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妃》一两越时鱼

53、沙魔1

　　无论什么时候掀开车帘，外面都是黄色的沙漠，简上让人怀疑谁用沙子糊住了车窗。
　　元熙坐在马车里，前后左右堆满了软而厚实的枕头，四个太医占据马车四角，虎视眈眈，只要元熙呻吟一声，立刻就会冲上来。
　　重伤未愈，强行上路，用傅醒荪的话来说就是“找死”。
　　“被捅成这样还要去找她，真这么喜欢她吗？”
　　“谁喜欢她？”他趴在软枕上咕哝，“老子就是不甘心……话都没说清楚……”
　　没有原谅，没有合解，就只有一枪。

　　有时会听到马车后面麟堂生徒哇哇大叫，掀开帘子，多半可以看到一两片绿意，零星的帐蓬散落其间，那是逐水而居的牧民。
　　晚上沙漠寒冷，车队围拢在一起，点起了篝火。麟堂生徒们围着篝火坐了一圈，每张年轻的面孔都在发光。
　　“那时京城兵马不足一万，荆王却有五万大军，兵临城下，人人自危……”
　　钟尽秋又在讲那件事了。
　　三年前，皇帝离宫狩猎，羽林卫倾城而出，荆王趁皇城空虚，打着鲁王旗号攻城，当中平京守备兵马不足一万，与荆王五万大军对峙十日，撑到了皇帝回京。
　　这是在太平盛世里最近的一场战争，在这场战争里，当年尚是麟堂生徒的三个人名扬天下。
　　沐司徒所发明的“大红袍”损毁敌人战车无数，累计军功，直升兵部侍郎，正四品。
　　傅醒荪一箭射中荆王，升官加爵，统领金翎箭队，见天子不拜，恩宠无限。
　　最后一人，是位寒门子弟，名叫季子冉。据说是他运兵布阵，才得以守城十日，然而此人如闲云野鹤，不慕名利，一战成名，旋即飘然远去，不知所踪。
　　但这三个字永远留在了麟堂。
　　钟尽秋显然不是第一次讲这个故事，生徒们也不是第一次听，可每个人脸上都在发光，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第二个季子冉、沐司徒和傅醒荪。
　　现在，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就在离他们十步不到的距离，由某位以无能著名的王爷支使着打了两只大雁——那是万军阵前取敌首的金翎箭，居然用来射大雁！射完大雁也罢了，那王爷自己靠在软枕上，不知从哪里弄出来一堆瓶瓶罐罐，指挥着傅醒荪刷了一层又一层，一会儿嫌傅醒荪刷多了，一会儿嫌傅醒荪刷少了，一会儿就嫌离火太近烤焦了，一会儿又嫌离火太远烤不熟。
　　傅醒荪面黑如锅底，完全是耐着性子，麟堂的生徒们早就看不过眼了！
　　“王爷，夫子常说您是不世之奇材，想必在武艺兵法上有很深的造诣，不知道王爷对于三年前的护城之战怎么看？对于今次的战事又怎么看？”
　　一个生徒挺身而出，朗声道。
　　元熙瞥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在下颜照，今年十五岁。”
　　“十五岁，三年前才十二，哪来那么多看法？我看你长得像清清秀秀，跟个姑娘似的，何不去太学里好好学学诗文，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我们不是凑热闹！”十五岁的少年涨红了脸：“探子回报，日渥城里已经屯了重兵，拓跋氏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我辈但凡有点血性，就该上阵杀敌！”
　　“你打过仗吗？”
　　“我——”少年顿住，复又挺胸，“就因为没有，所以才来！就和王爷一样！”
　　“本王才和你们不一样，本王赌一两银子，这仗打不起来。”
　　热血沸腾的生徒们都怒了：“为何？！”
　　元熙挑起半边眉毛：“因为本王就盼着打不起来，好让你们这帮傻小子空跑一趟，行吗？”
　　颜照差点跳了起来，被同窗们按住，但按得住人，按不住嘴：“你是天皇贵胄，受万民供养，理应为君分忧，为民请命！若我百姓供养的都是你这样的人，真是浪费民脂民膏！你身边的人是谁？那是我大晏的小战神！你给他提鞋都不配，不过是仗着投了个好胎，就敢这样折辱我们的英雄，凤元熙，你无耻！”
　　“大胆，大胆，住口，住口！”钟尽秋连忙喝住他，按着他向元熙请罪，少年死不低头，两眼喷出怒火。
　　“我不是什么战神。”傅醒荪忽然道。
