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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五老峰(四) ...

  •   “刚才的事,谢谢你。”当章玉阶说出这句话时,已是好一会儿以后了。
      直到现在她才能平静自己的情绪。
      “没事。”江暮帆坐在石凳上,不知在在想什么,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句。
      “那个锁对我来说很重要。”沉默了一会,章玉阶又轻轻道。
      “我知道。”江暮帆脸上这回有了表情,看着她淡淡一笑。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也深深体会过那样的心情。如果两年前谢清怡没有将钥匙扔下山崖,他铁定会不顾一切的帮她拾过来。
      “不过,我还是劝你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咬了咬嘴唇,章玉阶终于说出了这句至关重要的话。
      江暮帆微微一怔,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探究。
      的确,完全不同,和第一次见到的她完全不同。第一次见到章玉阶时,她显得那么孤独冷漠,目光中充满了戒备,像一只受过伤的小兽。而此刻的她看来只是一个柔弱温存的小女孩。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江暮帆忽然笑了笑:”坐下吧,我想你一定有话对我说。“
      看到他的笑容,章玉阶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多年来所遭受的痛苦,多年来所遭受的误解和委屈,她只想在这一瞬间向他倾诉。
      “这次来庐山我是为了逃避。”
      江暮帆没说话,静静的听着。
      “我是个懦弱的人,不敢面对乱糟糟的家庭现实,我也试着找个对象倾诉,却连最好的朋友也无法理解。因此逃避是我唯一的选择。”
      说到这里,她又缄了口,试着平复自己纷乱的情绪。
      那样的生活,你能理解吗?家里成了台风肆虐的地带,你不得不日日听到玻璃器皿砸得砰砰嗙嗙得的杂音,父亲歇斯底里的怒吼,母亲断断续续的抽泣......呵,对了!还有“离婚”,多么可怕的字眼,可他们偏偏要一提再提,让你脆弱不堪的心灵饱受一次又一次恐惧的摧残,直至创口淋漓,直至麻木不仁。你想倾诉,却找不到一个对象,因为没有人理解你;因为在她们眼里你什么都有,你的满腹忧伤在她们看来只是无理取闹的借口;因为她们还会幸灾乐祸,看到你痛苦才能感受到命运的公平!
      于是你成长了,你的心灵像生在风口的小树,日复一日的被暴风扭得不成形状,日复一日的歪歪曲曲;你还养成了野兽一般敏锐的直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你高度的警惕;你还铸出了一副无懈可击的铁面具,它就牢牢附在你脸部肌肤的每一寸纹理上,砸不烂,摘不下,一直陪你到生命的尽头。
      江暮帆暗暗叹息。
      “可是逃避并不能解决丝毫问题,也不能减轻丝毫痛苦,”停了一会儿,他开口了,声音冷淡,可章玉阶仍能从其中听出一丝暖意,“你可以逃避现实,却不能逃避思想,只要你存在一天,你的思想便会不停运转,将你意次次拖回到现实。对付现实的唯一办法便是面对。你难道没有试着和父母交流?”
      “没有什么好交流的,那是他们的事。”
      “那你怎么知道原因,又怎么解决?”
      “我早已知道了原因,因为母亲老了,容颜不复当初,所以他变心了,找了另外一个女人。那女人有母亲所没有的一切东西:年轻,美貌,还有......□□。”
      “江暮帆失笑:“这是你母亲说的?”
      章玉阶一怔。
      不等章玉阶答话,他又叹道:“人怎么总喜欢在别人身上挑毛病,却不想想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母亲看问题表面,你也跟着肤浅了?如果一个男人看女人只挑年轻美貌□□这类东西,那么他根本不会想到结婚,更不会对一个女人付出真情。另一位的确有你母亲没有的一切,但也许是理解,也许是大度宽容,也许是精神上的支持和慰藉。或者,她能带给你父亲男人的面子和尊严。”
      章玉阶的眼睛亮了,在这之前,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些,而自己也从未想过这些。
      “一个男人出轨的确不对,但倘若你站在父亲的角度考虑,或许会觉得那也是可以理解的。有些事情从表面看来是一种样子,从深层研究却又是一番模样。”
      章玉阶沉默了,有些道理她并未完全理解,还需要花时间消化。当她彻底明白这些道理时,离解开心结的时日也不远了。
      她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那你呢,来庐山又是为了什么?或许我可以解开你的心结。”
      天空明净而高远,此时却沉重的像要塌下来。
      “为了追忆,”许久,江暮帆才说话了,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要经过仔细斟酌,“除此之外,还要取回一把吉祥锁。”
      “就是握在你手中的那把?”
      “不错,”江暮帆将那把锁攥得更紧了,仿佛要将上面的文字深深烙在手心,“这还是两年前和清怡一起挂上去的。”
      章玉阶心头微微一涩:“你......和她很好吧?”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江暮帆脸上露出哀伤的笑意,整个人也仿佛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可是我还能记起关于她的一切,包括挂上这把吉祥锁的每一个细节。”

      “你说,如果这栏杆也像人一样有生命有思想,它会想些什么呢?”
