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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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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我是周天子的后裔,然而如今却没有人再尊敬周天子了,各个诸侯异心而起,莫不想霸权争得天下。我对此却丝毫不在意,我是父亲的三子,前有大哥二哥,均为妻所生,我的母亲只不过是一名微小的媵妾,父亲对我不像其他士族家庭,丝毫不管媵妾的子女,只顾自己玩乐。平时闲暇下来,会到后院探望他的子女,询问是否哪里短缺。
我的父亲十分爱研读周易,有时候一读起来,便忘记时辰,一呆在书房,便是一天,忘记吃饭。私下里我去见他,他便和我谈起周易,高深玄奥的周易其实我并不太懂,但是为了不扫父亲的兴,我往往做颇有兴趣的模样,父亲也对我关注多一些。只是有时候,他也会摇着头,
叹气的说道,只可惜你是姜氏所出,不能继承我的爵位。听到这里,我往往是沉默,不做声响。罢了罢了,这世道迟早要乱,吾儿,你可要看清。父亲见我这般沉默,便又继续说道。
你大哥,二哥,性子都很好,若是我不在了,你若想离家,便离吧。父亲说到这便又停了,接着又摆弄他的龟卜。我看父亲如此,便退了下去。
父亲这人实在是奇怪的很,周围的士族身边莫不姬妾环绕,美酒作乐。父亲却只有一妻一妾,三子,我出生之后,父亲便一心扑在周易,不再细管家中之事,平日里的应酬也不多去,大多时候是大哥代去。我母亲的性子软弱,家中是夫人季氏掌管。季氏端庄大方,是当地望族的长女,季氏与父亲的关系不太好,虽然他们都是看起来极为登对的一对,然而,我总觉得,父亲是在尽责,对家族的责任,包括父亲对我母亲的态度,都是一种摆在明面上再好不过的尽责而已。父亲,好像心里都一直存着事。没有平常士族那样潇洒恣意,倒是像是一直在守着什么东西。只是这时候我还年幼,不能明白父亲的守候。等我明白的时候我又觉得这种守候实在是太难熬,这种守候无望,却又不能放弃。
我遇见荇是在河边,那时候雎鸠正在关关的叫唤,荇拿着竹篮,蹲在河边,芼着荇菜。我马上要成年了,家里也要给我议亲,我却并不喜欢。前些天,城里流传着一桩事,一个妇人与当初的丈夫和离,据说是他们从小相识,然而也抵不过光阴岁月,间隙丛生。后来有士族编写了这件事,在百姓当中传唱。我读过这首诗,只是诗中的氓背弃诺言,妇人虽遭嫌弃,却也自强,不耻于氓。父亲那时候刚读到这首诗,愣了好久,最终轻轻的说出,终究是我负了她。我听来实在奇怪,便去问了母亲。母亲说,怕只是你父亲又想起了她。我想仔细问父亲的那个她,究竟是谁,怎会让父亲一生都念念不忘。母亲却不再言辞。男女之间的爱情,果然很薄弱,经不起岁月。后来,我听得父亲说起这段往事,却想我当初错了,不是经不起岁月,还有,同样横跨着阶级。
荇的竹篮里放着荇菜,雎鸠关关的叫唤,她穿着粗布衣裳,侧着身,双手荡在水中,眉眼上提,笑声清脆。微风轻轻的吹来,荇的发丝飘扬。这一幕便落在了我心上。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我想娶的女子是何种模样。我忽然心思一动,朗诵起最近城里大热的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可能水的声音比较大,又或许是我的声音太小。我念到桑之未落,其叶沃若的时候,荇才察觉到周围有人。
公子,是你在念诗吗。荇站起身,竹篮放在一旁,如同水中荡漾的蒹葭,我这才看清荇的模样。眉清目秀,尤其一双眼睛,如清水一样,清澈分明。
正是在下,多有唐突。我揖礼。
无事的,最近我也在读这首诗。荇的声音如同小溪潺潺,十分好听。
真是有缘。我吐出这几个字。平时在朋友之间我是十分健谈的,然而遇见了荇,我好像吃了什么噤声的东西,总是说不出那些动听的话。
是啊。荇忽然咧嘴一笑,我感觉那一刻我看见了漫天的繁星还有春天的鲜花与香草。真是美丽无比。
我和荇相互望着对方,似乎找不到什么谈话。
你怎的这样呆,荇又一笑。天色不晚了,我得先回去了。荇弯身拾起竹篮,意欲离去。
遇见你,我就呆了。我低头轻声说道。
姑娘,可否告诉我你家在何方。荇就要离去,我走,意欲问她家在何方。
荇却没有再回答。我看着荇在我的视线内消失。
回到家后,我有点心神不定,荇的影子又浮上我的心头。整夜,我睡不着,翻来覆去,构想着自己以后与荇的美好生活。
翌日,我又来到河边,所幸,荇还在河边采荇。我向荇揖礼。问出了我这辈子最唐突的一句话,姑娘可曾婚配?