　　这句话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生徒们纷纷道：“傅将军，傅老战神归隐您是我们大晏新一代的战神，全天下都知道您的英名，比起那些只靠投胎的酒囊饭袋，您才是真正的英雄——”
　　“我不是。”傅醒荪再次道，把烤好的大雁递给了元熙。
　　元熙皱眉。
　　元熙之所以犯到了众怒，大半的原因是钟尽秋把他夸得太好了，一口一个“不世之材”，结果生徒们怀着景仰的心情，看到的是一人出要扶，入要扶，劳动十几个人照顾，甚至带着一马车吃食点心小玩意儿的超级纨绔，失望之情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但对方毕竟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地位摆在那儿，被人指着鼻子臭骂一顿，脸色极其不好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意思是，要不赔个礼？真被一位王爷记上仇，可不是好办的。
　　就这么一迟疑，元熙已经手一动，大雁扔进了火里，篝火顿时涨了三分，生徒中跪下了大半，剩下的犹豫一下也跪下了，只有颜照还直挺挺站着。
　　四下里安静极了，只有篝火哔剥作响，几十个人都等着元熙发落，元熙却看也不看，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蓦地望向傅醒荪，傅醒荪一跃而起，握住了弓，“戒备！”
　　戒备？戒备什么？靠在外围的兵士们都愣住了，难道王爷气不过，要拿这如生徒开刀。
　　“兵器戒备！”
　　傅醒荪再下令。金翎箭队先一步奔赴前线，留下来的是县衙派来护送麟堂生徒的士兵,无法跟上他的指令。
　　“是羌人吗？”钟尽秋第一个反应过来，生徒们原本的担忧立刻变成了兴奋。
　　傅醒荪凝神倾听风中那若有若无的动静，问，“是什么？”
　　两个人问的都是元熙。
　　元熙一脸快要吐出来的表情，“不知道，反正臭死了。”
　　生徒们差点跌倒，就在这个时候，传来“嗒”地一声响，傅醒荪的箭尖立刻对准那处。
　　那是一处沙丘，被火光映出一条温柔的弧线，弧线的那头一片黑暗，万籁俱静，没有一丝声息，只有傅醒荪的牛筋弦受力，发出低哑的嘶鸣。
　　麟堂生徒们到底不是普通学子，会武艺的纷纷抽出兵器，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傅醒荪倏地转身，谁也没看清他有什么动作，三支箭已经射入黑暗，有麟堂学子不由自主叫了声好，傅醒荪的脸却沉了下来。
　　没有射中。
　　太快了，快过了他的箭。
　　就在那声“好”刚落，第二声惨呼又起。
　　“聚合！”傅醒荪下令，“清点人数！”
　　这次命令得到了飞快的执行。最外围是兵士，第二层是麟堂生徒，最里面是元熙。
　　损失的是两名来不及拔刀的兵士。此刻所有能找到武器的都拿起了武器，没有武器也尽量捡点什么东西防身。谁也没有料想到大晏境内会有什么危险，派来的兵士与其说保护，不如说打杂，眼看同伴惨叫一声就没了影子，好几个已经在打抖：“不会、不会是沙魔吧……晚上，是沙魔出入的时候……”
　　“小荪，进来。”
　　傅醒荪是这里的最高战斗力，原本独自执箭站在包围圈外，一闻呼唤，立刻进来。
　　“你，你，你，还有你，”元熙点出几个人，“你们要护在傅将军身前，但不要挡住他的箭。”然后问傅醒荪，“你看清了吗？”
　　傅醒荪缓慢时摇头。太快，太快，太快。“不像人。”他用极低的声音道，“人不可能有这样快。”
　　“包括她？”
　　傅醒荪犹豫了。她，永远在人类的正常范围外。
　　风呼呼里吹过，篝火一阵明灭，现在所有人都嗅到了，空气里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有点腥，有点臭。
　　元熙看了傅醒荪一眼，捡起另一只大雁，抛出人群。
　　傅醒荪的箭几乎是同时到达的，命中了黑暗中闪出来的东西，叭嗒，一样东西伴随着哀嚎和大雁一起落地，抽搐。
　　那是一头兽，有点像狼，又有点像狐，土黄色，和沙漠一样的黄。
　　“沙魔！”
　　有个兵士叫了出来，心胆俱裂，丢下刀就跑，没跑出多远，惨叫一声，就消失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