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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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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真下崇拜着的年轻管理官,那个据说是实际掌握搜查权力的男人——室井慎次,大概有三十多岁的年纪 ,鼻梁挺直 ,梳着标准的官僚背梳,露出脑门。他皮肤有些黑,眼睛却锐利有神,两道浓眉习惯性拧在一起,神情严肃,问话的时候简洁干脆,只要稍微走神就跟会不上他的思路。坐在上位,腰背笔挺,举止一看就是总部才有的菁英作派,与分署自由随意的风格大相径庭。
青岛对这样的人一向敬而远之,开什么玩笑,连上班都很难准时的人,怎么会对一个刻板的黑面官僚产生兴趣。也只有真下这种少爷背景的实习刑警,才会把上位者当作偶像吧。
青岛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案情汇报吸引往了,当然,他还没搞清楚这其中除了给黑面黑袍的管理官开车,并没有他什么事。
台上,室井的目光也始终没有超过坐在他面前前三排的警视厅搜一课的刑警们,至于最后几排完全算是充数的分署警员,根本不在他的视线之内。
不管别人投视到他身上的目光是探究、怀疑、不屑或是敬畏,此时都不在他在意的范围内,他全神贯注投入眼前这桩案子,大脑飞速运转,不停整合梳理下属收集来的情报,再迅速作出回应,然后下达指令,就像一台设计精密的仪器,快速、高效、精准无误。
如果让青岛来回忆他入职以来第一次参与的凶杀案的办案情况,大概会用没有人味的办案机器来形容当时的室井管理官吧。
“那室井先生又会怎么形容对我的第一印象呢?”青岛突然迷迷糊糊地从喉咙里冒出含糊不清的一句话,吓得正在记录仪表数值的护士连忙按下了床头的紧急呼叫器。
昏迷了三个月,被认为也许不会再醒来的人又一次创造了奇迹。上一次是三个月前,青岛创造了子弹击中头部,历经了十二小时不间断手术抢救,从死神手里逃脱的奇迹。当疲倦的医生飘着走出手术室宣布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沸腾了,他们喜极而泣,拥抱在一起。就算青岛从此会变成植物人这样的消息都被大家刻意避而不谈了。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湾岸分署的朋友们这样安慰彼此,守在手术室门口,总厅的新城也这样安慰自己,至于室井,恐怕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更何况是他了。
新城独自站在人群之外,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叨念着希望,但他心里所说的希望并不属于那个即将被推出手术室,叫作青岛俊作的男人,而是给此刻如行尸走肉般的室井。青岛倒下去的那一刻,室井立刻就在他面前崩溃了。
疯了一样的室井,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挣脱拦阻他的新城,跌跌撞撞冲进被层层包围的现场,众目睽睽之下抱起了倒在血泊里的青岛。
“青岛!"
“青岛——”室井急切地呼喊着青岛的名字,惊惶的声音撕心裂肺。现场的人都被如此失控的警视监吓到了,包括匆匆赶来的冲田。目睹这一刻的新城,他的心霎时变得冰冷。
青岛当时的情况非常糟糕,疑犯在狙击手开枪的那一刻扣下板机,在他自己被击中的同时,呼啸的子弹也击中了青岛的头部,带着残忍的微笑和青岛一起倒下。
与室井几乎同时冲入现场的,是一直待命的急救人员。他们一队扑向疑犯,确认死亡,另一队人用抢的方式才把气若游丝的青岛从死死抱着他的室井警监的怀里夺走,只留下那件吸饱了鲜血的绿色大衣。
新城强迫自己保持镇静,他依旧站在警界线外,为了保护不惜以身涉险的室井,开枪的命令,就成为他的必然选择。而到枪声响起的那个时候,他才清晰地认识到,室井这个男人不止是不在乎前程,或者说,他连理想,连生命都不在乎,他真正在乎的,只有那个人而已。
现场立刻乱成了一锅粥,在新城周围到处是跑来跑去的警员,有人向他报告,有人向他复命,有人向他请示,更多的人一言不发,沉默地完成手里的工作。
每个人心里都有个疑问,那个被当作人质的青岛刑警,到底是什么人无人询问,也无人回答。新城紧跟着救护车离开了现场,连收尾工作都扔给了愣在当场的冲田。
靠在手术室外走廊等待结果的时候,新城断定,如果青岛当场殉职,室井肯定会先一枪打死下达击毙疑犯指令的现场最高指挥官,也就是新城自己,然后再开枪自杀,追随着青岛离去。
只是三个人的魂魄在渡过三途川的时候,室井会把身为仇人的自己一脚踢下船,而不会对自己只是想要保护他的举动表示感谢吧?新城无不肯定地对自己说。
至于身后会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才不是他要在乎的事情。
所以,当医生宣布手术结束,青岛好歹还有一口气在的时候,新城也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只要青岛还活着,室井就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想到这里,新城看着还抱着那件已经看不出本色的绿色外套的室井,紧跟着推出手术室的青岛一直跟到ICU被随行的护士拦在门外,心生羡慕。
要是被疑犯打死的是自己,室井最多会愤怒地殴打疑犯,而不会陷入疯狂的状态吧。不得不说,青岛可真是个令人称羡的幸福的家伙啊!
