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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烛华 (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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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真张开眼睛,她没真的摔下千仞绝壁,司徒烛华及时抓住她受伤无力的左手,并用一条白色丝帛缠住岩石,白帛另一端则紧缚手臂,两人惊险地悬在半空。
如韵真没看错,司徒烛华碰到她的瞬间扔出两张小纸人,他在这时使用替身不是马上就会被拆穿吗?
他们所在位置缺乏任何掩蔽,韵真以为司徒烛华会马上另寻立足点反击,或干脆御剑逃跑,岂料他拉住韵真后就维持原状动也不动,更奇怪的是沐霖的傀儡和金龙真人却像真的没发现两人,径自在他们头顶上争执,然后去追《归藏易》的残页。
「这是什么隐身术?绝对不是你在学校跟太爷结界里用的那种!」人类有能瞒过真魔探测的隐身术?韵真不相信,她甚至没感觉司徒烛华发动法术的迹象。
韵真说完低低抽了口气,她太惊讶,忘了现在出声还太过轻率。
「说话无妨,但不能移动,这种术的有效范围只有两丈,我放弃驾驭飞剑的法力换取封印蛊种,这么一来金龙真人暂时无法探测我们的动向。」司徒烛华道。
「你到底怎么办到?沐霖为何没发现我们?」
「勉强要形容,就是极小的风水阵。魔用业力来辨识猎物,就算上天入地也躲不过,但这只新魔无法这么做,他在人间选了人形,就被沐霖的业束缚,这样一来要避开他并非不可能。」
韵真又感受到了,司徒烛华言谈能力中混着一丝绝对的违和感,不在修道界现有知识内的某种遥远印记,黑太爷曾怀疑司徒烛华与「浑沌」接触。浑沌又是什么?韵真仍不明白,因为那跟魔一样,都远在尘世之外。
静下心来,她才发现一层浓郁的灵气包裹着两人,他们彷佛融进岩壁,成了大山的一部分,血肉化作岩石,对话成了风雨,对外物来说,韵真与司徒烛华消失了。
冷不防被司徒烛华单手提到胸前,韵真紧张地看着他。
这个道士到底强壮到什么程度?法力用尽还有体力吗?
「揽着。」
「咦?」
「我要空出一只手,以防万一被发现方便应战。」司徒烛华说。
「……得……得罪……」韵真咬紧牙关,一回生二回熟,只能将刺刀插回绑腿,用双手扣紧司徒烛华背部继续当无尾熊。
「要保持这样多久?」贴着道士温热的胸膛,韵真好想死。
「魔种还在这里,离我们非常近,沐霖也不是真的去远,他未必相信我与妳落崖逃跑,现在一动不如一静,暂时就这样休息。」语罢司徒烛华当真闭目养神,完全柳下惠状态。
韵真眼睛不知放哪里好,别扭地四处乱瞥,却意外发现司徒烛华用来当绳子的素帛正冒出墨迹。
「喂!明虚子!你的素帛有字!」
「写些什么?」帛书虽缠在手上,司徒烛华的角度却不方便观看内容。
道士身上总会携带书符用的材料,用来书写奏章忏表向上天请命,韵真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先来讯。
