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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鸡血 ...


  •   消息像长得翅膀一样飞向大宅林立的康平巷,所有三品以上的贵人们知道宫里多了一位了不得的准王妃。
      宫墙下那双脚印成为皇宫新的景点,许多人前来围观,尚服局的管事太监亲自拿了尺子量了,交代下去置办鞋帽衣物,毕竟总管周公公都亲自送新任王妃回寝殿,他可不能落在人后啊。
      唯二的有切身之痛的就是贵妃和元熙母子俩了,贵妃缠着皇帝要求收回成命,元熙本意也要跟着去皇帝面前一哭二闹,但他必须得去看家。
      除了太子,皇子们行冠礼后就要搬出皇宫,另立府邸,元熙却是个例外,皇帝对这个儿子是毫不掩饰的宠爱,虽然在宫外给元熙立了偌大的昭王府,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六十天元熙是要住在宫里的。
      元熙的寝宫名景华,离御花园最近,离御书房也最近,殿中布置得清雅异常,淡淡芳香在风中若隐若现,似要透要毛孔融入周身骨血。
      明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
      周公公笑道:“娘娘有所不知,王爷是香道高手,京中首推第一,王爷调的香,那是万金难求,这香奴才也是闻所未闻,托娘娘的福,今儿第一次得嗅。”
      元熙的脸黑得像锅底,在记忆里确认了一遍,这周公公即使在他面前也没有笑得这么谄媚过。
      “万金难求”四个字,让明叶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儿,原本看元熙就像看犯了山规的叛徒的。
      胡叔客串古董店大朝奉,不论明叶拿起什么器物珍玩,都能说出个大概,还能报上市价,居然大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元熙把刀子样的眼神狠狠剜向胡叔的背脊,你一个土匪窝里的账房怎么知道这些的?!那青铜古爵左右学士都看走过眼!
      等到把景华宫上上下下各殿都走了个遍,明叶看元熙的眼神已是如沐春风,慈祥得好比八十岁的老奶奶看着自己十八代单传的重孙子。
      元熙一阵恶寒:“这些都是我的!”
      “你的就是我的嘛,咱们夫妻,分得那么清楚干什么?”明叶亲热地搭住他的肩,这一搭才发现他好像比大哥还高一点,“来来,说说,密室门在哪儿?”
      元熙试图甩开她,奈何她就像是八爪鱼,甩完一只另一只胳膊又搭上来,元熙恼怒:“什么密室?我不知道!”
      “你知道飞凤山其实挺偏的,有时候没有生意的时候呢,我也会去做点别的勾当,去有钱人的院子里逛逛,有没有密室一逛就逛得出来,比如你这屋子看起来没有外面大,里面自然另有乾坤喽。”
      “谁的屋子不是外面比里面大,蠢材!”
      “不想说?”明叶歪了歪头,松开他,掳袖子,“机关什么的我是不懂的,所以找密室一般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
      “二当家,”胡叔出言劝道,“这里的墙是金丝楠木,很值钱,拆了可惜。”
      “啊?”明叶犹豫了一下,也只有一下而已,“外面的东西都这么值钱了,里面的一定更了不得!来来来,让开点啊,房子塌了别埋着啊——”
      胡叔、阿宽阿高,包括王妈齐齐奔出屋外,动作十分熟练,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在明叶吐气开声前,元熙沉痛地、愤怒地、屈辱地:“跟、我、来!”
      明叶笑:“这才乖嘛。”
      元熙带着她回到主殿,主殿后方是寝室,寝室有道后门,一通向书房,一通向浴室。明叶刚才已经参观过这间巨大的浴室,青石砌成的浴池又深又宽,一头进水一头放水,放满了能游好几个来回,她对这里相当满意,决定一会儿就来游个泳。但没想到放衣服的屏风后面还有另有乾,把屏风挪开后露出一道暗门。
      明叶打了个响指就进去了,片刻后仓慌失色地跑出来:“胡叔,胡叔!”
      胡叔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进去,进去之后,里面久无声息,半晌,明叶晃晃悠悠地出来,眼神如梦似幻,忽然一把抓住元熙的手,坚定地道:“王爷,我们一定要百年好合!”
      然后带着一脸梦游似的笑容,让王妈把她的东西搬进来,她要在这里住下。
      王妈坚决反对。所谓登堂入室,堂是厅堂,室就是卧室,住这暗室算个什么事儿?连算窗户都没有,乌漆抹黑一点光都没有,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怎么会没有光?到处都是光啊………呵呵呵呵呵呵……”明叶痴笑。
      阿宽阿高问胡叔:“里面全是金子?”
      “不是。”胡叔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震撼,脸色还没有完全恢复。
      双胞胎兄弟一愣,在老大眼里,除了“金光”难道还有别的光?
