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终章 梨花谢 ...
-
（一）
“娘亲，娘亲···”稚嫩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躺在梨花树下闭目养神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中映入了孩儿的身影。
“真是的，爹爹说了很多遍，睡觉应该回房间，在外面还容易着凉的。话说，我一个小孩子，怎么是我对长辈说教的呢？娘亲你···”
洛霜夜忍着要痛揍儿子的冲动，扯着嘴角微微上扬，生硬问道，“禾熙呢？”
“爹爹在书房里会见部下，现在忙着。对了，爹爹还吩咐我要好好看紧娘亲，一不留神，又会病倒的。”男孩扑到洛霜夜身上，尽情地撒娇，享受着母亲的关爱。
洛霜夜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幸福的时候。但是，幸福的时限，总是短暂且易逝。
已经过去五年了，可爱的孩子如愿成长得善良开朗，自己也该是时候，了断一切。
（二）
“实话说，夜，你有喜欢的人吗？”洛霜夜多次抗议之后，禾熙将称呼，从“璃华”勉为其难换作“夜”。
被问着这个问题的时候，洛霜夜正在思考着，今晚该吃清淡点还是丰盛点。一年前屠尽青城满门，轰动六界，洛霜夜和禾熙也因此成为了神界追捕的罪人。本着“敌众我寡，打不过就跑”的原则，洛霜夜和禾熙这一年里辗转多地，终于还是回到原处——琳琅山暂住。幸好周围布下结界，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座空无所有的湖泊，高高在上的神也难免疏忽了此地，洛霜夜和禾熙才有机会稍微喘息再作打算。然后，就在这一方天地待了足足半年。
洛霜夜最后决定，今晚还是吃丰盛点，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被神找上门，分分钟钟连小命都丢了。当她熟练地择着青菜洗净，把猪鸭鱼肉切好分好之后，就把禾熙推到灶台面前，递了个锅铲，“想听秘密，晚饭你负责。”
禾熙表示相当后悔自己挑了个不太恰当的时间问隐私的问题。
晚饭过后，洛霜夜摸摸吃撑的肚子，意犹未尽，当下兴致不错，回答禾熙之前的问题。
“有的，是我的竹马，楚国三皇子。不过，现在不能再叫三皇子了，两年前，他如愿登上那个皇位，成为一国之君，现在肯定是后宫佳丽三千，早就把身为罪臣之女的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洛霜夜习惯性地卷着自己及腰的乌丝，嬉笑着说道。
“至于为什么会喜欢上，大概是爹爹常年征战在外，是他陪伴着我度过最快乐的时光。那个时候，明明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却还是尽全力维护着我，还招了不少仇恨。我还想着要不要和爹爹说，向皇上求个婚许给他的。到底还是我太天真了，皇家的子孙，有哪个手上是干净的。”
整个洛家，因为她的幼稚葬送前程和性命。三皇子宋祺源立了大功，当了太子，前两年，因为先皇驾崩，顺利继位成了皇帝。正值壮年的先皇说毙就毙，只有无知百姓才会相信。洛霜夜心里清楚，宋祺源城府极深，又怎么会让自己处在一个水深火热的状况，不过是寻了个恰当的时间，顺利登基不被怀疑罢了。
忽然，灯火被禾熙吹灭。同一时间，洛霜夜敏感察觉到强者的气息。禾熙抓起她的手，顺势抱起来，往外面的空地飞去。身后的屋子，被熊熊大火包围住。而敌人，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洛霜夜示意禾熙将她放下来，还没站稳，对方就攻了过来，杀个措手不及。
“水之龙，起！”勉勉强强挡住对方的杀招，洛霜夜一刻不敢松懈。
“木之藤，缚！”
“火之舞，爆！”
“风之翼，固！”
璃华修行的是五行之术以及咒法，再辅以言语的力量强化效果。同样需要言语，与天生的言灵之术不相同，言灵之术是以虚生实；而璃华修行的，则是最大限度地利用周围环境制造优势，大大降低灵力的消耗。
