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 8 章 ...
-
自宫中出来时,忽然变了天。那时天色已近傍晚,天边的云彩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艳丽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阴黑的天空。偶有光芒从黑云层间透出,是一种暗淡的惨白色,在这种奇特的环境中,整个宫闱处处都是灰暗,让人心情不由自主的抑郁。
再宫内没有走出几步,一阵响亮的雷声同李奭头顶上滚过,未等他从震惊里缓过来,又听到雷声在宫闱中碰来撞去引起的阴沉抑郁的回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绵绵不绝。他抬头看天色更加暗,雨随时都可以撒下来,就更加快了脚步,头也不抬的向外疾走。
“李大人留步。”
听到有人叫了数声,李奭不得已,缓慢的转回头去看是何人唤他。可没有料到的是,他首先看到的却不是唤住他的人,却是另一幕景象——透过回廊,他看到一层层宫阙尽数笼在灰暗的阴影中,更远处的就是灰蒙蒙一片,让人无法察觉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一片晦涩中,接二连三的亮起了灯,一盏盏的灯相隔不过几丈,片刻间,到处都是微薄的点点红光,随着风在阴暗的空中晃动。
许久后,李奭才看清叫住他的几人,虽然他们都是较熟识的,可他只看到了其中的一人,身穿对襟宰相朝服,宽袍大袖,神情平淡冷静,不着任何痕迹,负手立在几人间,宰相风度怎么也掩饰不住。李奭向其余几人拱手后,转向他,弯腰施礼,“下官见过宰相大人。”
不等他再次开口,刚才叫住他的那人神色诡异的一笑后问,“不是说李大人今日刚刚到京么,据说皇上对大人格外器重,还赐了东西给您……怎么不到两个时辰,宫内又有了大人告假还家的传言呢。”
李奭没有多看他,只是木然对范溪瓴微一弯腰,“返乡并不是传言;请宰相大人允许我告退。”
抬头见到范溪瓴对身边几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先行退下,那几人退下后,数丈内再无旁人,此时他才沉静地第一次发问,“你家出了什么事情。”
声音从容不迫的,虽然压的低,李奭却刚好可以听到。并不奇怪他怎么知道家中出了事情,李奭盯着灰蒙蒙的远处,压下心里的一阵阵的颤动,冷冷的开口,“下官的家事,不劳大人费心。”
抬腿欲走。
脚才踏出一步,再次听到身后冷峻的声音再重复了一次刚刚的问题,“你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冷静甚至是严厉的声音叫李奭驻足,他狠狠的转了头,丝毫不畏惧的直视他的眼睛,可四周太幽暗,对方的神情他丝毫也看不请。大风渐渐凄紧,悲怆中李奭终于开口,“母亲病重……只怕现在已经……”
说完这句他再也发出任何声音,倔强的不肯转头,竟是想从他身上看出过往的数十年岁月。僵持间一抹极强的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二人的脸,都是苍白惊恐的面孔,朝服上的纹样勾画栩栩如生;李奭在这一闪即过的亮光下发现他深邃眼底处一抹暗光,依旧站的笔直,纹丝不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寒意从脚底升起,李奭冷冷的一笑,再也不多说,转身大步离去。
宫中的内侍站在远处看到宰相大人站在殿前宽大的回廊下跟李奭说话,又得到了别人的嘱咐,谁也不敢靠近;等看到李奭走远后,才有胆大的提着灯走了过去,离宰相的背影数步之遥时,却冷不防看到他负在身后的双手竟是狠狠的拧在一处,关节处捏的发白,手上的青筋亦是的清清楚楚。
内侍一下惊退数步,手中的数盏灯也掉在地上,然后内侍看到宰相转头看着他,或许是天色太暗而看不出神态有什么异常,只是向着他淡淡的说,似乎要下雨了,让人把灯挂上吧。
余音犹在,雷雨倾盆而至。
日夜兼程的赶回彭城,平日需要半月的时间,如今只花了七八日。家中大宅远远浮现在眼前时,李奭的手狠狠的一哆嗦,一鞭重重挥在马上,马受了惊发足向前狂奔,眼前的一切在李奭面前也跟明白了起来。
大门紧闭,无人来往进出,安静的异于平常;门楣上的白幔无声的随着风轻荡,格外刺眼。
李奭的脸色发青,身形在马上摇摇欲坠;同行的两人正欲惊呼出声时,他却强自坚持住,抓紧了缰绳翻身下马,两人眼前一花,在看时他已经站在门口,一下一下的狠狠捶门。片刻后大门缓缓被打开,两道目光在空中撞上,不免都是一惊,然后铺天盖地的悲痛浮上脑门。
