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车在护国寺门口停下,几人便下了车;其实那时的护国寺也已经毁了大半,车可以一直驶进山下,萧信旋却执意不肯,在门口下了车走进去。
萧念刚到均州后,也曾跟着李奭去外祖父的灵前祭扫过,此时再去,也没觉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更加安静了。墓前相当干净整洁,四周松柏参天,格外宁静;坟土上的草也长的格外茂盛。几人默默跪在陵前,无言地叩拜。李奭见到母亲跪在墓前,抿着下唇,神情格外专注;这样的神情他虽看到过数次,次次都让他如小时候一般心惊。
此刻日已向哺,日光在地上拉出几人长长的影子,人影树荫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开;许久后萧信旋动了动,欲站起来,萧念急忙上前扶住她,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她眼底亮光一滚,随即隐没,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站稳后,李奭便出声建议说,天色不早了,不如早归;萧信旋抬眼看看天色,时间确实很晚,轻微的一叹,“终究是要走的。”
萧念出言劝慰,“母亲,日后也可以再来的。”
萧信旋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回头;直到走到寺门处,她才停下了脚步,虽然早就看不到墓,回头深看了一眼。那样怀念追忆的眼神,让李奭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件事,事情很小,小到他都以为自己忘记了。
可一旦想起来,却是再清楚没有的,甚至连母亲接到那封信时所穿的素色衣裙都生动起来,送那封信的人是蔺叔叔,那时他还不认识,只听到大伯父说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母亲微笑着跟他招呼后接过信,越看神色越冷,最后将信撕的粉碎,掷于地上,冷冷的盯着来人,说,请回去告诉你家主公,迁葬我父亲这类小事,不牢他费心,何况我也没有这个意思;至于追加美谥,那就更不必谈,除非我死。
蔺叔叔本来是一言不发的坐着,在听到母亲的那句话后离座而起,弯腰将散落一地的碎纸片一片片拾起来,撰在手里后深深一揖,坦诚的开口,李夫人,主公一直觉得歉疚于您;范大人也是。我虽不知其故,但他们的真诚却是不假。
听完这话,母亲的脸色巨变,艰难的说,当年你送我回彭城,这件事我一直铭感于心。你若来拜访,我不会拒绝,若是其余人,我根本不会让他们踏进李家大门半步。终我一生,都不会再跟他们有任何瓜葛。
蔺叔叔听完后再揖了一揖,郑重其事的说,今日这番话在下说的唐突了,请李夫人见谅。
母亲神色缓和了些,伸手捂着胸口说,为人臣而为其主所用,你也没有错。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后来李奭将这件事讲给萧念听,萧念听完后讶然,你知道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么;李奭沉默了半晌,说,你想想,普天之下谁还能有权追加谥号。萧念不觉动容,心中想法千万,散在一起如同乱麻,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余下的几日萧念陪着她去看了曾经的住处,那时候宰相府邸如今也没有了,成了一片草地,唯一可以查看到当年痕迹的就是草地上的几颗大树,琉璃轻声一叹,“树依旧在,可是人却没有了,连半块瓦片都寻不到。”
绿草如茵,老树新枝,萧信旋环顾四下,指着那几棵树问琉璃,“是不是比我们当年离开的时候长高了好些。”
“都过了三十年,怎么能不长高呢。”
“当年无奈之下才离开,本以为此生再也回不来了……”
琉璃不知道看着哪里,目光有些散,嘴角却带着笑,“当年我在宫中,我每晚都能梦到这里,在梦里,这几棵树一直没有变过。白天也老想着梦里的事情,有时一天都回不过来神。”
随意的对话落到萧念耳中,她无法接口,心里却酸涩难忍。她只知道母亲在外祖父去世后就没有了踪迹,失踪了一年多,回来后就嫁给了父亲;就这些已知的事情,也不难想到她年轻时所吃的苦。可这几日下来,萧念却察觉到母亲的经历绝非她自己说的那样单薄,可是她却并不打算再跟任何人述说。
