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醒悠

1、含光携归

　　每日每时每刻,总有人出生和死去。当然,也会有疾病和创伤。那么，每日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有可能到素问谷求医。秦瑞和水清浅回谷后，撤去了谷外的奇门遁甲等阵术。洞开谷地，迎接来人。
　　再好的防范总有破绽，与其费尽心思，谋算他人，不如用些力气，再去医人。秦瑞是这么说的。
　　四十岁这一年，秦瑞对全谷人说：“吾衣钵传之有人，往后谷中事，皆付于琴痕。”当夜，便和水清浅出谷，不知所踪。
　　谷里的人都明白秦瑞话中的潜台词：“我不干了。以后有麻烦事，找琴痕。”
　　秦茜草想：“可怜的琴痕。”
　　谷中还是一样，风光如画，人来人往。大夫忙得半死，病人多能活下来。
　　人们好像，不约而同地忘了，秦瑞还有一双儿女留在谷中。子名秦醒。女名素问。
　　秦茜草想，这样顶好。人生在世，难得清静。
　　但今晚，谷里太静，连虫鸣也不多一声。
　　太安静便不是好事。
　　所以，月亮血一般地红了。
　　血月呢，茜草想，真难得。
　　素问谷是很亮堂之地。医舍怎可以没有光？光能看清病。再黑的夜，素问谷也亮亮暖暖地点着长明灯。水清浅还放养了些莹火虫。有时一明一暗地飞过，也是风景。但多数夜像拢了满天星的素问谷今夜此刻，所有灯火忽地都灭了。陷入了一场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茜草想，来了。
　　茜草眉还算细致，温婉处模糊地像虚无，有些像蒙尘的旧榆木灯台。穿着青色芦苇暗纹衫的茜草缓缓闭上眼，只是，听。
　　来的人很有耐性，没有马上下手。不过，确是先放了探子。探子的轻功了得，茜草只听到类似荷叶上露珠的轻响。但，却是被听到了。茜草听到了，便逃不过靳轻独子靳重的耳。靳重，掌管谷中护卫。今夜，他想奏哪一只曲？
　　瑞雪卫没有马上捂下探子。素问谷的医师也没有惊动。暗夜中有细软衣料的抖动声。茜草暗附，必是郝连踏雪，穿着百鸟珍珠衫，边向谷外而去，边跳着鹤舞。
　　琴痕一定在镜堂中。镜堂最亮，利用镜光反射，屏除阴影，好施医药。
　　黄昏送来的凤梧桐，脑内已积了不少血，要想降下颅压，唯有开脑。琴痕第一刀，当是拣刀组中最轻的“弯月”，再用钝一些的骨刀探伤。
　　来的人是谁呢？茜草眨着眼，忽然觉得颈边有些凉。可是窗关得严严的，外赏裹得紧紧的。是把好剑呢，搁在自己颈上的这把。是软剑吧，如此柔滑贴服，像尾冰凉的蛇，又想上好的丝绸裁成的细带。
　　“姑娘带路吧？”声音是带着笑的，低沉，中肯却又干脆，还有一丝迷人。
　　茜草决定扫盲：“那个，素问谷坐堂大夫一律蓝衣，走医学徒杏色裳，照顾病家医童白衣。我三裳未着，不是瑞雪堂中人。”
　　“我知道，”来人声中笑意又加了一分：“你住的屋子是外院偏厢侧房，门口只有一棵银杏，没有瑞雪卫半点踪迹。”
　　“对极。夜太黑，您摸错路了。”茜草心中是有些切齿的，瑞雪卫都干什么吃了，这虽是外院，让人摸进来还架上刀？该不是靳重又让自个儿自生自灭吧？那还正是没人性又极像靳重为人。
　　“可正是没有瑞雪卫也无任何机关才怪。瑞雪卫护谷，等闲杂人都有意加护。没有护卫之地，只有郝连踏雪的踏雪阁，靳重的轻寒轩，雁楠生的良木院，琴痕的眠琴馆。因为，他们有的，不只是自保之力而已。”
