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妃》一两越时鱼

25、若素

　　库府里陈列着数不清的兵器，以及各种各样的攻城器械，每一件都和图纸一起封存，并有专人养护。沐司徒没有像别的主事那样舒舒服服坐在书案后，而是掳着袖子做着木匠的活儿，在他手里，一具巨大的楼梯已具雏形。
　　“这么大，是攻城梯吗？”明叶看了半天，问。
　　“那自然，攻城梯一般高到城墙，可那样容易被人从城头推落，若矮一点，又不好爬上墙，要是能藏一截在梯中，用的时候再往上，城头上的人就措手不及了……”沐司徒头也没抬，就滔滔不绝，明叶听了半天，忍不住打断他，“听说大人有神技，我有杆枪，能不能帮我改成两截？”
　　“枪？”沐司徒抬头，“什么枪？”
　　“我的枪。”明叶说着，一伸手，阿宽连忙递上枪，可沐司徒看也没看，“没空没空。”
　　明叶直起了腰，朝外叫：“王爷。”
　　元熙不情不愿从门外走进来，还用帕子捂着嘴，这里面充满了桐油味，对他的鼻子来说太过刺激了，“司徒，给她弄。”
　　沐司徒这才抬起头，接过枪，顺便拿正眼瞅了一下明叶：“这位是……”
　　“四品司戎主事，明叶明大人。”阿宽很有力地报上自家老大的官名。
　　“原来是明大人，久仰久仰……”沐司徒不是很有诚意地客套着，忽然一瞪眼，后退一步，“明叶？就是那个打赢了傅将军褚将军和小荪的明叶，就是那个强娶王爷的土匪婆？！”
　　他话没说完就给元熙从后面踹了一脚，元熙顾不得捂鼻子了，怒：“是嫁！”
　　“总之就是那个毁了王爷幸福的土匪婆！”沐司徒义愤填膺，把枪丢了回来，“让王爷不幸，就是让我不幸，让天下人不幸，我沐司徒和你誓不两立！”
　　明叶目瞪口呆，她原以为有点本事的人多半有点个性，没想到这位居然是如此了不起的一只马屁虫。还天下人不幸……要不要这么夸张？！
　　“司徒你给我闭嘴！”元熙接住了枪，“给我好好改，三天后我来取！”
　　这回轮到沐司徒目瞪口呆：“王爷，你什么时候这么怕女人？”
　　“改不改？改不改？！”元熙抓起桌上的图纸，就往边上的火盆里送。
　　“改改改改改改！”

　　“谢啦。”
　　离开库府，明叶道。
　　元熙耸耸肩：“要不是我，你原来那根也断不了。”
　　“好兄弟有难同当嘛，这有什么？”
　　跟在后面的阿宽阿高互相看了一眼——这两人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都能有说有笑了。
　　最后一个衙门就是明叶的司戎部，走到门前，元熙却站住了脚，“我累了，我在外面等你。”
　　明叶虽然不知道走走停停坐坐有什么好累的，也没有去勉强他，自己进去了。元熙看好她进门，一溜烟跑回库房，劈头就问：“钟夫子在衙门吗？”
　　“在啊，这大半年都大，钟夫子好像不去麟堂了。”沐司徒研究着手里的枪，起身去挑改造的材料。
　　“好险……差点碰上。”元熙吐了一口气，看沐司徒找来的东西不是玄铁就是金精，都是极上等的材料，“你干嘛？”
　　“你不是让我好好改？”
　　“是好好改不错，却不是这么个改法……”元熙收了那些东西，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招招手让沐司徒附耳过来，交代一阵。
　　沐司徒听完，抬头，“王爷，上次看你这么笑，还是三年前。”
　　“滚，老子一直都这么笑。”
　　沐司徒吃惊：“王爷，你说脏话！”
　　“怎样？！”
　　“好MAN！”沐司徒星星眼。