对方在一连串的攻击退出数丈，没有反击，反而是抬头望了望天上。随后，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飒爽的短发，气息也恢复平和。那人爽朗地打着招呼，
“原来满月了。璃华，好久不见了！”
“···”
洛霜夜真的好想把他往死里揍，然后，她走过去，甩了一巴掌，狠狠的。
禾熙默默地掏出小本本，记下，某年某月某日，凝时毁了琳琅山庭院一座，欠一千金子。附加，精神损伤一万点，赔偿十万金子。
“女人的味道。”
“淫靡的味道。”
禾熙和洛霜夜各捧着一杯普洱茶，席草而坐，一致对凝时的到来表示抗拒和不爽。
“春宵一晚值千金！你们两个小孩子，是不会懂大人的世界。”凝时正坐在洛霜夜旁边，拿着小扇子架着炉子，生火温酒。在旁边，放着一整套青瓷酒和满满一壶桂花酒。
“神界下了严令，你还敢凑上来，就不怕神罚吗？这一次，我可是没有办法复活你的。言灵之术已经失效了，剩下的只有还是神的时候修行的能力。”
“小阿镜很担心你们。”凝时递了张符纸给洛霜夜，后者接过后点着，瞬间凭空出现了几个绯红的字——
“璃华、禾熙，望安好”。
“真是的，为什么都要记得璃华？明明那女人在千年前转世的时候就死了，现在的是洛霜夜才对。”
明明那女人，最希望的便是，被所有人遗忘。
“璃华，你真的不坦率。”凝时放下小蒲扇，十指交叉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洛霜夜笑道。
“谁说我不坦率！还有，我叫洛霜夜，不是璃···”
“那为什么，你哭了？”
洛霜夜慌忙地擦眼泪，然而，眼泪却透过指尖不停滴落下来，止不住。“奇怪，怎么会这样？我明明不是···”
“再怎么否认，你始终是璃华。人格会在轮回中不断发生变化，但灵魂最深处执着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如果你不是璃华，你又怎么会这么平静地和我们一同坐在这里赏月品茶呢？不管你是凡人洛霜夜，还是上神璃华，你都是我凝时最疼爱的大弟子。”
“夜，给。”坐在左边的禾熙，此时递上一张手帕给洛霜夜。
凝时没有说错，事实上，她一直在逃避着，不肯承认自己也是璃华。璃华，总是悲伤地看着这个世界，她爱着这个世界，却被这个世界拒绝、背叛乃至舍弃，所以她才想拼命地否定她，否定璃华的存在···
“这手帕不是之前拿来擦灶台的吗？”使用之后，洛霜夜才看清楚上面有些黑灰。
“噗！”看到洛霜夜脸上黑一道灰一道的变成小花猫的样子，禾熙奸计得逞地狂笑起来。
结果，禾熙被吊在树上吹了一夜的寒风，外加淋了一夜的雨。
不管你是璃华，还是洛霜夜，你总能吸引我，让我不可自拔地爱上你。所以，夜，要一直笑着，所有的悲伤痛苦，都由我为你承受。即便我知道，你从未爱过我，即便我知道，你终究还是会消失，再也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凝时的到来，让洛霜夜不得不重新考量，璃华在转世前，到底布下多大的网。虽然她是璃华的转世，也接纳了前世的记忆，但那记忆并不完整，特别是神魔大战结束后，在人界逗留的那段时间，模糊不清，出现多次记忆断层。凝时出现在琳琅山，并非偶然，璃华在千年前复活凝时之后留下信息，让他千年后到琳琅山中。不管是时间，还是地点，都太精准了。而且，她还在那庭院化为灰烬的地方找到通往地窖的暗门，在那里，收藏了九件神器，每一件，都是上古流传下来后来失去踪迹的神器。有两件，洛霜夜是有印象的，其中一件，是凝时传承给璃华的神剑，名为青央；还有一件，是前水神莫漪遗留给弥静的神珠，名为逐波。剩下的七件，大抵是不知来历，就连禾熙这个活了几十万年的老神也不怎么清楚。
它们都被封印在地窖里，作为法阵的媒介摆放着。禾熙不清楚其他神器的来历，但阵法的用途他还是清楚的，那是一个清洗魔性的阵法，但是有个缺陷，魔性除尽之后，会出现记忆和能力尽失的副作用。至于多久能恢复，又能恢复多少，就要看阵法的强弱，以及术者的能耐。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年璃华会只言未留地离开琳琅山，不知所踪，所以才会有了后来与正逃亡的墨念的相遇。后来她回到琳琅山，也是因为恢复记忆才记得回来的。璃华把所有人都瞒住了，她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没有被发现。
