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竹碧痕

12、五老峰（二）

　　比起一峰，二峰坡度明显要陡得多。四位男生也不敢像先前那样自顾自的走了，都在离两位女生不远处照应。
　　一路上，沈婷一反平日的说说笑笑，只顾闷着个头走路，章玉阶看在眼里，也没打扰她。
　　“玉阶......”过了半天，沈婷才开口了，声音扭扭捏捏，像是从一只旧牙膏里挤出来似的，“你说我刚才......我刚才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没有啊，”闹了半天她在担心这个，章玉阶舒了口气，安慰道，“我觉得你的话说得好极了，要是我估计也会这么说，谁叫他那么瞧不起女孩子。”
　　“要别人也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沈婷叹了口气，面上愁云更重，“可是某些人肯定以为我是个泼妇。”
　　“怎么可能！”章玉阶笑道，“你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可......可是贾文彬刚才那种表情分明就是那个意思嘛！”一说到贾文彬，沈婷更像要哭出来了。
　　“你管他干什么？”话一出口，章玉阶眼睛立即发出了光，“原来你真的......”
　　“没有！”沈婷又急又窘，矢口否认，“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何妍一样八卦了！”
　　“八卦本来就是女孩的通病，你忘了我还是写这个的，”章玉阶抿嘴一笑，“再说我刚才话还没说完呢！说实话吧，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挺好的，脾气温和，又体贴，总之很绅士。”沈婷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那就是对他有那么一点感觉了？”
　　沈婷这回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她才小声央求道：“你可千万别告诉他......”
　　“我又和他不熟，你多担心了。”
　　“那......那你觉得他怎样？”
　　"我根本不了解他,再说你这么喜欢他,我只能把他想坏点了."章玉阶打趣说,心里却在暗暗叹息:果然是个天真的女孩,像贾文彬这种人她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看透了,看似绅士,实则对哪个女孩都大献殷情,巴不得所有的女孩都围着他转.这样的人,你指望他能对爱情专一到哪去?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可能对沈婷说的。恋爱中的女孩是听不进一句有关她心上人的坏话的，即使那是千真万确的实话。
　　“你可真会说话，”沈婷“扑哧”一笑，“那你呢，你就没有一个喜欢的人？”
　　“没有，”章玉阶微微一笑，“即使有，恐怕也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沈婷瞪大眼睛。
　　“因为我不相信爱情。”章玉阶笑了笑，笑容里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悲哀。
　　沈婷盯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怪物，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难怪你每篇爱情小说结局都那么悲惨，不是生离就是死别。我常在想，如果一个没有对爱情绝望的人，又怎能写出如此悲哀的小说。”
　　“是啊，我也曾试着换换文风。可事实就是这样：对于自己不相信的东西我永远无法投入真挚的情感，而毫无真情的文章是不能称作好文章的。”在这胸无城府的好朋友面前，章玉阶也不觉倾吐出藏在心里许久的秘密。
　　“千万别说丧气话，”沈婷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的道，“你不相信爱情是因为你没经历过，等你碰上了自己爱的人就会发现不管爱情的道路多么坎坷，恋爱的过程多么痛苦，你仍然会始终如一的相信它。”
　　“可是恋爱不就是让双方都快乐么？如果恋爱充满了痛苦人们却还要始终如一的坚持，岂不说明他们很空虚寂寞，需要一点刺激的生活元素？”章玉阶低声道。
　　“不，不是寂寞，是甘愿。甘愿奉献自己的所有，甘愿为对方承担所有痛苦。”沈婷静静的望着她，声音坚定而凛然，“当你遇上自己心爱的人之后，一定会拥有这样的心情。”
　　她的眸子温暖而坚定，章玉阶心里一阵恍惚：遇见自己心爱的人，真的能么？可是亲眼目睹过那样的爱情惨剧，她曾暗暗发誓一辈子不沾染爱情这种毒品。多年来，她一直将自己的心锁在一个黑屋子里，任由它在黑暗中冷却，冷却中绝望，绝望中腐烂。她不知道屋子外面是什么，也许是无穷无尽的光明，也许是另一片黑夜的领地。可是她没勇气踏出去，因为未知的恐惧。
　　她承认自己是懦弱的，因为懦弱，所以害怕受伤害，所以冷漠的将一个又一个追求者拒之门外。久而久之，她的懦弱便被另一个词代替了——高傲。
　　她暗暗苦笑：其实说她冷漠也罢，高傲也罢，这些男人都不曾真正了解她，他们只是走马灯似的从那间黑屋子经过，抑或敲上一敲，却从未想过用力将门砸开，让外面的光亮洒满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哪一天真有这样的人出现，那么他就是自己黑暗中的救赎，可是谁才是自己黑暗中的救赎？
　　“小心。”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关切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同时她感觉自己的后襟被用力拉了一下。