不曾。荇似乎是受到惊吓,过了很久才说出这两字。
在下慕姑娘之德,意结两姓之好,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家住何处,我好琴瑟以请。我说的每一字都非常慢,额头也冒出细密的汗,这是我第一次喜欢的人,也是我第一次的喜欢。我知道这样做或许唐突,但我不想后悔,也不想拖曳。我周怀喜欢的人,一定要让她知晓,
荇依旧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她才说道。公子所言可真?
我听到这,欢喜不已,先前悬的心,总算落下。自然为真,君子一言,驷马不可追。
那你记住,我名为荇,住河石向南十四里,家中父亲孟氏早逝。公子读氓,即知我忧。荇先离去。荇说完这些话,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如上一次一样,过早的离开我的视线。
回去之后,我心更为烦躁。季氏近来一直在向父亲多次提到我的婚配,我虽私下里与父亲说过,不想过早成亲,但也不能违抗父母之命。
遇见荇后,我坚定我与她在一起的信心,只是父亲,好像一早就看穿我和荇,没有阻止,也没有赞成,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出往事,然后吟诗。父亲很少吟诗,他对周易,远比吟诗更感兴趣。
得知荇的住址后,我心情愉悦的进入父亲的书房,想恳请父亲去派人提亲。父亲在得知荇后,只是摇头,轻叹一句,这都是命。
怀儿,我生三子中,属你聪颖,也属你像我。可这门亲事,我确实不能答应。父亲低头,又去摆弄他的龟卜。我并没有退出,只是在等父亲接下来的说辞。
儿啊,你可知道,你是谁的后裔。父亲抬头直视我的眼睛,我却从父亲的眼中看到,往昔的一些痕迹。
周天子文王。我掷地有声。
那你可知荇是何人后裔。父亲又低下头看向案牍上的竹简。
这,荇平民百姓,怎能得知。我停顿了一会。
怀儿,你看,这就够了,荇无名之辈,你虽庶出,却仍是士族,更乃周天子之后裔。若结婚姻,岂不耻笑?周氏我这一支,更是愧对先祖。窗外的月亮挂在天空,淡淡的月光洒进窗内,我看见父亲坚毅的神情,却最终发现,父亲的话,我居然不能反驳。我只能沉默不语。
父亲看到我的样子,摇头,接着他又说道,语气带着怀念。怀儿,父亲年轻的时候,也爱上过一个采荇女,我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那日我去河边,遇见她时,她正在采荇,雎鸠关关的叫唤,她就刻印在了我的心上。那时的我傻乎乎的去问她家住何许,可曾婚配。她都一一答我。可这并没有什么用。我的父亲告诉我,士族不得与平民通婚。父亲十分平静的说起这段往事,光阴把那些藏在心中的热情,全都消磨殆尽。
我也终于明白,为何父亲是这般奇怪的人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父亲吟诗,歌颂的正是当年的那个她,也是荇。
后来,我再也没去河边,也没去河石向南十四里,寻找一位采荇的姑娘。我变得十分怪诞,爱吟诗,爱作乐,父亲对我似乎是无可奈何,却又十分体谅,只得嘱咐季氏多多关照我。
年后,我娶了一门亲,却不是那位采荇的姑娘。大婚之夜,我对我的新娘说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新娘听到后很是害羞,也很高兴。我像父亲一般,过完了自己的一生,没有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