萧念让人打开门时怎么也没有料到是来人是李奭,神情明明已经交瘁不堪,可眼睛亮的吓人。她愣愣的看了在看后才终于确定下来,本想他问什么,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惨淡的一笑;李奭在她的笑意里体会了所有的意思,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发软,一手按到门上,沙着喉咙问,“母亲怎么样了。”
萧念无言的凝视了他许久,回头看了看大厅,伸手在空中笔画一下;李奭顺着她的手指看了四周,觉得眼前一片白,所有的力气被抽走,人向地上滑下。萧念忍住泪,伸手扶他起来,却搀不动,茫然中听到他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日前……今日一早下葬……”
“葬在哪里。”
“母亲生前说……要跟父亲合葬……”
“我要去。”
李奭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外走,可一站起来,目光所能看到的一切都东倒西歪,不等他真正的反应过来,人就歪向了大门,手脚都重的提不起一点劲,然后眼前一黑,就不醒人事。
因为母亲病重,萧念不分日夜的照顾,人去世后她又连续熬了几个晚上,精神实在不济,自己也病了,下葬那日下人不忍打扰,她睡醒后才发现众人已经走了,正欲追出去时,在门口欲上了李奭归乡。因为实在没有半分力气,萧念也依在门旁,让宅内余下的几个下人把李奭被进房间,自己揣了两口气后问一旁尚有些精神李钺,出了什么事情。
李钺疲惫的开口讲了一路上的事情,先是千里迢迢的从均州到了京城,再从京城返乡,一路劳苦,又因为担心,日夜不停,然后事情就如她所看到这样了。
萧念听完后点了点头,让他们下去休息;自己则在使女的搀扶下缓缓回房。回房后看到李奭还在昏睡,等到大夫来诊脉后说只是疲劳过度,没有大碍,终于放下了一颗心,伏在他的床畔沉沉的睡下。
李奭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掌灯时分,睁眼环顾四周,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家,模模糊糊的想起一路的奔波,头痛欲裂;透过窗户看到轻冷的院子中悬挂的白幔,顿时忆起母亲已经不在,心头像被什么刺中,一下下的疼起来,让他的呼吸变得艰难。不知疼了多久,直到听到屋内响起萧念欣慰的声音,“你醒了”。
转头看到萧念在使女的陪同下走进屋,一身素白的孝服显得人分外苍白,眉眼间已有了病态;李奭的心底愧疚,悲怆,痛心交杂在一起,盯着她走到床前,攒足了力气说,“我不在的时候,有劳夫人了。”
“夫妻之间,哪里说这些。”
萧念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吩咐使女将洗澡水衣物送进屋子,转头看了眼李奭,轻声讲,“什么事情都过会再说。”
洗完澡换了衣服,李奭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勉强吃了几口饭后问静静陪坐在一旁的萧念,“母亲去之前……说了什么没有。”
盯着案上的烛火沉默了会,萧念再转眸看他一眼,手中的筷子挺在半空,一言不发的盯着她,很有耐心的等她说下去。她心里开始疼,母亲最后的那段时间都是昏睡着的,去之前的那个晚上,她跟着小姨守在床边,母亲醒了,喃喃的念了几个名字,这些名字有她都是知道的,大多数如雷贯耳,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会出这些名字,怔怔间琉璃握着她的手,两个人都在笑,在灯火下笑容格外相似。
然后就叫她的名字,她抓牢母亲的手,发觉母亲神色比她更为镇定平和,数日内眼里第一次有了光芒,嘴角也扬起笑,“念儿,以后家中的事情都靠你了。”
不等她落泪,母亲的手抬到她的鬓角,手擦过她的脸,然后无力的垂下,带着笑望着她,一字一句的讲,“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奭儿,他跟他父亲是一个脾气……若一直在均州,那便无妨;他若是回京,一步踏错,那就难以保的自身,不光如此,还会累得李家……形势逼人若此,进退亦是无地。你记的劝他,不要效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