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人》寸血

1、犬人计划

　　最寒冷的冬天来临了。
　　一个女人躲在被窝里，刺骨寒冷的风钻入她的脚底，她哆嗦着蜷缩成虾子的形状，突然有一双男人的胳膊环住了她，一双毛茸茸的脚暖上她的双足，她立即挣脱开对方温暖的怀抱，恐惧而警惕的回头，对上那野兽时而温柔似水时而冰冷如霜的眸子，不敢表态，只略带责备道：“下去，昆，你不该上我的床。”
　　“方乔，你很冷。”他的语调像清波般温和，嗓音却像旷野的粗砾般嘶哑，金色的眼眸火般灼灼的盯着她，在黑暗的房间里格外瞩目，他不需要任何光亮就能清晰的看到眼前女子赤裸的全身以及她脸上复杂的表情，在她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呜咽一声，默默松开了手。
　　此时方乔才敢打开台灯，看见他尖尖的耳朵一点点耷拉下来，无语的叹气。
　　“睡吧。”
　　屋内重又恢复寂静。

　　2050年，二十一世纪走完一半的年头，一项秘密的科学研究正在中国进行。由党政军界领导的关于生物武器“犬人”研发计划在新疆沙漠腹地隐秘展开，从全国各地选拔出来的顶尖科学家、生物学家等科研人员聚集于此，连他们的家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为了掩饰他们的行踪政府告诉他们那些人已经被派去出国公干了，实际上他们在沙漠腹地搞秘密研究，被一大批军人严密保护着。
　　方乔时至今日都觉得自己加入“犬人”计划是个错误。她原本是研究动物——犬科动物的生物学家，主攻的方向是动物保护方面，将来打算为动物园里的犬科动物做研究保护的，没想到政府一道命令，加上拿爱国主义忽悠她，连团员都不是的她一脚踏入了“犬人”计划的泥潭出不来了。尽管研究基地有很多精英科学家，令她大长见识，她依旧接受不了自己被禁锢在沙漠腹地的事实。就算与国王散步，如果不自由那又有什么乐趣呢？
　　不知道政府那些人会怎样通知母亲。
　　方乔站在隔离网前望着无尽风沙陷入沉思。她走到这里就不能向前一步了，不仅隔离网带着高压电流，一碰能把人烤熟，网后面是全副武装的军人和装甲车，随时准备着战斗。他们可能防着国外敌人，可能防着他们逃跑，更可能防着研究出来的东西造成混乱。毕竟是要投入战场的生物武器，战斗力当然不可小觑。
　　方乔知道无论政府怎样没下限只要研究结束总会放他们回去的，所以目前只要老老实实完成“犬人”研究就行了。
　　“喂，方乔，该回研究室了，今天又新进了一批样本。”一个同行路过她身边叫道。
　　方乔点点头，走向研究基地。
　　所谓的样本，是实验计划特供的狗，经研究组确立大体研究方向后，他们选定了军犬警犬作为研究样本，因此政府不断搜寻优秀的犬类样本送到此处。
　　方乔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研究样本犬只，所以每次样本来了她都必须第一时间赶去。
　　当方乔到达研究室，各种军警犬们正在犬笼里警惕的看着往来的科学家们，方乔径直走上前开始检查犬只，这份工作可懈怠不得，犬只是犬人计划的核心，一只最优秀的狗可以创造出最优秀的犬人，方乔也见过很多十足优秀的犬只，他们都被拉进实验室进行了改造，然后不断被淘汰、改进，只为满足领导那一次次苛求的命令—也不能说是苛求，追求更好是计划的使命。
　　实验室里有几个科学家，方乔和他们一起进行筛选，在繁忙的工作中，实验室里又来了几个人，为首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扫了眼工作的他们，就和身后紧随的科学家们唠叨了起来：“这次实验的每个步骤都由我们上级直接指示，具体的会在会议上通告，你们要做好工作，防止出现任何差错……”
　　又是那些无聊的套话。
　　方乔的心里默默腹诽，当然她不会当着对方面说，谁让官大一级压死人呢，还是认真对付眼前的狗狗们吧。但是她无意间瞥见了一个熟人，正颔首听着领导讲话，便一边听一边工作。
　　“诶，是，我们一定按照上级指示，努力做到。”
　　“那么，辛苦魏博士了。”
　　“不不，没什么辛苦不辛苦……”
　　魏书清应付着领导的套话，心里十分无奈，突然他看见老熟人方乔正在样本犬只前埋头做着检查，心想她一定在听着这边的谈话，可苦了自己还非得站在这里磨着嘴皮子，还不如她这按部就班的工作好……
　　魏书清本以为这位上面派来传达指示的领导该讲几句就走的，没想到他是个话痨，对着他们这帮科学家就是一顿唠，有几位资历老的可以摆架子走了，他这年轻的倒真是走不了，只得强颜欢笑陪着对方在这实验室耗了一下午。
　　忽然，一直在样本犬只前埋首工作的方乔站了起来，沉默的收拾好东西转身就走向门口，由于她的一系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在众多沉溺于研究的科学家中显得格外瞩目，她谁也不理直接开门走人，魏书清面前的领导忍不住问道：“她是哪位？这就走了？”
　　“哦，呵呵，她是这的研究人员，方乔，现在下班时间到了，她回去了。”魏书清摇头苦笑，方乔她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带变的。
　　领导看了看表：“真掐点啊。”
　　“呵呵，时间也不早啦，是该下班了。”
　　“嗯，那么今日就到这，具体的明日再谈。”
　　还要谈啊。魏书清身心俱疲。