洛霜夜滴血破了阵法后，发现正中央出现了一幅画像。她伸手取了下来，在月光石的映照下仔细看了看，竟然是在梨花树下安睡的今夕和璃华两人，落款处，是璃华本人。旁边还有一段小楷体——
“今夕和璃华，一辈子的好朋友。”
没有优美的诗词作修饰，只有最简单最真诚的愿望。
明明不是爱哭的人，接连两天因为璃华而流泪。洛霜夜想，其实，璃华的一生，还是有过幸福的，只是，被加诸在身上的痛苦远超过泡沫般短暂的幸福，所以，她才想要毁掉自己，毁掉一个不被期待的自己，希望有谁能取代自己，去追寻她想要的美好。然而，堕入轮回无数次转世，璃华并没有一世是可以好好活着的，不是被背叛，就是主动背叛。璃华的每一次转世，都死在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里，也会包括洛霜夜这一世。
与凝时告别之后，洛霜夜同禾熙，也启程去往下一处地方——魔界魔都。
临别时，凝时一改之前的嬉闹玩笑态度，一反常态的凝重，“璃华，我们会怀念你的。”
“别说得生离死别一样，我不习惯的。”洛霜夜摸摸手上的鸡皮疙瘩，打着寒颤，显然是被吓到了。
凝时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向自己怀中，轻轻抱着，“今夕的事情，我很抱歉。对不起，无论是三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后，我还是拯救不了你。璃华，活得简单一点好吗？不要再管这个世界了，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还是被知道了。璃华，你的师父，真的很疼你。但是，一切都晚了，不是吗？洛霜夜挣脱他的怀抱，向后退了几步，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凝时，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凝时，永别了。璃华她，从未后悔成为你的徒弟。那三百年，也是她为数不多幸福的时光。”
这一次，真的是永别，不再有相见的机会了。凝时，希望你和弥静，一直幸福。
（三）
魔界，对于璃华来说，是噩梦的开始；而对于洛霜夜来说，那是一个可爱的地方。
据随侍的婢女丝丝透露，大概是八百年前，禾熙带着一个扎着团子头的小姑娘，把整个魔都的魔神都打趴了，最后还把重伤沉睡的前魔尊弥玖硬生生从安眠中揍醒然后从九九九层阶梯踢了下去，从此占地为王以魔尊自称。
禾熙凭借着他的霸气外侧身手不凡英俊潇洒俘获了无数美艳女性的芳心，谁知，能与禾熙共处一室的，只有那身材平板前不凸后不翘并且战斗力渣渣的小姑娘。前不久，听说那小姑娘死在神手上，她们以为机会来了。谁料到，出去一趟的魔尊大人又带回来了一个小姑娘，并且还是凡人。而最最让她们挫败的还是，那小姑娘跟前战神璃华长得一模一样，战斗力跟前战神璃华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想凭借外貌和实力上的优势让新来的凡人小姑娘知难而退的，现在，没那个水平的都不敢靠近梨花苑。
“魔界不是应该是常年不见日光，寸草不生，呃那个，魔长得非常有特色的一个地方吗？”
敢情古籍都是骗人的，这地方比之前待的琳琅山还要好数百倍，阳光充沛，物种丰富，资源齐全，房屋气派，男俊女美。初到时，她还以为禾熙要把她上交给神界，而不是逃到魔界避难。
“哼哼，那是魔尊大人有本事。丝丝以前就听说过，其实魔界一开始就和仙界、神界一样充满灵气，只不过后来平衡被打破了，才会变成后人口中的地狱般的地方。多亏现任魔尊，现在情况好多了，连带着我们幻为人形也比天上的好看多了。”丝丝的原身是蜘蛛，说话一激动，就会出现很多丝线。洛霜夜默默把那些丝线收集起来，接着忽悠丝丝在魔界开了第一间丝绸铺和成衣店，从此丝丝的身影再也没有在梨花苑出现过。
“这已经是第九个侍女了，你到底有什么不满？”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禾熙气冲冲地走到梨花苑，果然，洛霜夜靠着梨花树睡着了。