狂风掠过,海啸冲击着警视厅,而室井就处于这场狂乱风暴的中心。这个案子在一开始就引起了公众极大的观注,狂妄的疑犯先是入侵了东京电视台的信号塔,在日本民众面前向拥有警察最高官阶,身为警察厅长官官房审议官、警阶为警视监的室井慎次下达战书,与此同时攻击了警视厅网络防火墙,成功窃取部分内部资料。
紧接着,他在网上大肆渲染传播警察黑幕,引发全民观注,连官邸里的大臣也坐立不安,不得不召开记者会亲自出面安抚,要求警察系统全部行动,清理内部不良警察的同时,全力抓捕罪犯。
许许多多的警察因此被迫辞职或是职务紧急调动,才刚刚借由鸟饲管理官事件升上顶端的室井慎次艰难地掌控着发生地震的警察系统,最大限度地凝聚警察力量,还没等风波平静,隐藏在幕后的疑犯在人们的错愕中又引爆了第二枚炸弹。
矛头再一次对准了室井。
在第二波事件开始发酵之前,新城第一时间抓住了指挥权,虽然以他现在的职级,也是不用亲临搜查本部的。但被绑架的人,实在太过特殊,特殊到他必须亲自出面解决不可。
嚣张的疑犯在网上发布了人质照片,虽然光线昏暗不明,新城还是一眼认出了湾岸署刑事科系长青岛俊作。那件已经变得脏兮兮的大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忙得焦头烂额的室井这才发现,青岛和他失去联系已经整整三天了。
青岛被绑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疑犯针对的人似乎一直都是室井警监,在新城的强烈要求下,室井周围的警卫被加多了一倍以策安全,毕竟有个吉田副的前车之鉴,而没人去在意一个分署的小小系长,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在疑犯对整个警察系统发起挑战的时候,室井警视监率领着警视厅正面迎战,而无人关注的青岛系长不甘心就这么乖乖守在警署被动等待。
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一个高智商疑犯,通过隐藏在屏幕背后作案,手法干净利落,很难追踪。没有现场,没有痕迹,没有声波,没有指纹,甚至连性别形象都没有。对疑犯的侧写只有寥寥数语,根本无法锁定。湾岸署的真下署长连连叹气,这比他当年成功阻止蜘蛛号事件更加棘手,线索少得可怜,案情扑朔迷离,根本就找不到一点头绪。
“连对话渠道都没有,要怎么去揣摩对方的心理,怎么找出破绽啊?”
这种毫无意义的抱怨一天能听到好几次,青岛腻得跑出警署,和久前辈不一定每句话都是金玉良言,但刑警就是要多用腿这条和青岛坐不住的个性相当吻合,他要主动出击。
“请问,后来发生什么事了?”从青岛醒来,又过了一周,医生才准许警察进入病房对他进行询问。由于疑犯被当场击毙,许多的事情现在还是谜团,比如青岛是怎么被疑犯盯上的,为什么是他?