　　下了班的方乔除了回到临时住所哪也去不了。她总是这样掐点下班，并不觉得有什么突兀和奇怪，至于旁人怎么看，她根本懒得去考虑。在这沙漠腹地，除了实验基地里的酒吧咖啡馆等娱乐设施，再无其他。有些科学家闲的无聊，搞了个大棚种菜，然而就连这个都是经上级严格审批才同意的，被拒绝的行为要多少有多少。方乔知道这是为了防止意外，而且搞研究确实要耐得住寂寞，她虽然算不上什么顶级科学家，该如何忍受寂寞到非常了解。
　　研究人员的集体住所在实验基地几里开外，开车需要二十分钟左右，那是一大片平房，每个人都有单独的房子，所有设施一应俱全，这方面他们不会被亏待，只是沙漠风沙大，房子里总有一堆沙子透进来。
　　在这里住，电视可以随便看，网只能上允许上的网站，要上其他的必须在基地登陆，所有浏览都是经过严格审批的，所以很多钻研计划的人干脆住在实验室不回来了。电话随时都能打，但必须有旁人在监听，防止他们泄露信息。
　　这样枯燥的生活环境加上单调的日常，让方乔什么都不想考虑，每天回来只想躺在床上睡一觉，想着每月给母亲打一通电话，报个平安。
　　她冲完热水澡，打开电视机仰躺在床上，听着遥远的人声想着今天看到魏书清那副苦哈哈的样子，十分同情。
　　魏书清是她的小学同学，六年级时到国外读书，方乔对他仅剩的印象就是小学时曾不小心和他亲上，被别的小朋友嘲笑了半天，这才让她记忆深刻。本以为此人不过是个人生的过客，没想到在实验基地成为了同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犹记得他主动问起自己是不是小学时的方乔，自己心里那种惊讶，毕竟这是她头一次和老同学相会。后来两人凭着童年的回忆絮絮叨叨的谈了许多，也就亲近了，魏书清算是方乔在实验基地为数不多能聊得来的人。俩人不在一个工作组，魏书清负责基因改造部分，而且他是部门的小组长，经常需要会见领导，平日总对此叫苦不迭。
　　想到他那张苦脸，方乔忍不住一笑，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铃声响起，她才洗漱完匆匆开车赶到基地上班。
　　“嘿！方乔！”
　　远远的，她就看到魏书清在向她招手。
　　“你来看看！这是你造出来的东西！”他兴奋的拉着方乔到了一个房间，里面关着一只狗头人身的玩意，他看到有人来了，警惕地站了起来。
　　“怎样？”
　　“这是我选的那只？”
　　方乔看着这颗狗头形状，想起自己前些天选定了一只优秀德牧供研究改造。
　　魏书清点点头，随手捡起旁边盆里的骨头扔进去，这只犬人立马扑上来开啃。
　　“我喂了他好几天了，所以他认得我，我想着你总得看看实验成果，就…”
　　“老魏，我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这就是我们研发的犬人？还跟狗一样津津有味的啃着骨头？他们没有人类一样的思想和行为么？”方乔关注着另一件事，看到自己倾注了功劳的成品是这副粗野蛮横的样子后，一脸无法置信。
　　“嗯？我以为你知道，上级指示不可以提升犬人的智商，你开会时有在听么？”
　　方乔之前也见过研究成品，说白了犬人就是一种人兽结合的兽人，主要用于路上进攻和自杀式任务，并不需要什么高度智慧，并且在生物武器方面赋予其高度智慧是研究大忌，这点众人皆知，但她总觉得应该给予犬人适当的智慧，不要多少，只要低于人类就行，她认为犬人作为战地生物武器要有适当的智慧去适应去变通，否则犬人无论如何都只能成为肉盾一样的存在。这样的话研究的目的就达不到了。
　　然而她一个人的想法并不能改变什么。基于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每一次她的意见书都会被众人否决，理由多种多样，但方乔是个固执的人，从来不放弃自己的观点与思考，只是大多数人并不理会她的坚持。
　　“……可惜了。”
　　方乔低头看着犬人，就像在看着一个
　　英雄的暮年，明明距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他人却总是要否定。
　　魏书清知道她在想什么：“好啦，知道你的想法，但是那不是我们改变的了的，生长在大环境下，我们只能随波逐流，再说这不是个人研究，是集体科研计划。”
　　“哈哈，你不用安慰我。”方乔勉强自己接受现实，“反正这么多年，我早知道一切是怎么一回事了。”
　　魏书清感到很欣慰：“那么我们回去吧，该工作了。”
　　“嗯。”
　　两人走后，房间里的犬人仍在不知疲倦的啃着骨头，与真正的狗无异。

