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鬼话洞中人》蓼白

11、炭火

　　躺在床上，妈妈竟然问，“来和我一起睡？”
　　我被这巨大的惊喜砸晕了，忙不迭爬起来，跳到妈妈的床上。
　　我已经管不上妈妈和姜岚的分别。
　　我只想睡在妈妈身边，一晚上都睡在她身边，贴着她。

　　妈妈靠在床头，看着我，眼睛像水一样柔和。
　　我扑到她的怀里。
　　她将被子掀开，一下把我裹进去。
　　我就这样又趴到妈妈的怀里。
　　上次能和妈妈钻在一个被窝，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你今天好乖哦，”妈妈摸了摸我的脸蛋，“长大了。嗯？”
　　她的鼻音软软的，还歪着头对我讲话。
　　我把头枕在她的胸口，吸了吸鼻子。
　　妈妈浑身都是香喷喷的。

　　这是梦一般的夜晚。
　　我好想永远留着这一天，留在这天晚上。
　　可惜闭上眼之后，梦就从我的额头溜走了。

　　我睁开眼。
　　第三天到了。

　　这一次，妈妈没有离开。
　　她坐在床边，似乎在等我醒过来。
　　见我睁开眼，她笑眯眯的拿来衣服，一边对我哈气挠痒痒，一边帮我穿上衣服。
　　她温热的指尖拂过我的脖子，将圆圆的衣领折平整。

　　穿完衣服，妈妈又帮我穿好鞋子。
　　我来不及蹦下床，她又捉着我的膝盖弯儿直挠。
　　我被逗得笑个不停。

　　妈妈问，“要不要我背你下去。”
　　她说完也不等我答应，便弯腰将我背起来。
　　妈妈将我背到楼下，才将我放下来，她一边问我想吃什么，说中午做给我吃，一边打开煤炉的气孔盖儿。
　　煤球上的火很快升上来，水壶慢慢吹起尖锐哨音。
　　我喊，“妈妈，水开了。”

　　妈妈笑眯眯走过来，“我们家乖乖好能，都会烧水了。”
　　我止不住扬起嘴角。
　　妈妈用热水下了锅阳春面，盛了一小碗，晾在桌上。
　　“凉一凉再吃，”她放了一个小板凳，让我坐到桌前，“不能烫到我们乖乖。”

　　姜岚消失了。
　　一整天我都没看到她。

　　而今天妈妈特别喜欢我。
　　到了下午，太阳开始往下掉的时候，我几乎快忘记这个世界还有姜岚、紫玉、地精那些。

　　直到某一刻，我的手伸进了上衣口袋。
　　烫！
　　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几乎把我的手心灼伤，我一下甩开手。

　　“怎么了。”妈妈闻声而来。
　　她紧张的打量起我，从头到脚的那种，最后捧起我的手。
　　妈妈的脸上是心疼的表情，“是不是摸煤炉了，都烫红了。”
　　她对着我的手心呼气，“呼呼就不疼了。”

　　我不敢抬眼看她。

　　妈妈竟然没有责怪我，还告诉我煤炉烧起来，暖和久了会变的很烫，被烫伤了不能怪我。
　　她的安慰像一阵暖流，我差点就告诉她，但是我忍住了。

　　我没有告诉她，我的口袋里有一块炭火。
　　只有我摸得到的炭火。
　　那是紫玉告诉我的秘密。

　　“只要分辨出假的那个，当着假的那个人的面，把你口袋里的炭火吞下去。”
　　她打了个响指，发出清脆的彭声，“结束！”

　　我还记得自己问紫玉，炭火在哪里，紫玉把食指压在我的唇瓣上。
　　“嘘。”
　　“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鬼鬼祟祟的模样，让我十分怀疑。
　　这些怀疑在我碰到口袋里的烫意后，全部消散了。

　　紫玉从来没有骗过我，她说的每句话都很难听。
　　也很真实。
　　可她没说，炭火怎能吞下去？

　　口袋里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的口袋有颗炭火。还有姜岚冒充了妈妈。
　　太阳像是开了加速一般，蹭蹭往下掉。
　　我急的不行，在太阳落下去的瞬间，我一下蹦起。
　　糟糕糟糕糟糕。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跳着脚，大喊起妈妈。
　　“妈妈，妈妈。”
　　从隔壁屋传来一声骂，“叫魂啊。”妈妈从里头走出来。

　　我一下噤声。
　　妈妈走到我身边，打量了我一眼，“喊我干嘛。”
　　“我，我就想喊你一下。”
　　妈妈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她看了一眼门外已经黑下来的夜幕，很凶的我，“马上吃饭了，不许出门浪张了。”
　　我点了点头。

　　我搬出小板凳，坐在门口，守着夜幕下的家门。
　　过了很久，也不见妈妈喊我吃饭。
　　不知是饿的，还是慌乱，我的心口逐渐涌起一种又酸又痛的感觉。
　　就在这时，妈妈的声音响起来。
　　“乖乖，吃饭咯。”

　　我一下站起来，脚上带起的风，把小板凳都被踢翻了。
　　我跑进屋。
　　妈妈正在摆碗筷，她回过头，对我笑，“快来洗手吃饭啦。”

　　我盯着她，想要看出她的不同。
　　可惜什么也看不出。

　　她帮我挽起袖子，水盆里的水微温，双手摁进去，十分舒服。
　　她还拿着毛巾，站在一旁等我洗完手。
　　我把双手伸得高高的，她笑眯眯的擦掉我小手上的水，一边把我的袖子撸下来。

　　我紧紧盯着她，“妈妈，你真好。”
　　她抿嘴一笑，“好啦，吃完饭再嘴甜。”

　　我向来不是嘴甜的孩子。
　　这是妈妈第一次夸我嘴甜。
　　我狠狠盯住饭碗，打算把这一刻永远记住。

　　妈妈坐到桌前，盯住我，有点好奇，“怎么不吃饭，今天的饭不和胃口吗。”
　　我缓缓摇头，等下我就要吞下那颗炭火了，这碗饭也会在我的肚子里烧成灰吧。
　　好浪费。

　　这碗饭还是留着给妈妈吃吧。
　　只要妈妈活着，我可以烧掉自己。

　　这么想着，我把手指伸进了口袋。
　　炭火还是那么烫，烫到我的手在抖。
　　桌子对面的人一下站起来。

　　我低下头，就着一股不舍和委屈，一口吞下了那团炭火，吞进胸膛。
　　我看见自己透明的皮肤下，一颗心噌得就烧起来，很快便烧的通红，慢慢变成了灰和烟，余烬中，心脏一下就破成黑渣。
　　姜岚一声惨叫，从脚底漫起的大火瞬间就吞没她。
　　她扑腾着要抓我，却在抓到我的瞬间，化为一股呛人的青烟。

　　我以为自己会哭，摸了摸脸，却发现一滴泪也没掉。
　　伤心的事不值得掉眼泪，只有高兴的事才值得哭。

　　我没有被烧成灰，眼前是空荡荡的屋子，饭还摆在桌子上，没有动过。
　　身后响起一声斥责，“干嘛呢，饭不好好吃，吃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