自从他们回到魔界后，神界的动作变缓了，不再之前追捕得那么紧。但相对的，流落在人界过着平凡日子的魔被讨伐，不管善恶，只要暴露了，都被处以极刑。魔界开始传来不满的声音，都想着要和神界开战。花费几百年心血改善的魔界，就这么被神界讨伐成千年前的鬼样子，禾熙第一个不答应。如果可以的话，他还不想打仗，打打杀杀的，实在太伤神了。
然而，最让他闹心的是，洛霜夜的不合作。他给洛霜夜安排的侍女，都是魔界排的上名号的实力派，以防万一狡猾的神界会派人潜入魔界把她咔擦掉。到现在，她还是凡人的身体，一点也没有向仙体或者神体转化的迹象，这一切，都让他忧心。
洛霜夜睁开双眼就看到怒气冲天，眉头紧锁的禾熙，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禾熙坐下。
“刚刚我做了一个梦，很幸福的梦。”洛霜夜靠在他肩膀上，软软地说着。
禾熙最熟悉的还是她戏谑的、嘲笑的、不屑的语气，还是第一次听到属于天真少女糯糯绵绵的声音。
知道禾熙在听着，洛霜夜笑着继续说道，“在被父母冷落疏远之后，璃华虽然不知道真相，但她还是微笑着面对。后来，她遇到了被陷害的虚界神尊，救了他，甚至为了他，与六界为敌。璃华只带走了几卷经书，义无反顾地跟着禾熙离开月境，离开神界。几经波折之后，璃华终于和禾熙幸福生活在一起。那个梦境，没有今夕，没有凝时，没有墨念，也没有璃芝。虽然中间遇到了许多困难，有痛苦的，有悲伤的，但结果还是圆满的。和喜欢的人结合在一起，有一个温暖的家，幸福地活着。这样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伤和痛苦。没有比这更简单的愿望，为什么，她却什么都没得到，甚至否定自身的存在。禾熙，你说，为什么？”
每一次入睡，都会梦见属于璃华的过去。父母舍弃她，亲妹妹陷害她，挚友背叛她，师父离开她，爱人遗忘她，每一次，她都笑着给自己打气，她不需要单薄的亲情、友情、师生情以及爱情。因为，她还有今夕在身边，不是吗？一次次伤痕累累，筋疲力尽，转身看到的，今夕仍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她回家。她想要护今夕永世安康，即便堕入轮回深受轮回之苦也不在意，但是，为什么，属于她的幸福总是那么的不可触摸。
“夜，嫁给我，我来给你幸福。”不知是不是气氛使然，禾熙把藏在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只可惜，对方却不领情。
“我拒绝！”
“啊？”
“啊什么。我看起来有那么饥不择食吗？再说，我好歹曾经是楚国第一美人，文武双全，就算要找相公起码要找个能打能说能看还要有钱有房有车有正当职业不沾花惹草洁身自好对我忠诚忠心一片，还有，唔···”
禾熙决定不跟她讲风度，直接堵住她的嘴，让她说不出话来。
“答不答应？”放开，再问。
“我才不，唔···”继续堵。
“答···”放开，继续问。
“嗯嗯嗯，我答应，唔···”答应也要亲，简直是色中饿狼。
事后，洛霜夜一直在漱口，务必把禾熙那强硬的气息清个干干净净。
“吻得这么上手，经验挺丰富的。”怨恨的小眼神一直盯着桌子对面正襟危坐的男子。
“都是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璃华她···”
洛霜夜把脑海中还记得的脏话通通骂了一遍，末后非常鄙视地补充，“这么多年都没追到璃华，你还算男人吗？”
至于禾熙是不是男人，成亲那天，洛霜夜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非常接受禾熙到底还是个男人这一事实。
（四）
“娘亲，真的要走了吗？”孩子抓着她的衣角，一副快要哭的模样。他还频频回头给就站在身后的爹爹打着眼色，可是他的爹爹却始终保持沉默。
五年前，禾熙与洛霜夜在魔都成亲，一年后，诞下麟儿，半年后，神魔大战再次被挑起。
洛霜夜一开始非常嫌弃自己的孩子不是女孩儿，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还是爱上自己与禾熙的孩子。五年，对于神来说，不过弹指之间的距离，于她而言，大概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吧。