　　晌午时分，方乔和魏书清又会面了。平常如果老魏不找来，她就一个人吃饭了，因为从小接受“食不言，寝不语”的家教，无论和谁吃饭她都不带讲话的，除非是必要的话。
　　魏书清坐在她旁边掀开了一个罐头，香气四溢。
　　“那是什么？”
　　“肉罐头。好像是牛肉。你要来一点？”
　　“不，我吃的有点多了。”
　　方乔摸摸肚子，看着罐头里的肉块，恶趣味的发问：“你说我们实验失败的产物，他们会不会做成食物？”
　　“这笑话太蠢了。他们不是都被'销毁'了么，谁要吃他们啊……”
　　突然魏书清灵机一动，“慢着，我们可以改造两种犬人，一种身上的肉有毒，一种无毒可食用，这样可以在战场为我军提供食物，有时也可以将有毒的犬人引入敌阵让对方食物中毒…我真是天才啊！”
　　“太疯狂了。”方乔翻了个白眼，“你可以在开会时提议，但这太残忍了。”
　　“残忍？你指的是吃他们的肉？”魏书清笑了起来，“我说啊，你好歹也三十多了，什么没见过，我们创造犬人可不为了发挥人道主义，是为了物尽其用。”
　　方乔沉默了。她还是觉得不妥，但如果反驳又显得她幼稚，所以她采取了折衷的办法，应和了一句便继续吃饭了。
　　“哈哈，两位都在啊，不介意我坐这吧？”
　　两人抬头一看，异口同声道：“律教授！”
　　眼前的老者看上去睿智而慈祥，他就是二人所在部门的上级，律先城教授，为人随和，在众人眼中是长辈一样的人物。
　　三人坐在一桌不是第一次了，魏书清马上熟络的和教授攀谈起来，方乔静静听着，偶尔发表一下见解，这个时候，她才感到自己周围充满学术氛围。
　　魏书清马上跟对方讲了自己的设想，律教授认真思考了一下，给出了适当的建议：“这个提案很可能被领导采纳，只是，对于生物武器转化为食物这方面，还得考虑对人体的影响……”
　　“自然，我会写报告书交上去的，到时专门成立小组攻克这一问题……”
　　“连教授都认为这计划可行？”方乔忍不住放下筷子抒发己见，“我个人认为，这有些亵渎。”
　　“我一定会说服你的。”魏书清看着她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而律教授笑着听方乔讲述理念，直到魏书清插嘴进来，“你知道美日共同创造的生物武器宁恩吧？那个属于海洋的孤独的生物……”
　　方乔乜斜着他：“老魏，你今年多大？宁恩的存在还没有定论吧，科幻作品里的东西能当真么。”
　　“我们这些科研人员当然不知真假，但他们可知道那方面的真相……”
　　魏书清指了指远处的桌子，很多身着军装的人围坐在一起。
　　“你快把手放下，”她拍下了他的手，“我们现在是农场里的羊，别去招惹牧羊犬。姑且把你说的当成一个论据好了，你想说什么？”
　　“一句话，制造生物武器要不择手段。”
　　“你现在的样子和那些领导一个模样。”方乔摇摇头。
　　“小魏说得有道理，”律教授插进来打圆场，“我们研究的目的就是成功研发，必要时要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面对困难啊。只不过，对待一个生命，还应有同情之心啊。”
　　“嗨，说什么同情不同情的，我们这些人都那样……”
　　魏书清复又解决餐盘，方乔托腮看着他，想着律教授的话。作为一个生物研究者，她夺走过太多生物的性命了，早已不会再有同情的心思，这不是冷血，而是理性的胜利。不过，唯有面对犬人这一新生物，她有种歉疚的负罪感，一方面因为犬人和人类实在太像，方乔知道，要是他们有了智慧一定会和人类不相上下，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对自己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有种忧虑感。就像老魏看的那些艺术作品一样，万一出了差错……希望这都只是我在多想吧。
　　或许，她需要咨询研究基地的心理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