      “它一定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日日夜夜得像哨兵一样守在悬崖边上,遭受漫长的寂寞。风将它的身躯鞭挞得伤痕累累,雨将它的妆容洗刷得一片狼藉。那也罢了。偏偏还有一群不知趣的年轻人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铜啊布啊栓在自己脖子上——开始它还能当作勋章受领,可日复一日那些勋章就形成了巨大的桎梏,而且还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加长增重,日日夜夜将它压得喘不过气来!想想一个过着士兵和囚犯双重生活的人是多么不容易!”
      “呵,那是悲观者的想法,我倒觉得它一定活得很快乐。”
      “哦?”
      “全世界的栏杆不可胜数,能享受到它这种殊荣的却少之又少,上天将它从一堆不起眼的木头中挑出来,安排在四峰这个瞩目的位置当个守望者——按理说这是个极寂寞的职业。可与此同时,上天又给它安排了件极忙碌的差事,每天将一大批人的心愿祝福传递到天庭。在为他人传送祝福的同时,它自己也得到了祝福。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得到的祝福越多,心灵也变得愈充实。唉,守望者和信使,极寂寞和极忙碌的差事,可两者结合在一起便成了人人都羡慕的美差。”
      “你说的话我好像越来越听不懂了。”
      “我自己也没完全弄清楚我说的内容,但是不少伟大的哲理确实是从胡说八道中总结出来的。
      江暮帆只得无语。
      ”哎,暮帆,我们也差它送一封信好么?上面就写‘江暮帆谢清怡:永结同心,一生相伴’,怎么样?”
      闹了半天她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江暮帆顿时哭笑不得:“当然,当然。”
      “我可说好,你的名字我写,我的名字你描,祝福语咱俩一起写!”
      “好。”江暮帆不禁有些感动:当一个女孩舍得为你搞这么多名堂时,她已经爱你到一定境界了。
      一旁的生意人看着此刻眼前的好性男生,未来眼中疯子,脸上不禁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现在这把锁就在章玉阶眼前了。
      “难怪这上面的字迹会有差异,有的娟秀有的刚劲。对了,‘永结同心,一生相伴’这八个大字其实是你写的吧?”章玉阶仔细分辨着那些字迹。
      “是我握着她的手写的。”想到这里江暮帆脸上终于泛起了一缕笑纹,“那时她太小心翼翼,以至手一动都不敢动,任由我引导她一笔一划的描下去。”
      “我能理解这种心情,”章玉阶眼前不禁又浮现出他们偎依在一起刻字的情景,心头又是一酸,勉强一笑,“那后来呢,你们就把锁挂上去了?”
      “是啊,那天她将钥匙扔的很远,扔完后像个吃到糖果的小孩一样又蹦又跳,还抱着我脖子不停的笑。哈,我从未见她那么疯狂过。”江暮帆笑着摇头。
      “她一定是个真性情的女孩。”想到那女孩极度兴奋的神色,章玉阶也不禁逗笑了。
      “真性情?”江暮帆目光瞬间黯淡下去,“以前我也一直这样认为着,现在......我连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他勾起唇角,显出一抹讥嘲的笑意。
      任谁也能够听出他语气中包含的无奈和怨恨,可是如果曾经没有至诚的爱,又怎能产生如此深切的恨?
      章玉阶心头一苦:“那么你和她......一定拥有无数美好的回忆。”
      “可是也只剩记忆而已,”江暮帆自嘲的一笑,眼睛空茫的望着前方,又像盯住某个记忆中的角落,“就在这座峰上,我们经历过很多事。所有同龄人所能想到的浪漫我们都尝试过。最有趣也最甜蜜的一次就发生在两年前夏天的这块平台上。”

      “夏日的夜晚,如果我们睡在这块平台上,静静的仰望天上的星星,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那种情景一定很美不是吗?”
      因为谢清怡这句话,当天夜晚平台上突兀的拱起了一座山丘。
      拱形的,淡蓝色的小帐篷,在深夜中看来便是一团黑乎乎的丘陵。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仙存在,那么他们此刻在做什么呢?”热恋中的女孩,脑海里总是充满了神秘而又不着边际的幻想。
      在江暮帆接荏之前,她又轻声道:“我想他们一定在为王母娘娘举行生日庆典。你看那墨蓝色的天空,可不是一块巨大的桌布?那上面缀满的星斗,可不是餐桌上闪烁的烛光?只是不知道神仙过生日的规矩是不是和凡人一样,如果是,那王母娘娘的年纪一定老得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呢。”
      “可是,”江暮帆微微蹙眉,“如果照你所说,此刻天庭一定发生了暴乱,因为王母娘娘的餐桌已经被掀翻了,要不我们怎么看得见上面的烛光?”
      “啊?!”谢清怡被他的回答惊得目瞪口呆,连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就不能有诗意一点?”
      “和学文学的女孩呆在一起,我已经感性很多了。”
      “你以为我在谁面前都诗意啊?我只在你旁边才难得发几回感叹,否则早被扔进疯人院了。拜托,看到这么漂亮的星空,你居然一点感想都没有?”