在均州没有呆上几日,萧信旋便执意赶回彭城去,李奭也不能反对,只是在她们预备走的前一个晚上他去房内找母亲,站在门外时听到了屋内极力压抑的咳嗽声,数日来的点滴涌上心头,再也抑制不住的大惊失色;就算这时,也不失了冷静,吩咐下人叫萧念,下人走到半路,他又叫住,神不守舍的补上一句“快请大夫”,交待完毕再深深的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等到萧念赶来后再等了片刻,琉璃才打开门,脸色凝重,指了指屋内,示意他们轻点声音,才将二人带进屋子。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萧信旋闭眸靠在榻上,身上盖着布毯;在案上的灯光下下脸上的病容再也掩不住,惨白如纸,眼角的纹路似乎也更深了些。
琉璃看到两人惊恐的神色,摇头苦笑,弯下腰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伸手扶她起来;萧念也不要人说,坐到她身边的另一个位子,手绕到她的后背,却蓦然一惊——原来母亲这么瘦,而她一直都没发现。
萧信旋那时灰朦朦一片,努力睁眼看清跪在前方满脸焦灼的年轻人,撑出一个笑,眼睛顿时也亮了不少,那瞬间众人似都有了错觉,以为她从未生病过;李奭看清母亲脸上真正的表情,哑着嗓子问,“母亲,您一直瞒着我们。”
笑了笑,萧信旋虚弱的开口,“反反复复的也是多次了,不用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
“您……”
声音未完已经哽咽,萧念却比他冷静得多,轻轻接过话,“母亲,你都病成这样,日后少操一点心,安心在这里养病。”
萧信旋挪出一点力气摇头,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果断,“明日我一定要回去。”
说完这句,就再也撑不起精神,闭上眼靠在萧念的肩上,沉沉的睡了过去。几个人在床边一直呆呆的守着,直到大夫来诊了脉,诊后却不说话,示意李奭走到屋外才缓缓的说,沉疴日久,能撑到如今已是难得;以后的日子,能过一日也就少了一日。李奭扫一眼屋内,灯光从门缝里透出一线,照的他眼前一花,想问大夫的话在心里肆意的散乱成一个一个字,再也无法连成句子。
也许是那晚的药起了作用,第二天早上萧信旋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好了许多,依旧坚持要回彭城,李奭怎么劝说也拦不住,萧念出声安慰李奭,说陪着母亲一起回去。也无别的更好的方法,事情终就这么定下来,那日午后,李奭送母亲出了城,送到数里之外都不肯走,一直絮絮说着儿时的旧事,萧信旋微笑听着,偶尔插上两句话。直到时间已经不能再拖,萧念才叫住了他,轻声劝他回去。
多年后李奭尤记得他那日骑在马上,默看着母亲所乘的车辆随着轧轧声响而走远,在光影中一点点的缩小,最后消失广袤的原野尽头。许久后僵硬麻木的身体才有了知觉,无意识的抬起手臂碰了碰脸,才发觉不知何时,脸上全都是水。
半个月后李奭接到萧念写来的家信,说是已经回到了彭城,一路平安,母亲的身体也比离开时好的多。这封信让他暂时放下心来,马上复信让萧念继续留在彭城照顾母亲,终于把大半心思重新放回政务上。不过他在均州却也只呆了三年不到,第二年五六月间,朝中诏书又到,别的没有多谈,只让他即日起程回京述职。
又是一番千里奔波。
回京的当日,李奭还没作等坐稳,就被宣诏进宫面圣。从宫内出来,他的心就如同沉入潭底。虽然小皇帝没有说多余的什么,只是例行公事的问了数句,可隐隐的不满之意却在言谈中有意无意的露了出来。
心思重重的回了家,李钺带着人早就等在门口,焦灼的不可名状,李奭一愣,目光转向李钺身边的人,想起他是彭城家里的下人,心更沉的厉害,出言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来人一脸风尘,嗓子半哑的说,“公子,夫人病重。”
眼前陡然一黑,如被人掐住了喉咙,半晌喘不过来气,然而嘴里却在问,“大夫看过了么。说了什么。”
迟疑了一阵后来人的声音更加低,“走的时候,大夫说就是这两日了……按夫人的意思,根本不想让人告诉公子,是少夫人偷偷让我来告诉公子。”
有那么片刻李奭的神情瞬息万变,手里的皇帝刚刚赐下长箱的也轰然落地,狠狠的砸到了站的他的脚,如同被砸醒,他也不理,转身就向外走;李钺因为站的近,也被砸到脚,正疼得缓不过来时看到李奭向外走,忍着疼叫,“公子,您去哪里。”
“让人准备快马,我去宫中告假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