“非非，记得娘子一定要找个没我好看没我聪明最好是呆呆萌萌的！”洛霜夜蹲下来，郑重其事地握着洛子非的手，严肃地说道。
许久，洛子非睁大一双眼睛，忘记挤眼泪，表情也变得生硬，“没了？”
“没了。”
洛子非对母亲最后一点不舍之情就这么给破灭了。他迈着小腿蹭蹭蹭地跑到禾熙身边，嘟着小嘴，“爹爹，孩儿实在无能为力。”
禾熙听到洛霜夜给儿子最后的话后，捧腹大笑，本来想保持着冷淡的样子也不得不放弃。
他走了过去，满眼映照的都是洛霜夜的模样，执手低吻，话语中尽是宠溺，“夜，我会怀念你的。”
“我倒是希望你改嫁。”洛霜夜小声嘀咕着。
“什么？”
“没什么。禾熙，我走了。儿子就拜托你了，一定要培养成乐观正直的三好青年，呃，其实坏一点也没所谓，倒不如说坏坏的更讨女孩子欢心，不过千万不能花心，花心的男人最可恶的，如果他哪天三妻四妾不用给我面子的直接劈死算我的···”忽然就讲得兴奋起来，禾熙听到最后还是打断她的兴致。
“夜。”
“哈？啊！一个不留意又唠叨起来，果然已婚妇女都是很啰嗦的。禾熙，谢谢你，给了我最耀眼的幸福。”
“夜，我也是。能找回你，是我禾熙最大的幸运。”
“夜，再见了。”
“嗯，禾熙，再见了。”
说好的不哭，一定要笑着告别。禾熙做到了，洛霜夜也，做到了。只是，当母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洛子非趴在禾熙身上，嚎哭不已。洛子非不明白，为什么父母都爱着对方，却还是要如此残忍地作永别。洛子非只知道，他的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五）
“敌人入侵，快派人支援！”
“是魔吗？”
“不是，是个凡人。”
“什么？多少人？”
“一个？亦晨神君，只有一个！”
“不可能，一个凡人，怎么能攻上神界，他们连天都触摸不到。难道是···快！快去报！快去禀报神尊陛下，她，她回来了！”
从琉璃宫一直往神界的中央神殿走出，一路上遇见不少神兵神将，洛霜夜只能默默表示真不走运，居然碰上她。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迟疑，游刃有余地挥使着神剑青央，路过之处一片绯红之色。
终于，到达了神殿，见到在金龙神座上站着的修长身影，洛霜夜把神剑收起，稍稍整理方才打斗中凌乱的衣裙，理理一袭乌丝，和煦地打着招呼，“小黑，好久不见！”
在洛霜夜还是将军府千金的时候，在还未认识三皇子宋祺源之前，她养过一只小黑猫，一只被烧坏了又饿坏奄奄一息的流浪小黑猫。奶娘说，那是不详之物，要扔掉。洛霜夜觉得它很可怜，在婢女夏茉的掩护下，把它养在自己的秘密花园。看着小黑猫一天天恢复健康，黑亮亮的毛也重新长出来时，洛霜夜第一次感受到生灵坚韧的生命力，第一次对大自然心生敬畏。她给小黑猫起了个名字，叫做“小黑”。
那时候，洛霜夜还没有上书堂，还没有被教授琴棋书画，更不认识其他士族子弟。洛霜夜的童年，有父亲的疼爱，有洛氏一族的关爱，有将军府下人的照顾，还有夏茉和小黑的陪伴。洛霜夜还记得，父亲每每胜利凯旋回府，都会带给她当地的奇花异果，还有可爱的宠物。可是，那些都比不上小黑重要。只是，不知哪一天，小黑忽然不见了，洛霜夜哭了很久，也找了很久。再后来，将军府再也没出现过猫猫狗狗的小宠物。洛霜夜也到了上学堂的年龄，也慢慢地忘记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唤作“小黑”的朋友。
宋祺源临阵倒戈，向皇上揭发洛氏一族反叛一事，并且提交多项罪证。那一夜，明明天气挺好的，万里无云，月亮高高挂在天上，皎洁明媚。一把火，一阵风，一列军队，就把整个将军府都摧毁了，活下来的，也逃不了死罪，被关押在天牢择日判处。洛霜夜还记得，迷迷糊糊在睡梦中醒来，闺房里出现一个不认识的陌生男子，是他，把她从将军府的火海中带出去的。
“你是小黑吗？”她拽着男子的领子，方才在他的怀抱中，她闻到熟悉的味道，很像小时候养的小黑猫。
许久，洛霜夜也没有得到回复，她看见，男子的眼中流露出了欣喜，还带着悔恨。
直到听到整齐有序的步伐声，还有兵器摩擦的声音，洛霜夜再也顾不上他是不是小黑，挣扎着要下地，也在那个高高的屋檐上，看到了她的父亲，没有一丝惶恐失态，始终昂首挺胸，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洛鸣轩在朝中的军权日益壮大，与皇族几乎是分庭抗礼的状态，皇帝不得不除了他。整个洛氏一族都会被灭族。”