被派来做笔录的警视厅的藤卷刑警战战兢兢,虽然坚持要同处一室的室井先生已经不再担任警视厅长官官房审议官的职务,警视监的警衔似乎也要被降职处分,现在几乎算是闲散人员。但长久以来在警视厅里积累的威信还是给予他非常大的压力。请他回避?给藤卷十个胆子也不敢。
青岛还不能完全坐起,室井按下遥控稍微将床头抬起,顺手掖了一下他肩上的毛毯。面无表情地扫了坚持要接受问询的青岛一眼,“室井先生的样子好可怕……”青岛和刑警在心里抖了抖,谁也不敢真的说出来。
“啊,之后吗?……”青岛努力皱起眉头回想,对一个头部受过重创,又在床上昏迷了三个月的病人来说,青岛的恢复力相当惊人。虽然身体还不能自由动弹,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但他的思维清晰,主治医生曾经担心过的智力退化或是思维受阻等情况,都没有在他身上发生。
“奇迹啊奇迹,”若不是室井的样子太过吓人,安田医生一定会把跟他的实习生们都拉来参观一下青岛这个奇迹之男,“这简直是我从医生涯以来最大的一个奇迹。”然后捏捏肌肉,敲打关节,查看眼底,将青岛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满意地将青岛逐出了特护病房。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心休养,每天坚持做复健,一开始可能会比较艰难,但总会好起来的。”
“是,是”室井守在一旁,严肃地回答,就像他在听案情汇报一样认真。不过三个月来,每天都能见到这个不苟言笑的人,大家已经很习惯了。
“表情这么可怕,其实是个很温柔细心的人呢。”专职护理青岛的护士们私下里偷偷议论,受伤的那位青岛先生大概对室井先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难道是恋人吗?”
“咦……?”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好像发现了一个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喂!不要胡说了,有这个闲心嚼舌根,还不如去帮青岛先生翻一下身。”护士长无声无息出现在背后,吓得小姑娘们赶紧闭口。
“可是护士长,室井先生刚才已经帮青岛先生翻过身了。”小护士可怜巴巴地皱着眉头,她可不敢对室井先生的请求说个不字啊。
“那这么说,室井先生在我第一次苏醒的时候就在病房吗?”躺在病床上的青岛听小护士玩笑般的诉苦告状,听她讲在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原来,青岛第一次苏醒时并没有完全清醒,在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后,两分钟不到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连眼睛都未曾睁开的他,那里会知道梦里的室井先生就近在咫尺。
“嗯,我正好在那里。”后来被问起时,室井只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并没有向他解释他在医院里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回想青岛才从手术室被推出的时候并没有度过危险期。
“头二十个小时非常重要”医生当时说,“子弹已经完整取出,血管也已经修复,他的颅腔内的积血也清理干净了。但毕竟是枪伤,虽然很幸运的是子弹没有横穿大脑,而是卡在了鼻腔中间偏左的鼻窦骨质腔里,也许是疑犯着急开枪而并没有瞄准的缘故吧……”
“总之!我们会继续严密监查,”医生擦了下额头的汗,“只要这二十个小时生命体征保持平稳,青岛先生的命就算保住了。”
朋友们开始欢呼庆祝。
“但是,能不能苏醒,还是一个未知数,只有听天由命了。”
室井机械地点了点头,向主刀的医生深深鞠躬,没等还礼转身就跟上了推着青岛出来的护士。
新城远远地注视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是备受煎熬的危险期,青岛先是持续高热,体温突然升至40°以上,脉搏加快,呼吸急促。医生立刻采取急救措施,降温减压,加大供氧。一支支针药被推进青岛的体内,忙碌的护士在ICU进进出出,更多的仪器被推送了进去。谁也没有精力向焦急守在门口的人解释。
室井反而在这个时候平静了下来。仪器的嗡鸣声,护士的脚步声,医生的讨论声,还有身旁人低声的哭泣、祈祷。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他的意识之外。
新城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对着他大喊大叫。掐着他肩膀的手指关节发白冒着青筋。
一定很痛吧……
室井漠然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可是比起心里的疼痛,这算得了什么,比起青岛受到的伤害,这些又算得了什么。眼前的这个人他在喊什么呢?奇怪,一点都听不到呢。
啊,他也是会哭的吗?室井越过新城挂着泪水的脸,隔着玻璃看着被一群穿着白色衣服包围着的人,浑身插满了管子,毫无声息地躺在中间。脑袋变得有些迟钝。
青岛……
“青岛!”新城明白现在的室井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的。只有青岛,只有那个躺在里面生死不明的青岛,才可以拯救这个已经失去生存意志的男人。
“青岛!”新城丢开室井,不顾一切地大喊,“你一定要活下去,不要认输啊!”
