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三叠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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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三叠泉的路似乎永无尽头。青灰色的山峦连绵不绝，一座的终点就是另一座的起点。
走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三叠泉仍旧连边都望不到。即使是江暮帆也已经吃不消了，而谢清怡更见脱力，已经完全跟不上他的步伐，可是拼着一股倔强劲，她竟一直坚持到现在。
她原来是这样一个女孩。再次停住脚步等待她时，江暮帆的目光不自禁的流露出几分赞赏，换作一般的女孩恐怕早就垮了吧，何况，她体型还这样小。
“你先走，不用等我......我会跟上......”由于体力透支，她说话都有点断断续续，只是一双眼睛还闪着不屈的亮光，仿佛任何困难都不能将她打倒。
看着她愈来愈钝重缓慢的步子，他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仿佛瞬间做出一个决定，向她伸出手：“一起走，我拉你。”
她吃惊的抬起头，看到了那双眼睛：辽远，冷峻，如同远方的山峦，只是此刻它正定定的望着自己，里面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脸上开始微微发烫，心跳不听话的加速起来。奇怪啊，他的眼睛，现在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能将自己整个吸进去。
他立在那儿，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伸出的手缓缓垂下去。莫忘了，她毕竟是一个姑娘。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手垂下去的一瞬，一只手闪电似的塞入了他的掌心。谢清怡微微垂下头，脸上的表情看不清。
不同于千金小姐丝缎般柔软光滑的手，她的手是粗糙的，像一张毛边纸，硌痛他的手掌，硌痛他的心。
他越发握紧了它。
他的手，那么大，那么暖，热度一直透过他手心传入身体。
她又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力量。
只要有希望，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到达？
她仿佛听见前方潺潺的流水声，仿佛听到人们胜利的欢呼。
她笑了，脸上发出了光。
他也笑了，那是胜利者的笑容。
哦，这不是错觉！他们真的到了——三叠泉！
“太好了！”再也压抑不住，谢清怡大声欢呼。她想奔跑，放肆的奔跑！
可是自己的手，还紧紧握在他手心呢。走了这么久，它们仿佛融为了一体。
一定有很多人看到吧。谢清怡心头微微泛窘，想要抽回手，却又不情愿。就让他握着吧，一直握住，被谁看到才无所谓。
可是江暮帆却放脱了她的手：“我们过去吧。”
他的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谢清怡微微一笑，跟了上去，心里却有些空荡荡的难受，就像是木偶被凭空拉断了引线，虽然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缘故。
不同于“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大口瀑布，三叠泉显得温婉秀丽的多。换句话说，如果将大口瀑布比作豪迈不羁的汉子，三叠泉则是温柔典雅的大家闺秀了。
“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徐凝这两句诗用来描写大口瀑布实在是放错了地方，若将“一”改为“三”，则是吟诵三叠泉的佳句了。
各式各样的人们，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围坐在三叠泉下边的浅水潭旁，笑着，跳着，叫着，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堆积了一上午的情绪。
一个身材修长，穿着花格子长裙的漂亮姑娘大笑着，涂着彩色指甲油的双手溅起大片晶莹的水花。
她身旁不远处的一个带金边眼镜的小伙子淋得湿透，也毫不示弱的反击回去，于是两人笑闹成一团。
“这儿的水真干净。”谢清怡拣了离水潭最近的一块岩石坐下，手指轻柔的滑动水波，低声感叹道。
“所以人们才和它特别亲近。”江暮帆坐在她身畔，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笑纹。
“我们老家的河，也曾这么清，”她微笑着，清凌凌的眼里倒映出层层叠叠的涟漪，仿佛沉迷在很久很久的美丽回忆中，“那个时候啊，我们还是一群小孩子，一起游泳，一起打水仗，一起拣鹅卵石，不知有多开心呢。”