“怎么会？就算要治罪，皇帝也得找个好理由，我父亲一向刚正不阿，体恤部下，深受百姓爱戴，他就不怕全天下不满吗？”
“只要百姓相信洛鸣轩叛国，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是啊，老百姓最恨的，不过是卖国贼，而皇帝是谁来当，当得怎样，其实，无知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呢。
“求你，救救我父亲，他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的。”即便他不是小黑，但是，他救了自己，那么，也可能会答应她救下她的亲人吧。洛霜夜在赌自己的价值，但是，她赌输了。
她被那男子带到皇城郊外，他说，“去青城，活下去。”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青城，通过入门考验，成为掌门的关门弟子。洛霜夜并没觉得自己有多幸运，她知道，是那个男子暗中护航，才保得她平安。
如果不是今夕的出现，如果不是她不小心听到那个男子和掌门的交谈，或许，她也不会这么早地觉醒，也不会记起前世的事情，也不会这么快就结束本该是无尽的轮回。
“小黑，好久不见。”即便沾满了鲜血，杀红了眼，却还是掩不去洛霜夜的风华绝伦和与生俱来的平和。
“好久不见，阿梨。”同样报以和煦的问候，却是以墨念时相遇的称呼。
就在洛霜夜往前走一步的时候，后背传来刀风，想要置她死地。
“风之痕，灭。”狂风卷起，那个要劈过来的忠诚神将就被四面八方的风刃封锁行动，瞬间化为一滩血水。
洛霜夜扶额感慨，“怎么都急着送死？我看起来像是杀气腾腾的吗？明明就是个非常和善的美女子，对吗？小黑。”
“那个孩子，长得很可爱，很像你。”
“我倒觉得有些顽劣了，坏心眼特多，像禾熙多一点。”
玄烨苦笑，他曾以为，再相遇，以璃华的性格，一定是阴测测地一话不说就杀过来。像现在这么说着客套话聊着天，却是一点都不敢想。璃华她，本就恨他，恨他的遗忘和伤害。
“阿梨，对不起！”还是道歉了，为自己的愚蠢和悔恨，道歉。
洛霜夜感觉头突突突地发疼，这些年还真的么少听到道歉，都是为过去对璃华的伤害的道歉，那个前魔尊也是，这个现神尊也是。但是，本该听到的早就不在了，道歉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璃华，我要杀了你！”
不知从哪里又跳出来一个送死的笨蛋，洛霜夜定眼一看，双眼都发亮了，送上门的笨蛋不能浪费。这么想着，提着青央就要对着那笨蛋砍过去，但是，被拦了下来。
神尊玄烨，手持绯色，挡在神后璃芝前面，接下了洛霜夜的攻势。
“真是该死的相似！”他还是护住璃芝，最初给予璃华绝望的罪魁祸首。
不再是伪装的和善，接下来，洛霜夜每一招一式都毫不含糊，不留余地地置他们于死地。
再坚固的神殿，还是被两人的力量波及，化作一堆瓦砾。而玄烨，败在了洛霜夜的剑下。失去玄烨庇护的璃芝，受了惊恐，害怕得不停往后退。
洛霜夜毫不怜香惜玉地抓起她的头发，一剑，青丝散尽；再一剑，容颜尽毁；最后一剑···
“够了，璃华，为什么要这样逼自己，你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明白生命的重要性的！”玄烨痛苦地望着她。
洛霜夜有些无趣了，松开了苟延喘息的璃芝，把青央收了起来，走到玄烨面前，冷冷回道，“玄烨，你错了，我不是璃华，我是洛霜夜。还有，别以为你们害死了今夕，璃华还能因为所谓的‘生命的重要性’而放过神界。神界，已经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玄烨，说实话，你太令人讨厌了。墨念也好，小黑也好，为什么对着阿梨还有洛霜夜体贴照顾，却不能好好对活着的璃华道一声歉。你也知道她天性不坏，她会原谅你们的。但是你们从未对自己的事情感到羞愧，一次次理所当然地利用她为神界去送死，当她真的不在了，才后知后觉自己做错了。这算什么！这就是墨念说的要好好护她一生吗？说到底，神的话一点都不能当真。因为是神，所以神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这也太，太自负了！”