「『我』、『在』、『学』、『校』……这个字可能是『被』……」韵真瞇起眼睛,甲骨文杂金文大篆,要不是她泡故纸堆超过两百年,棺眠期太无聊跟师弟兰渚每天辩论金石龟甲的内容,根本不可能认出那一团团墨线,还是扭曲的素帛上更加扭曲的字。
「『我在学校被』?」司徒烛华重复。
「『我在学校被一只小麻雀缠住了,妳逃到哪儿呢?忽然感觉不到踪迹,还是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吗?记得想我,别被杀了。』」韵真一个字一个字辨认,最后组合意思时呆掉了。
「大战那时被疫气污染帛巾了吗?」司徒烛华很在意随身物品疑似遭灾神动了手脚,还敢这样张狂地传讯来。
「那个变态跟踪狂!」疫鬼居然用珍贵古字写这么无聊的留言!还害韵真浪费脑力解读,她气炸了。
「学校那边看似尚未真正结束。」司徒烛华话锋一转:「现在自身难保,没空担心其他了。」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醒韵真。
司徒烛华嘴上说要缓口气,根本不曾放下警戒,韵真听他的心跳声就知道了。
沉稳有力,却不曾降到休息状态的平缓,这是准备展开死斗的专注节奏,他们仍处在随时会被发现的状态,魔种不只一只,沐霖和金龙真人也可能只是佯作离开,正在搜索他们的隐藏位置。
司徒烛华定定看着天际,韵真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觉得有谁在云间看我们。」生死一瞬,他也不瞒她了。
「是魔吗?」
「不知,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如果真是老天爷,何不做些什么?殭尸不需祂救,顾好那些凡人别被魔食尽就好!」韵真偏激地回嘴。
「也许有变化将要发生。」司徒烛华语音方落,天空爬过一道蜈蚣紫电,接着震耳欲聋的雷鸣让韵真下意识闷头躲避,整张脸埋进司徒烛华怀里。
大雨如滚珠直泻,眨眼间两人全身湿透。
韵真忘了尴尬,饱受震撼地仰起脸蛋。
天地对话的壮景,水雾迷蒙,山河苏醒,万物蛰伏躲藏,彷佛《归藏易》再度展现。
司徒烛华吐了口气,这回倒是放松些许。
「有这阵雨就安全多了,沐霖和蛊妖非退避不可,接着就是等他死心撤回魔种,我们再离开这片绝壁,方才妳洒开纸页时,我计算过风向,顺利的话可以从沐霖寻找残页的区域死角避开注意。」
雷雨比任何除秽法术都要彻底,连被大山灵气包裹的韵真仍感到空白汹涌的压迫感,殭尸不爱亲水也是同样的道理。
「嗯,希望顺利。」韵真的声音比起方才又微弱了一点。
一只手忽然按住韵真的后颈顺着背部往下滑。
「你在摸哪里!」她暴吼,差点钻出爪子拆掉他的肋骨。
冷静点,这个铁板级的处子道士脑袋有问题,什么都干得出来,就是对女人没性趣,更别说女殭尸,但非礼就是非礼,韵真非常不爽。
司徒烛华右手停在韵真腰臀上拍了拍,听到塑料摩擦的沙沙声。
「果然藏在这里,真正的《归藏易》。」还用防水的封口袋装着。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韵真用力瞪他。
「下雨的时候,妳笑了。如果撕的是真品,现在妳应该在哭。」司徒烛华说。
万不得已时,沈韵真的确是敢毁掉《归藏易》真迹,但那本只有她能阅读的秘笈,朴素的外表就像在说「快来伪造我」一样,反正都要耍人,弄本赝品多耍一次不是更好?
