘子脸上流动起来,我却看不清她的模样。厚重的妆彩遮了本来面貌,浓郁的脂粉掩了自体清香,突然就想揭了这壳,看看重重粉饰下这场交易到底是什么结果。

      “爷……夜深了……安置吧……”

      新娘子青葱一样的手指飞快在盘扣上翻动,先前齐氏带着两个丫鬟伺候半天才穿戴整齐的衣裳到她手里只片刻就除去,还叠了个整整齐齐搭在屏风上,倒像做了多年主妇的模样,手脚利索得出奇。

      仰躺着望向纳兰氏,自己也困惑起来了,分明看不清她的容貌,却瞧见了她颊上两团红晕,说娇羞分明笑死人,那粉足有二尺厚,再娇羞也透不出色儿来,莫不是胭脂涂了腮吧……看她神色也是没羞赧的意思,淡然里透着爽利,倒和那一个有些像了……

      那个大红羽缎的女子,就像素净冬日里的一团火,一脸英气,牙尖嘴利,客气上来礼数周全的紧,时而又真情流露,毫不作伪,通身丝毫没有养在深宅里那些千金小姐故作矜持的俗态,困倦了也不避人就打起哈欠,一汪水儿似的眸子里只有至纯,娇憨得让人格外动心……

      新娘子的肚兜却不是大红而是月白,花样绣的也不是鸳鸯或百子,而是俏生生绣着两株水仙。“你也喜欢水仙?”手指描摹着那水仙问。

      纳兰氏身子颤了颤,极快的颦了下眉,脸上闪过麻痒的表情,转而笑着柔声道:“嗯。自幼便喜欢。爷说‘也’字,想必爷也是喜欢的了……”

      我不喜欢。本是不喜欢。可那日偏她瞧上了水仙。若是别的什么花儿我倒可以倒倒花草经攀谈上两句,偏是水仙花,我连搭讪的话也没可说了。一直纳闷,她分明如海棠般明丽娇俏,为何偏爱那幽静暗雅的水仙?那日满车喧嚣斗艳的花再没有入她眼的,她就只肯抱着那盆再普通不过的水仙,于别的瞧也不瞧。可就这样一个她坐在花丛中却丝毫不显突兀,她不是出尘的仙子,她就在这尘世当中,却又不沾半分俗气,纯出天然的可人……

      “云卧衣裳冷。看萧然、风前月下,水边幽影。罗袜尘生凌波去,汤沐烟江万顷。爱一点、娇黄成晕。不记相逢曾解佩,甚多情、为我香成阵。待和泪,收残粉。

      灵均千古怀沙恨。恨当时、匆匆忘把,此仙题品。烟雨凄迷僝僽损,翠袂摇摇谁整?谩写入、瑶琴幽愤。弦断招魂无人赋,但金杯的砾银台润。愁殢酒,又独醒。”

      纳兰氏低吟起辛稼轩的这阙赋水仙,却又掩口,悔道:“一时兴起想到这词,忘了哀婉的忌讳,爷莫怪……只当看这词牌子取个吉利。”

      词牌子。贺新郎。

      不记相逢曾解佩,甚多情、为我香成阵……

      恨当时、匆匆忘把,此仙题品……

      愁殢酒,又独醒……

      贺的哪门子新郎?!

      突然烦躁起来,那事也失了兴致,舍了前耍,掰了新娘子的腿便挺身而入。

      元红初破,干涩紧致困得我进退不能,滞在其中,稍有一动,纳兰氏的脸便因痛楚而扭曲了起来。她檀口大张,却没声音,泪水凝结于睫,将垂未垂,宛如一滴清露,然最终汇聚淌下,沾染了铅粉,由剔透变得混沌。

      血水混着迟来的蜜液,泥泞如沼泽,步履维艰中我停下动作,伸手去抚弄那泪痕,揉进粉里,纳兰氏惶然看着我,浑然不知所措。

      进了这趟浑水里,便再没有什么剔透,也再容不得剔透。你是,我是,她也会是。我便是图她家世、她宫中势力又如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又有什么错……

      况且,终是未图成罢……

      罗袜尘生凌波去,汤沐烟江万顷。

      那个红衣少女就那样抱着她的水仙花,决然跳下车,头也不回走进幽静的巷子,消失在完颜宅邸摇曳的灯影里,再也不见。

      再也不见。

      只剩我一个,愁殢酒,又独醒。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番外——年羹尧(作者:杜)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