洛霜夜表示自己现在相当气愤。因为璃华是善良的，所以她活该被利用，活该被伤害，活该被舍弃。所以转世后的璃华，才想拼命地否定自己的曾经，宁愿被所有人遗忘，重新来过，也不愿意记起痛苦的过去。
“我杀东霖的时候，说过，要把璃芝送给他陪葬的。别忘了。”洛霜夜面无表情地对着玄烨说完这句话后，璃芝便在后面咽了气，动作之快连玄烨也没反应过来。
洛霜夜也不管他的反应，集中精神念咒，“风之舞，净。”
本是激烈打斗时导致的凌乱，数秒被清理干净。原来神殿所在的地方，变成一尘不染的空地。被清理的只有死物，玄烨和璃芝的尸体还在原地不动。
洛霜夜咬破手指头，血液化作一丝丝线在空气中凝结起来，似是带有意识地结成一个阵法，并出现九处光柱，并有九个上古文字浮现，分别是“金、木、水、火、土、光、暗、虚、实”。
“石炼、青央、逐波、焰岭、乌脊、曦和、夜帝、无方、言灵！”
曾在琳琅山发现的就把神器，现在被洛霜夜用来当做打开虚界大门的启阵媒介。不过，那些神器本来就是从虚界被带出来的东西。它们都是被还未转生成为璃华的，虚界最初的主人带出来的神器。
虚界并不在六界行列之内，却偏偏，世界允许它的存在。那是因为虚界与六界，相互制衡，维持着世界的平衡。因为虚界这几万年，接连失去“虚之主”以及禾熙，缺少人为的协调，便一直处在崩溃的状态。六界并不清楚虚界的作用，甚至认为，它是恶，违背了“善”，必须除掉。
如果，再继续崩溃下去，作为“实”的六界，都会一起走向灭亡。而虚界的崩溃速度，与“虚之主”的情绪有关。
今夕觉醒后，璃华作为“虚之主”的记忆，也随之被唤醒。因为今夕，璃华觉得自己在实界还是有存在的意义的，甚至为了能一直留在实界，护今夕周全，才下决心堕入轮回。如果没记起痛苦的过去的话，璃华能以无数个身份平凡地活着，也不会影响到虚界的崩溃。但一旦记起过去，璃华就不能继续存在实界之中。不然，两个世界，都会一起毁灭。
而今夕的死，还是让璃华彻底崩溃了。作为转世的洛霜夜不仅继承了前世的力量和记忆，还要承担作为“虚之主”的责任——回到虚界，从此消失。
在踏入虚界大门之前，洛霜夜还是回头望向玄烨，深呼吸，尽可能不要咄咄逼人的语气，“禾熙问过我，下不下得了手杀你。那时候我对他撒谎了。我下不了手，不是因为对你有感情，而是，阿梨她真的很爱你，在孤身一人对世界充满恐惧的时候，是你带着她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是你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爱着她。我不能否定这份感情。不过怎么也好了，反正喜欢你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璃华，不过是笨笨呆呆的阿梨罢了。”
“还有，就算神界不再存在了，你们神也能好好活着的，也不影响实界的运转。趁着还能动，赶紧把剩下的神都带到下界吧，不走就给神界陪葬。”
忠告也给了，后面发生什么事也和洛霜夜没有关系了。
“虚，我回来了！”
虚界大门打开又重新关闭，前后不到一刻钟。
神界化成光点逐渐散去，从此再无上界，也无神。
在虚界关闭的同一时间，仙界、魔界、妖界、人界、冥界都出现不同程度的震动，很快又恢复平静。
魔界，一时间，满都梨花尽开，纷纷扬扬地飘洒着，整座魔都都被白色覆盖。
“真是的，无论过去多久，你还是那么任性，夜零。”梨花雨中，禾熙静静地看着白色的小花朵谢去。当所有梨花谢尽，无论是璃华，还是洛霜夜，都会被这个世界遗忘掉。记得她的人，只剩下还活着的他们。
以一界、十万生灵，还有原是“虚之主”的洛霜夜作祭，换来实界的存活，以小换大，怎么看都很划算。但是失去的，却是再也不会回来的。饶是如此，活着的，还是会坚强地活着。
这个世界，从来不会缺少一个齿轮而停止运行，总会有新的齿轮代替，日月交替，生生不息。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终章 梨花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