　　茜草觉得自己像举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大招牌。可恶的靳重，派个末等瑞雪卫来能要你的命？
　　“我就不辩了，您要去哪儿？”茜草非常无奈，没有轻功不能逃，没有内力不能打：“要去药库循着银杏树，大概是有些灵芝人参雪莲。想去帐房沿着榆钱树。”
　　“姑娘不厚道，全不提镜堂，”来人稍一用力，茜草脖子上便多了道口子，血是少不了：“再深一寸，便是大脉，一个时辰内便会血尽而亡。
　　茜草没有带香帕的习性，勉强袖子捂了伤口，只觉生疼。
　　那软剑吸了血，越发灵动。夜色下隐隐有光，有些通透。
　　含光，这把剑回来了？茜草确认自个没因流血眼晕。
　　茜草没带喘气地引拿剑的那位到了眠琴馆：“这位剑客，要杀得杀琴痕这样的大人物，我这样的小鱼虾会污了您的好剑。”茜草转过头，看不太清黑纱下那人的双目，恍惚是幽深诱惑的，多看几眼开始晕。不是吧，血流得那么多？
　　“那也不见得，”来人很客气地笑了，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好看。松开些剑，猛地用力，是狠狠地斩。茜草想，谁如此本事，绊住了靳重和踏雪？
　　因为来的，只有瑞雪卫。是瑞雪卫的十八骑，乃是上等卫。十八人迎战黑衣人，无声无息。显是想速战速决。谷中灯次第复明了，在夜里像黑布上开了一朵朵白花。茜草一直捂着伤口，血还一直在流。茜草是真的想叹气。素问谷良医辈出，此刻却没有一名大夫在左近帮忙包扎。可是，风中血的气味越来越浓，眼前上等瑞雪卫已倒了两个，看样子都伤在要害，短日子爬不起来。靳重的轻寒曲越奏越响，却被一脉清脆的笛音压住重弦。月下角银衣的正是郝连踏雪和一团火一样的红衣女缠斗，以茜草的眼力，没沾到便宜。
　　楚方玉的清秋笛，苏坦妹的烈焰绸，还有，含光剑，素问谷的劫，真的来了吗？
　　该不该交出凤梧桐呢？这个专杀杀手的杀手。不行，那人不会准的，茜草摇摇头，只好先料理眼前了。很庆幸眠琴馆大门上有大铜环。
　　茜草使劲敲，当然不是为了唤出琴痕。琴痕医人，神佛不应，万事不理。茜草就算现在咽气，也不指望琴痕能抛下治到一半的凤梧桐。可这里离交缠的琴声与笛声不远，那琴，已是有些乱了。茜草细听着笛声，加力砸出重响，意图敲乱笛音。
　　清秋笛转了向，趋向难听的砸门声。茜草恨不得，有面响鼓。
　　茜草先见识的是清秋笛，碧玉笛身一寸一短，杀人也很趁手。再见的是楚方玉的芙蓉面，大气，端庄，鸭蛋长容脸，含水眸笼烟眉。玉面罗刹，江湖叫价第二高的杀手。茜草是正吐着血的，索性喷向楚方玉。楚方玉嫌脏，一避，听茜草呼吸知没内力觉得怪，再下手软些，但还是打算要人命的。茜草没有闪躲，闭了眼任楚方玉的笛穿过左肩。有骨碎之声，自然有更多的血。只有一刻，血肉会稍阻住清秋笛，也便是唯一的机会。茜草左手多了把短刀，最干净的动作还了楚方玉左心一刀。
　　“日月同寿？”楚方玉道：“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茜草说：“你死不了。那位拿剑的，素问谷可以开脑救凤梧桐，一样可以动刀开胸救她的心。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