「我们黑家人平常就用这种线装书当笔记本,拿来送学弟妹当文具奖品他们也很爱。」因此韵真的包包里经常会放好几本空白线装书,送礼自用两相宜,模仿黑太爷笔迹写个书名对她又不难。
黑太爷在将《归藏易》交给韵真时,就认为晏君的得意弟子能充分利用这本秘笈改变战局,韵真也的确不负期待。
「妳不怕弄巧成拙?」
「我失误丢掉一本纸书,沐霖十之八九不会真的上当。」韵真定定看着司徒烛华。
「但我求你烧书,又拚上自己的命撕散书页,他就不得不信了。真要毁掉《归藏易》,我当然用烧的,还会连灰也吃下去。」
正因为司徒烛华不屑依赖《归藏易》,强弩之末还使出火符也增强了空白笔记本真实性的错觉。
「做得好。」
「还用得着你夸?」
「妳打算就这样摔下去,落地前销毁《归藏易》,同时让我趁机逃走?」司徒烛华问。
「要不是太爷替我抑制伤势,我现在根本连正常说话都有困难。我不能失控,司徒烛华,本来以为你马上就会走了,我才忍着没说。趁这机会拆伙也不错,你容许我在你面前吃人吗?」
司徒烛华不答,但目光从未动摇。
「当然,我也讨厌进食时被人指指点点。」韵真又说。
即使魔种造成的伤口吃人也好不了,但不吃却是雪上加霜,她的理智快熄灭了,一股寒气正从骨髓深处里钻出来。
「害你中了蛊毒,还你一条生路,有意见吗?」
「摔下去妳还能动?」
「总得碰碰运气。」只是韵真没想到司徒烛华宁可放弃役使飞剑也要拉住她,藏在原地进退两难。
才不过一会儿,怀里的女子体温已低到惊人的程度,韵真眼中的人性正在消褪。
抱着司徒烛华简直是种酷刑,因为殭尸最爱吃的就是经过彻底修行的处子肉,她只是静静地等,等待濒临失控不得不做出决定的那一刻。
「我一手一脚废了,血止不住,万一敌人循血腥找来,你我都是白费工夫。」目前大雨滂沱加上司徒烛华的古怪结界,暂时不怕血味引来注意,韵真担心的是失血带来的另一个巨大危机。
她会变得很饿,疯狂的饥饿,原本还能撑上几天的耐力等同宣纸遇上暴雨,马上烂得一乾二净,到时候司徒烛华想丢掉她也难了。
不过韵真打算等到他怕了就自己跳下去,吵这个没意义。
「把妳的血献给这座山作祭品,专心这么想,山灵也不喜欢真魔操控活尸傀儡带着蛊妖在祂身上作乱,应该会保佑妳。」司徒烛华道。
「殭尸的血别被当成玷污就很好了。」韵真摇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妳有摔下去自尽的力气,还不如动动嘴。」他垂眸不愠不火的建议。
她不惜一死的决心在他眼里就这么明显?韵真讨厌这种被读出心思的感觉。
韵真只好低头闭起眼睛,轻声说出一段祈祷,正式将她的血献祭大山,寻求保护,灵不灵她不管了!
一阵强烈晕眩几乎让韵真松手滑落,还是司徒烛华及时抱紧她,再度恢复清醒时,灵气隐隐约约的针刺感消失了,压力减轻不少,但饥饿问题仍然没解决。
「我会吃人。」她老实警告,即使不照镜子,韵真也知道她开始眼神涣散了。
「忍耐,确定附近安全我们就动身撤离。」司徒烛华确定韵真重新抓稳,轻抚她的湿发安慰道,好像又把她当成半大不小的女学生。
她很擅长忍耐,只是痛感多痛她都能忍,韵真想这样回答,但要忍住殭尸的生理本能实在是强人所难。
「想想开心的事。」司徒烛华说得很有经验,彷佛他经常这样挂在岩壁上。
「现在想到师尊和太爷我就更慌。」平常的确会让韵真开心到废寝忘食地绣手帕,现在偏偏没办法,过去学校的无忧生活只会让她想起众多同伴生死未卜,还有与兰渚的永诀。
司徒烛华又想了想。
「妳曾经爱过的少爷,他后来怎么了?」
韵真猛然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司徒烛华只是单纯想找个话题,不管这个男人让沈韵真伤心或快乐,总归是件她无法忽视的特殊回忆。
「妳师尊说的。」
师尊为何要告诉司徒烛华她的秘密?韵真果然吓到了。
「妳是在成为殭尸后才遇到他,或者他也是殭尸?」司徒烛华顺势问出口,蓦然发觉他更加好奇就算变成殭尸还是如此固执的沈韵真,是怎样的男人才能被她倾心一世?
「都不是!」韵真没好气的反驳,也知道司徒烛华在逗她转移心思。
「那是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不叫沈韵真的某个女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