      “当然有。我觉得比起浩瀚的宇宙来,人实在是很渺小的生物。什么‘征服宇宙’‘做宇宙的主人’这些话不过是人类狂妄自大,不自量力的体现。‘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这才是真理。”
      “哎,我发现学理工的男人说话总是这么有哲理。”
      “你以为我在谁面前都有哲理?我只在你面前才难得装几回深沉,不然早被抓去看心理医生了。”
      “哈......”谢清怡大笑,“看来热恋中的人不是诗人就是哲人。”
      “总之都是疯人。”江暮帆得出结论。
      “要不怎么在一起?”谢清怡深化主题。
      “我们谈点现实的。”江暮帆转换话题。
      “好吧,有什么现实问题困扰着江大哲人?”谢清怡切入正题。
      “你说还能有什么问题?”江暮帆的脸顿时垮了一半,“想到大后天要见未来的岳父岳母,我就心慌。”
      “呸,你臭美那!”谢清怡脸一红,啐道,“他们认不认你这女婿还说不定。”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怕什么,你今天早上不是说得挺好吗?不是说
      了会尽最大努力讨我爸妈欢心么?”
      “说归说,现实是现实。一个人再怎么视死如归等刀架到脖子上还是有点怕的嘛!”
      “你真的这么想?”谢清怡盯着他,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江暮帆被她看得七上八下,诚惶诚恐的点点头。
      “那说明你很在乎我!”隔了半晌,谢清怡突然笑道。
      江暮帆险些晕过去:天,女人的心思......
      “其实你根本用不着那么紧张,我们家不是老虎山,我爸妈更不是吃人的老虎。别看他们字不识多少,人情道理却比谁都懂。”
      “可万一我要是不中他们意怎么办?”
      “怎么可能,你也太没自信了!”
      “我是说万一!”
      “要是那种情况真的发生的话,我就不停的哭,不停的闹,直到他们接受你为止。实在不行的话,我就采用现阶段最流行的方式——私奔。”
      “那可不行,”江暮帆急道,“你不能为了我......”
      “我才不会真逃走呢!”谢清怡“扑哧”一笑,“我啊,只是出走几天让他们着急,等他们心急如焚时再和你携手出现,到那时啊,嘿嘿。不过你放心吧,这种情况决不可能出现的。”
      “你可真是个乖女儿!”江暮帆口里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却几乎要溢出来,“来,伸左手。”
      “什么?”谢清怡不知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什么都别问,伸左手。”江暮帆板着一张脸。
      谢清怡只得乖乖将手伸到他面前。
      江暮帆微微一笑,右手轻轻捉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却故弄玄虚的在口袋里捣鼓,“在哪呢,怎么找不着了呢?”
      “你......玩什么花样?”
      “啊,在这!”江暮帆似乎存心要让她着着急,握成拳头的左手在空中虚晃两下,才在她眼前摊开。
      “啊!”虽然在大脑里作了无数次的设想,可眼前的事物还是令她又惊又喜,轻呼出声。
      银闪闪的外壳,细细的卡子,精致的翅膀花纹。啊,那是一枚戒指!
      江暮帆感到握在他掌心的小手颤抖了一下,那么轻微,却传达出无法言喻的激动和喜悦。
      那一霎,他觉得所有为之付出的辛苦都值了。
      那一日他大清早的出门,一家店一家店的奔波,直到傍晚才一头倒在床上,面上挂着温和满足的笑意。
      从那天起,多少次,他一直在想,想象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小心翼翼的将它套上那只纤秀白皙的中指;坚决的对她说出永不分离的誓言;想象她那一刻的喜悦和温柔......
      于是在睡梦中,他常常会满足的笑出声。
      现在,他终于可以亲手为她戴上这枚银戒!
      “喜欢吗?”他的动作是那样温柔,仿佛怕弄痛她,清淡的声音里透出不易察觉的忐忑。
      银质的卡子轻柔的吻着她手指,如同恋人柔软冰凉的唇。
      她感到自己的心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如同昆虫疯狂的拍击着羽翼。
      那一刻,她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喜欢,非常喜欢。”望着近在咫尺的清淡面容,她重重的点头,液体不受控制的在眼眶里打转,“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欢喜过......”
      “那......将眼泪收回去,开开心心的笑,”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她微红的面颊,“不然,我会愧疚的。”
      谢清怡破颜一笑:“看你,把我都说成了什么罪人。”
      她的手也滑上了他的面庞。
      记得某位女作家曾说过:“身体的抚摸,或多或少,总带有情欲,脸的抚摸,却是天真而情深的。”
      现在他们正在进行世上最天真情深的抚摸。
      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额,她的双颊,她的唇......像触摸一尊神圣的雕像,他仿佛能感到她脸上每个毛孔都懒洋洋的舒展开来,尽情享受他指间的温柔。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额,他的双颊,他的唇......像抚摸一座厚重的纪念碑,她要摸清每一寸在他脸上停留的痕迹,抹去每一分深藏在他面颊纹理的脆弱。
      他们在黑暗中了解彼此,他们在抚摸中读懂对方。
      你也许尝试过接吻,你可曾尝试过这样的接吻?
      你也许见过各种各样的爱情仪式,你可曾见过这样的爱情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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