　　章玉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恍恍惚惚的走路，竟险些踩空了一级阶梯，不禁沁出一背冷汗。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脸，清癯秀气，轮廓分明，眉心总是微微皱起，仿佛有说不尽的心事。
　　还有那双眼睛，这次又毫不例外的将她网住了。
　　那种微妙的感觉又开始在她心头作祟，惹得她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烧。
　　“谢谢。”章玉阶微微垂下眼帘。
　　“登山还是当心点好。”江暮帆淡淡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着那样的他，章玉阶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失望。
　　“我说你刚才怎么这么不小心，走路都不好生看着！”沈婷的出现虽然很煞风景，但的确适时。
　　章玉阶暗暗吁了口气，微笑道：“我会小心的。”
　　沈婷瞥了江暮帆一眼，叹了口气，小声道：“别看他闷头闷脑的，其实人还真不错。”
　　“嗯。”章玉阶脸上又有些泛红，“就是心事太重了些。”
　　“对了，你说我们刚才说的那些话他会不会听见？”沈婷不无担心。
　　“不会，我们声音那么小，再说就算听到也不要紧，正好撮合你们二位。”章玉阶打趣道。
　　沈婷脸上又慢慢透出红来，啐道：“你以为人家都像你那么八卦？”
　　在她们俩悄悄议论的时候，江暮帆已经停下了脚步。
　　一路上他都在走走停停，所以才显得特别缓慢，一方面是为了照应女生，更多的却是为了回忆。
　　这一条道，他们走过多少次？记不清了，只觉的熟悉而亲切，到处都镌刻着他与她的记忆：石阶上有他们碾过的足迹，树干上有他们倚过的印痕，甚至抬头仰望天空，只觉得天上的云朵都是他们曾经呼出的气体。
　　清怡，我还记得你临别时的话语，你告诉我要忘记，只有忘记旧情才能开始新的幸福，可是我做不到。你愈要我忘记，我愈要将你加倍清晰的印在脑海。起初是因为咬牙切齿的恨，现在却是为了刻骨铭心的爱。我曾试着恨你，恨你当初的绝决，可那种恨比起爱来仅仅是溅在火海的一粒水珠，覆灭不了它分毫。我曾试着忆起你离别时冷漠如霜的面容，可是更多浮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你如花的笑靥，明亮温柔的目光；我曾试着记下你唇间迸出的尖锐如箭的字眼，可是更多回响在我耳边的却是你温暖的话语，永不分离的誓言；我曾试着在记忆中一遍一遍重复你将戒指扔向空中的一瞬，可是更多闪现在我脑海的却是你娇羞的将手放在我掌心的刹那......甚至连这座山峰都成了一个庞大的纪念馆，处处提醒我曾经爱过，多么可悲！
　　现在从我站的这块地方向右手望去：呵，好开阔的一片景！无边无垠的苍蓝色天空，不含一丝杂质，也只有在庐山这类不含杂质的地方才能见到这样的天！下面那白色的一片是什么，当它静止的时候像一匹光闪闪的银缎子；涌动的时候又像不断变幻的云海？啊，那是鄱阳湖，只有它才拥有那样的辽阔，那样的浩瀚！呵，记忆的轮子真是不听使唤，这会子又开始抽风似的乱转啦！
　　“瞧，那便是你名字的所在。”谢清怡脸上带着戏谑的微笑，食指伸向前方茫茫的天际。
　　“鄱阳湖么？”江暮帆仔细分辨那团白茫茫的混沌。
　　“原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你还记得啊！”谢清怡竭力忍住笑，温柔的看着他，感叹道：“可惜现在不是傍晚，不然你会看到被夕阳烘成桃花色的天空，一匹一匹赤练般的晚霞，而此时的鄱阳湖也染上了淡淡的红晕；晚归的渔人驾着丰收的船，驶向幸福的湖岸，清新的江风传送着他们质朴的歌声......”
　　“到那个时候，我可就真的名副其实了，”江暮帆打趣道，眉宇间不自禁的露出向往的神色：“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真正的江暮帆？”
　　“机会总是有的，不过在这段时间你可得好好表现表现，”谢清怡冲他狡黠的一笑，“那样的话我不仅会带你看真正的江暮帆，还带你去我家作客。”
　　“听起来我好像是你家的准女婿了。”以江暮帆的内敛，面上也不禁耀出幸福的神采。
　　“哼，你想得美呢，”谢清怡啐道，“我家的择婿条件可是很严的，不通过重重考验休想进咱家的门！尤其是我妈，男生要是没两把刷子休想入她法眼！”
　　“那我也不怕，我会尽最大努力的。”江暮帆坚定的看着她，一副谭嗣同英勇就义前的模样。
　　谢清怡“扑哧”一笑：“傻瓜，你以为我们家是鬼门关么？我刚才蒙你的！”
　　江暮帆哭笑不得。
　　“说实话吧，我父母对女婿要求都不高，相貌身材一律不挑，只要人品好，够诚恳，我喜欢就行了。”谢清怡抿嘴笑道。
　　“你可真是个鬼灵精！”江暮帆心里又爱又怜。
　　“还有，”说到这里，谢清怡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白皙的双颊蒙上一层娇涩的绯红，“我已经将我们的事情跟爸妈说了，他们准备大后天请你上我家吃饭，你一定得去啊！”
　　即使将全世界的金银珠宝都摆在他面前也抵不上谢清怡这几句话，他瞪大了眼，脸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的兴奋几乎失去弹性，许久，他突然作出一个有史以来最疯狂的举动，一把将谢清怡拥入怀中，高声道：“清怡，我爱你——”
　　声音响亮，久久在山谷回荡。
　　谢清怡羞红了脸，将头深深埋入他怀中,竟是久久不愿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