“这个男人”新城看着室井,心渐渐往下沉,“和你有着约定!约定要凭自己的力量改变腐烂的警察体系!这是你的信仰,但只是你一个人的信仰而已!”
“……他的信仰,从来都不是什么爬到高处改革体制,不是升上去掌握权力,而是你……是你呀!AOSHIMA KU!室井慎次的信仰,从来都是你啊!”
眼泪从眼眶滑落,恩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忍心看向安静沉默如雕塑般的男人。
“青岛君,请为了室井先生,活下去吧……”小堇哽咽着,雪乃被真下搂在怀里忍不住失声痛哭。
这一刻,站在他们面前的男人不再是那个威严的长官警视监,而是一个将要失去挚爱,而丧失了生存意志的普通男人。
潮水般的悲伤淹没了等候在外的人。
“脉搏开始下降了!”护士小姐突然尖叫,安田医生迅速抬头看了一下监控显示器,作出新的指令。
“继续推药!保持氧气流量,护士长,数秒计时!”在安田医生的指挥下,助手们跑得飞快,不停报告数据变化。
被隔离在外的人心疯狂地打着鼓,一直提冒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后来呢?”青岛笑着问。
“后来呀,青岛先生就平静下来了呢。哎呀,我是后来才被派到这个病房工作的呢,青岛先生要问详细的,还是问室井先生嘛。”小姑娘笑着一边和青岛对话,一边帮助青岛做肢体复健。
“今天没见到室井先生呢。平时不都是陪着青岛先生的吗?”
“今天啊,刚才被人突然叫走了。”青岛呲着牙,愁眉苦脸就差挤出一滴眼泪,“好痛啊~”
“噗”小护士笑出声,“室井先生在的时候从来没听见青岛先生叫过痛呢。”
“嘿嘿”青岛无言地笑笑,心里还是有点担心。不知道警视厅为什么突然派人来把室井先生叫走了,是终于下了决定了吗?
距离上次派人来问案件又过了一个月,这期间,湾岸署的人每隔几天都会顶着室井先生的气场压力跑来医院探视。小堇带了许多水果来,不过一大半都进了她自己的肚子。
“谁叫你要吓唬我呢,这是补偿,补偿!”小堇说。
雪乃有时会带着自己的小孩过来,“青岛叔叔!”小真下兴高采烈地把他画的画,做的手工展示给青岛看,还一定要在青岛的手臂上画一个太阳,“妈妈说,要多晒太阳才会身体健康,既然青岛叔叔现在还不能出去,那我就把太阳分一个给青岛叔叔好了。”
至于堆在床头的彩虹馒头,不用说,也知道是前任湾岸署三巨头的杰作。
“嗯,请代我向室井警视监问好。你也不要太麻烦人家了。”前任署长递上一盒。
为什么你刚才不自己向室井先生问好呢?
“署长说得对”前任副署长递上第二盒
……
“青岛,慢慢休养,我们虽然都很想念你,但是署里好久没有这么清闲了……”
“夸田副署长……”青岛垮着脸收下第三盒,我真的这么让人嫌弃吗?
就连冲田,也露了一次面。慰问人的话还是那么硬邦邦,一点也不叫人感动。说是来看我,其实是来看室井先生的吧。青岛眼睛盯着电视,注意力却全在在门口低声谈话的那两个人身上。
什么都听不到呢……青岛无比郁闷。
“室井先生如果有事的话,请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并没什么事。”
……
室井先生说话永远都是这么简单干脆呢,青岛更加郁闷了。
虽然一直都呆在医院,但是身为刑警的可怕直觉并没有失去。虽然藤卷刑警走后就没有人再来医院问话了,但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官僚的话每天都很忙吧,室井先生每天都在这里不用去工作吗?”
“我还有十年的假期,这次正好放假休息一下。”
“诶?!!!”青岛被十年震惊了。
“那上次我们去名古屋泡温泉呢?”
“我正好有个会议在那里。”
“上上次去洛杉矶呢?”
“去学习,顺便。”
“上上上次去罗马?”
“公派”
“……啊!室井先生好狡猾!!!只有我一个人把假期用得干干净净吗!”
“说起来,好像是这样……”
为此,青岛已经忘记他原本的问题是什么了,做复健的时候也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啊,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呢!”青岛睡觉前还在碎碎念。
而室井,已经不动声色地关上了房门,那些麻烦的事情还是让他一个人承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