　　钟尽秋四十上下，气度沉稳，卓然不凡，带着明叶把衙门兜了个遍，最后，笑道：“多谢你，王妃。”
　　他招呼她一直是叫“大人”，这一声“王妃”别有意味，明叶不太明白：“谢什么？”
　　“王爷回到兵部了。”钟尽秋悠悠然，“三年了，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
　　居然三年都不当差？还真是够废柴啊。
　　“尚书大人年纪已经大了，兵部需要新的主人，大晏，也需要新的主人。”
　　明叶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郑重，讶异地抬起了头。
　　钟尽秋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明叶出来时，元熙正靠在马车上发呆，明叶叫了他一声，他抬起头，就看到微笑着的明叶，以及在明叶身边的钟尽秋。
　　还是没躲过……元熙心里哀嚎了一声，身子却不由自主站直：“夫子。”
　　钟尽秋微笑：“不敢当，此地不是麟堂，于私，王爷是天皇贵胄，于公，王爷官居侍郎，就不要折煞下官了。”
　　元熙难得地有点不好意思：“习惯了。”
　　大晏文有太学，武有麟堂，钟尽秋兼任麟堂讲学，和元熙有师徒之谊。深秋的阳光明净，有黄叶打着旋儿飘落，年长的夫子和年轻的弟子语笑晏晏，阳光在元熙的发梢和眸子里跳动，脱去官服之后，底下是银线刺绣的白色襕袍，在阳光下偶尔泛过一抹银光，玉带束着他长身玉立，明叶忍不住想象，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小小少年的时候，听夫子讲课时是个什么模样呢？
　　尚书在三元楼订下了酒席，给明叶接风，兵部诸部主事都列席，身为侍郎的元熙很想溜号，可惜被明叶一把拉着坐下。
　　靠得近，元熙身上清幽悠远的味道不时飘来，她的鼻子没那么灵，等凑近了才闻得真，这个近，就是鼻子差点贴到元熙脖子上。
　　“这叫什么香？”
　　气息喷在脖颈上，黑暗、紧密、温暖的记忆瞬间冲进元熙脑海，元熙努力板起脸：“镇魔。”
　　“怪好闻的。”明叶说着，忽然注意到自己的身子已经探出了位置，因为元熙好像恨不得贴到墙上去，并且一脸的冷硬。
　　很奇怪，她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表情，也很少去看别人的脸色，但这一次，她仔细看了看，他脸上好像写着“嫌弃”两个字。
　　“过来点。”一丝火气隐隐蹿出来，明叶生硬地道。
　　“不！”元熙很生硬地坚持。土匪婆不知道会什么妖法，把他变得奇奇怪怪，乱七八糟，要是当着整个兵部的面前脸红起来，他就直接去死。
　　“过来。”明叶的声音压低了一点，“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元熙起身就要跑路，明叶武功虽失，反应仍在，一脚踩住他的衣摆，“扑通”，元熙毫无形象地跌了个狗啃泥，明叶走过去拎起他的衣领，其实她已经没有了一把拎起他的功力，奈何元熙受惯了教训，条件反射，乖乖顺着她的手回到座位，明叶向众人一欠身：“失礼，失礼，家教不严，让各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说笑说笑。”席上诸人惊呆一下之后，纷纷举杯。
　　这位王妃强掳昭王成婚，入京之后，先战褚青崖与傅醒荪，再战傅传红，均无败绩，早已成了轰动京城的人物，每个人客客气气的背后都分了一只眼睛盯她这一席，亲眼见证昭王和她一言不合便被这般收拾，看来，那个“王妃将王爷揍得头破血流导致王爷精神失常”的传言，是真的！
　　王爷真的是太可怜了……
　　元熙丝毫不知道自己收获了整个兵部的同情，他被明叶扣住了一只手，对，十指相扣，每一根手指都碰到彼此。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虎口有握枪留下的薄茧。他从来不知道茧子原来摸起来这样舒服，一股酥麻从指掌扩散到全身，一个声音提醒他离土匪婆一定要远一点，另一个声音却往他脑海里吹过一阵薰风，懒洋洋地，再也不想逃了，就这么一直握下去也无妨。
　　明叶盯着他，直到确认他脸上没有她不喜欢的表情，才松开手。
　　一顿饭结束，众人都回兵部，明叶今天只是走个过场，明天才正式入职，和元熙便最后走，元熙这时候才回过味来，道：“什么家教？！到底谁当家？”
　　“我啊。”明叶再自然不过地道，“我是二当家，你嘛，既然是我好兄弟了，就算你三当家吧，我们一起当家。”
　　一番鸡同鸭讲，元熙哭笑不得，忽地，一个声音传来：“小熙？”
　　声音是从头顶飘落的，明叶仰起了头，就看到二楼一扇窗子上，扶着一只玉雕般的手，紧跟着一张脸探了出来，“小熙，真的是你。”
　　忘了是谁跟明叶说过，女人千万不能比男人高，因为再漂亮的人仰望起来都不会太好看，可楼上这张脸是打破一切规矩的例外，明叶看着那张脸有片刻的失神，喃喃，“我去，这妞生得，好当我飞凤山的压寨夫人！”
　　然后就听元熙扬声：“若素！”
　　只有两个字，却有无限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