      “……但比金子更值钱。”胡叔憋出一句。
      是古董。
      每一件都是罕世难求的古董,每一件都有资格被供起来当传家宝,在这间暗室,却像货物一样随意地堆在槅架上。
      每一扇槅架都直抵屋顶,一层层,一件件,全是凝聚着时光与智慧的珍宝,一件件,在黑暗中发出温柔美丽的光,这种光只有明叶才看得到。
      明叶感受到了完全的幸福,像是有温暖的水浸透了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舒服得让人想叹息,她一遍一遍地检视着这些古董,想象成等量的黄金,然后笑出声来。忽地,在最角落的地方踢到一只箱子。
      箱子很破旧,轻轻一提,盖子就脱离了主体,她连忙把胡叔叫进来,两个人蹲在地上,明叶掌灯,胡叔从怀里掏出水晶片夹在眼睛上,箱子里东西不少,胡叔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样。
      明叶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这箱子放得非常隐蔽,一,它可能是这间暗室最早的房客,二,它可能是最值钱的房客。无论如何,元熙是价值连城的东西都随便扔的主儿,能让他小心隐藏的东西绝非等闲。
      胡叔拿起来的这件宝贝,似泥人儿般大,似泥人儿般高,也似泥人儿般重,就连模样轮廓,都越看越像小摊上的泥人儿。不过许多的古董都是如此,越是其貌不扬,越是价值连城。
      “怎么样?”
      胡叔鉴定得太久了,明叶忍不住问出声。
      “这个……”胡叔的声音里充满疑惑,似乎在怀疑自己的眼力和人生,“这个好像就是泥人儿。”
      箱子里,还有许多这样的小东西,竹根挖的香盒,陶土做的笛子,青石刻的砚台,竹子做的笔筒……既多且繁,不用胡叔,明叶都算得出来,这些加在一起,顶天了也不会超过一百文。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无比困惑,不知道这箱子东西何德何能,有资格占据藏宝室如此隐蔽的地位。
      明叶从来不会把疑问埋在心里,她抱着箱子就出来找元熙。
      元熙正在洗手。
      明叶抓了他的手,用摸过古董的、沾着灰尘的手抓了他的手,更恶心的是她居然说要跟他百年好合!见鬼去吧!去死吧!他用香胰子洗了一遍又一遍,才没办法洗去那一握的触感,还有她说这句话时灿若晨星般的眼睛。
      亮得……简直能冒出星光……不,为什么要去想星光呢?分明是金光好吗?黄金的金!俗不可耐的金!
      “喂!”明叶冲到他身边,“这是什么?”
      元熙头也不回就想给她一句“破烂”,眼角余光瞥清了她手里的东西,整个人像是冷不丁被人抽了一鞭子,手也没擦就来抢:“给我!”
      明叶满意地看到他的激动和紧张,并且在他目光深处捕捉到一丝复杂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哈哈!
      “哎哎哎,急什么急什么?我又不抢你的,只是想问问这东西是什么来头而已……”明叶笑眯眯,抱箱子抱得稳如磐石,元熙脸色发青,指关节发白,夺回来,夺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夺回来!
      原本就快烂的箱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它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散架了。
      哗啦一声响,连胡叔都看不透的宝贝们洒落一地,纷纷粉身碎骨。
      时间在这一刻像是静止,明叶和元熙各扯着一块箱子的碎尸,怔怔地看着地上,再看看手里,然后看看对方。
      “我要杀了你!”元熙狂吼一声,扑向明叶。
      明叶也甚是火大:“你要不抢,它能破吗?!”
      “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元熙红了眼,死命掐住明叶脖子,明叶给他掐得险些不能呼吸,一脚把他踹开。元熙像是感觉不到疼,又扑了上来。
      一边,胡叔捡起碎片,放在水晶片前仔细审视,得出结论:“二当家,这真的是泥人儿。”
      “呃?”正心疼滴血的明叶一愣,被元熙瞅准空当一拳打中眼睛,明叶狠狠地还了一拳,两个人捂着眼睛坐在地上。明叶向元熙道:“傻的,原来你被骗了啊?说给我,花了多少钱?我给你连本带利讨回来。”
      同样是眼睛受伤,元熙疼得是泪珠滚滚,不想哭的,神经不受控制,看着她风淡云轻,简直怀疑她麻木不仁。
      陶笛跌成了两段,泥人儿残缺不全,砚台也缺了角……元熙的耳边仿佛又听到清脆的童声:“这个泥人儿是太子哥哥,这个泥人儿是我,这个泥人儿是小熙,一人一个,要一直收着哦!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香盒也崩了,残香是粗糙的玫瑰香,浊而烈,香似残魂一点,又把他拉回那个上元灯节。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他,若素,太子,三个人摆脱了侍卫,扮成平民的样子逛街,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灯影煌煌,人影重重,花灯像是活了似的自己会动,时光拉成一条灿烂的光幕,光幕下少年们的笑脸那么灿烂。
      哒,一滴泪,滴在砚台上,很快渗进去。
      明叶诧异地发现,元熙真哭了。
      明叶打遍天下无敌手,就是受不了别人哭,因为无法理解眼睛里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液体,“咳”,她清了清嗓子,“……被骗的钱好多?”