真好，你们至少还拥有这么美的回忆，至少还亲近过那么干净的河。而我什么都没有，连稍微深刻些的记忆也不曾留下。唯一值得忆起的，是那条可怜巴巴的永定河，它现在好像更细了，更小了，就像一根脏衣带。他曾和父亲去过一次，沿着那钢青色的河岸，踩着柔软的灰色细沙，看着它白花花的瘦小身躯在荒漠中无力的挣扎。他还看到一群和自己同龄的孩子，光着焦黑的细身子，欢叫着扑向河心，像一群快乐的小泥鳅。他也想过去，可又不敢过去。
“他们是一群野孩子。”父亲说，拉着他快步绕过了那些小孩。
多年后，他依旧会回忆起那群黑黑的野孩子，想起他们雀跃的身影，干净的笑容。那种简单的快乐，他以前不曾拥有过，今后也恐怕不能拥有了。
“说说关于你的一些事情吧。”谢清怡突然道。
“你想知道些什么？”
“什么都可以啊，比如说你怎么会想到一个人来庐山。”她笑，鼻翼微微皱起。的确，自己也对这个问题充满了好奇，毕竟一个人单枪匹马来旅行的并不多。
“为了独立，为了自由，”话一出口，他也觉得惊讶，自己就这么将堆积了多年的心里话一古脑儿端出来了，可是她的眼睛仿佛有魔力，吸引着他进一步往下讲，“我的父母一直对我很好，管我很严，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自己心不自由，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身不由己，，只有顺着他们为我安排的人生轨迹走下去。”
这样的生活，你体会的到吗？就像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四周是钢铁铸的墙壁，窒闷的空气如同厚重的棉被捂在脸上，你想逃避，却找不到出口；你想反抗，却不知从何下手。
这是父母用爱编织的牢笼啊，我如何忍心逃离，又如何忍心反抗？
我想在永定河嬉戏玩耍，他们却不由分说地将我拖走；我喜欢文艺，他们却逼我选择理工；我想去遥远的西部闯荡，他们却坚决命令我留在北京......我想飞，可是翅膀被拴住的鹰又能飞往何处？
曾经看过一部电影《楚门的世界》，对于其中的男主人公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一种态度，一部分像是同情，但更多的是羡慕。毕竟，真人最终还是找到了他人生的出口，而我呢？我的人生出口又在何处？生活在虚幻的世界，处处受人操控是他的悲哀，而生活在真实的世界却依然身不由己，我的悲哀岂不更胜他一筹？
呵，所有的这一切，你又怎么会明白呢？你是生长在山林中的黄羊，永远那么自由，那么奔放，任何荆棘坎坷都不能阻挡你前进的步伐。
“原来，你一直都不快乐吗？我还以为......”她说不下去了，也不必说。一直以来，她是那样羡慕着生长在大都市的人群。至少，他们永远不必被贫困所困扰，永远不会看着自己的父亲为了家庭的日常吃住操劳奔波，永远不会一年到头都难见到出外打工的母亲的面。可是现在，她也不知和它比起来谁更不幸，甚至她朦朦胧胧的觉得自己的日子还过的更舒心些，至少自己和父母相处一直都是幸福的，而他们也从未干涉过自己的生活和选择。
“我选择旅行。无疑，旅行团是最理想的选择，可我不愿意连自己的行程路线都被他人操纵，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叛逆心理。除此以外，我讨厌旅行团的游览方式，那让我感到每观看一个景点都像在完成一项任务——这本来就违背了我旅行的初衷。我宁愿独自一个人，不管我的行程计划是多么粗陋，多么漫无目标，至少我是自由的。”
原来旅行才是他握在受手中的唯一自由吗？看着他清癯冷白的面容上浮出的一丝落寞，谢清怡突然对他怀有一种说不出的同情，不，不仅仅是同情，那是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感情，也许只有站在她的角度才能真真切切体会到。
“那么，你是否觉得和我一起旅行会干涉到你的自由？”仿佛被这种奇异的感情所驱使，她脱口问道，面颊又开始染上玫瑰色的晕圈。
他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蹙眉沉思：似乎他也说不清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只觉得除了自由之外，还多了些什么。
“当然不会。”他的回答很简单，但已足够。
一朵笑靥盛开在她颊边。仿佛有春风拂过，那些花一般的笑靥瞬间开遍了她身体的各个角落。
于是她的眉眼，她的面颊，她的嘴唇，她的手，她的脚，她的五脏六腑，她的血液神经，她的全身都笑起来了！
这是幸福的笑，这是发自内心的笑，世上还有哪一样笑容比这更美丽？
江暮帆竟似有些痴了。然后，仿佛有微风拂过，搅动了他湖泊般平静的面容，他也笑了。
两人微笑着凝视着彼此，一切的言语，一切的情感，早已从这一笑中无声的表达出来。
许久，谢清怡缓缓站起身，凝望着玉练般悬挂在峭壁上的三叠泉，脸上的微笑依旧未消褪。
江暮帆微笑着，沉默的调好焦距，然后径直走向他身边不远处的小伙子，问道：“朋友，可不可以为我们拍一张？”
谢清怡微微一怔：“你不是不喜欢......”话未说完，她突然会心的一笑。
江暮帆没有解释，也无需解释，从她的笑容中，他知道对方已懂得自己的想法。
这一张照片，他相信将比以往任何一张都真，都美。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三叠泉（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