      “我要杀了你……”元熙慢慢地抬起头,阴森森地道。
      明叶以为他又要扑过来,然而没有,冲了出去。
      浴室的出口是中间的庭院,庭中有好大的一棵银杏树,有两人合拢粗细,撞死个把人完全不成问题。明叶一想不好,这王爷恼恨交加羞愤欲绝,这是要自尽!不过元熙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了,他挨都没挨着那棵树,直接跑出了院子,往左而去。
      随侍的宫人们呆了呆,才仓皇地追出去。
      “那是哪儿?”明叶问。
      “回娘娘的话,从这里往左拐,再过一条甬道,就是御膳房了。”周公公尽职地介绍。
      哦,也对,生气是件很伤身体的事,确实需要吃点好的补补。
      明叶点点头表示很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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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里,贵妃正在软硬兼施,苦苦哀求。
      皇帝道:“你心疼元熙,我知道。但你看明叶那孩子心地单纯,其实不像左右学士说得那样不堪——”
      正在开解之际,书房给人破门而入,元熙冲进来,跪到两人跟前,头上鲜血淋漓,把贵妃吓得几乎不曾晕过去,“父皇,母妃,救命啊!”
      皇帝也吓了一跳:“何以弄得这付模样?”
      “父皇认了儿媳,儿臣不敢不从,将她带到景华宫好生安置,结果她把儿臣的东西悉数扔出宫外,儿臣略说了她几句,她就把儿臣打得头破血流……”
      眼睛上抹了生姜,辣得元熙泪如雨下,脑门上顶着鸡血,腥得他痛不欲生,因此不需要一点儿演技,就已经声泪俱下,“儿臣真的没法儿活了啊……救父皇母妃救救儿臣,儿臣还年轻,还没有给父皇母妃留下孙儿,儿臣不想死啊!”
      贵妃搂住他,母子两个一起哭得死去活来,贵妃哭得比元熙还要抑扬顿挫:“陛下……臣妾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就这么一个儿,他要有个三长两短,叫臣妾怎么活?臣妾侍奉陛下二十多年,陛下若执意如此,就赐臣妾和元熙一道白绫,让我们母子一起去吧!”
      皇帝坐不住了,站起来踱了几步,命人拟旨。
      看着翰林学士铺开笔墨,贵妃和元熙的哭声顿时小了些,只听皇帝道:“昭王妃明氏性情端方,有大将之风,念其久居乡野,不识宫中礼仪,兹命内廷着意教习,再行册封。”
      元熙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是驱逐出宫?还要册封?”
      贵妃发出一声悠长的哀泣:“陛下还是赐臣妾白绫吧!”
      “休得胡闹。”皇帝肃容道,“明叶不识规矩,那是因为从来没人教她规矩。你是她婆婆,如今我人交给你,你难道还教不好一个媳妇?”
      贵妃抽泣:“可,可她的本事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她一个不乐意,臣妾恐怕也要头破血流……”
      “胡说,她若连你都敢打,那岂不是连朕也逃不了?若真是这样糊涂,朕还留着干什么?你告诉她,不学好规矩,就不行册封了。”皇帝说着,露出一个哄孩子才会有的笑容,向元熙道,“不过我看明叶那孩子还好,大约也不是有意把你伤成这样,可能是武功太过高强,一时控制不住手上的劲道吧……好啦好啦,朕知道你辛苦,这一遭就算是为咱们大晏受的罪,前几日月氏进贡了一批香料和珠宝,珠宝朕已命人送到合琼宫了,香料就都送你了如何?”
      皇帝对元熙颇有远大期许,并不是很爱看他弄这些香啊粉啊的,今天居然能赐香料,看来真是让了一大步,母子两个明白这已经是皇帝的底线了,彼此搀扶着起来。
      皇帝又道:“明叶长于武功,将来是我大晏不可多得之将才,于为妻之道恐怕有所欠缺,熙儿,朕知道委屈你了,这样吧,亲王有一正妃四侧妃,让你母妃给你多挑几个温柔娴淑的贵女,一切比照东宫礼制,一起大婚吧。”
      贵妃眼睛大亮,不等元熙开口,急忙领旨谢恩,元熙还要说话,贵妃哪里肯让,拉着他就告退出来。
      “母妃!”
      “嘘!”待过了转角处,再看不见御书房了,贵妃才停下脚步,拿帕子给元熙擦头上的血,“这是什么东西,你也往头上弄?竟把你逼成这样,那恶匪欺人太甚!”擦到眼圈,元熙一缩,贵妃讶然,“这是真的了!她是真的打你!天,不叫她横着出去,我就不姓傅!”
      “那土匪婆自然要横着出去,侧妃什么的也一样。”
      “你——”贵妃瞪着元熙,元熙看着她,视线坚定不移,贵妃恨得咬牙,拿手指往他额头狠狠一戳,“你真是我前世里的冤孽,你还想着姓杜的那个妖精!”
      “我怎么想的,母妃就不用管了。反正若素一天不嫁进东宫,我一天不娶妻子,这是我答应过若素的。”元熙说着,“母妃要硬要给我塞侧妃,那到时候只怕横着出去的不止是土匪婆,还有你儿子我!”
      元熙说完就走。
      贵妃在后面气得跳脚。她上能斗天,下能斗地,中能斗皇帝,就是奈何不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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