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英风云录》寒寒

11、谜

　　一个我本以为永远找不到谜底的谜……小小的成英中学，到底埋藏了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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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谜
　　在郎世秋夫妇的催促下，订婚典礼在我二十八岁生日当天举行——没办法，郎昱的母亲叶群英说，这天是难得的大好日子。我是反对过，因为……这天始终是海云的忌日啊！可是，郎昱说海云在天有灵，她会祝福我们。
　　我想，没有人会想到十二年后的今天，我和郎昱竟会凑成一对。反观当初被视为「金童玉女」的水心和海云却……
　　郎昱和许颖一再说，这不是我的错。可是，如果五年前我没有把海云关在竹之阁休息室的话，一切都可能改变了。
　　但我知道，海云死时没有恨。以她那好强的个性，如果她恨我，不会一死了断，她会好好的活着向我报复。但，她死了，她自寻短见，是想成全我。
　　那么，是谁的错？或者，我们都有错；也或者，我们都没有错，是命运错了。海云错在心意不定，郎昱错在用错了方法，水心错在朝秦暮楚，许颖错在搧风点火，我错在后知后觉。
　　海云海云，她实在太冲动了。她以为，水心真是爱我吗？不，他与郎昱不同，他是一个鹤立鸡群的人中之龙，却没有郎昱的踏实。他永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女孩，因为，他只属于他自己。他爱得狂，分得也无情，普通女孩是捉不住他的。可是，海云也是这种说风就是雨的人呀！他们站在一起，简直是绝配。海云太武断了，她错过了一些东西。当我们站在海云墓前，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浮现在水心眼中的，是爱，和泪水。他是爱海云的，但当年他自己也并不知道。失之交臂，就这样断送了一份感情，和海云的一条性命。
　　我们的成英学园已经完全消失了，那曾大肆翻修的校园已经毁灭了我们的足迹。一代新人换旧人，人事已非。属于我们的年少轻狂，早就过去！现在的我们，是应该成熟的，是将要面对人生另一个阶段的人了。
　　失去，有时就是长大的代价，是吗？郎昱说，我们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突然，我注意到远方的一个身影。拉拉郎昱的手臂，他看见那人后，笑了。
　　「他是我叔叔。」
　　哗！郎世千先生，如雷贯耳！
　　谁都知道这位郎世千，他是郎家唯一的「叛逆份子」。在郎家一门对长辈唯命是从的子孙衬托下，他硬是成了最显眼的一个。而与他怪异的个性一样，他的才能也是被所有人公认的。这也就是人们奇怪的原因。郎世千是郎昱爷爷精心栽培的接班人，但他却没有让老爷子如愿。
　　「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有点牵强，但这正正是我心里突地出现的感觉。那孤独的身影，那一身黑的衣着……熟悉，我只想得出这两个字。
　　郎昱又笑了，但这次多了一点点的纵容。
　　「你看错了吧？叔叔曾经失踪了二十一年，我跟他也向来不亲。」
　　我只抓住了「二十一」这个数字。天呀！莫非这位郎世千先生背后也有一段故事？
　　「好多年前，叔叔爱上了一个比他年长七岁、姓贺的女人。叔叔本是不婚主义者，但他爱贺小姐，好深、好深。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呢。后来，我看了贺小姐的照片一次，却再也忘不了。她很美，美得让人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她的眼睛表示着她生来活泼好动。以一些与她有关的报导来看，她不肯信服所有人眼中的礼教，对我叔叔反而执意拒绝。舆论的压力太大，她向来不在乎，但我叔叔不可以。谁都知道，郎世千是老爷子一手栽培山来的接班人，而他居然要娶一个比他大七岁的『老女人』。
　　「贺小姐是真心爱叔叔的。所以，她不愿阻挡了叔叔的前途。可是，她算漏了一点——我叔叔与她是同一种人，叔叔不会再放开她了。然后，他们突然销声匿迹。我爷爷和父亲他们多方打听，终于在八年前找到了叔叔。
　　「贺小姐死了。我们根本不敢相信站在眼前的，是那个玩世不恭的郎世千。叔叔变得阴沉，不再像那个意气风发的他了。对于他失踪期间发生了甚么事，我们都绝口不提。我父亲调查了好久，才找到了贺小姐二十八年前在一家妇产科医院生产的纪录。然后，她把婴儿送到孤儿院去了。叔叔一直在找那孩子，就连我父亲和爷爷也说，郎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我越听，心里越怕。
　　叔叔？郎世千？二十八年前？孤儿院？
　　在郎昱引见后，我急急的冲口而出：
　　「你知道你的孩子是男是女吗？」老天爷！郎世千是我父亲？而郎昱……是我堂哥？
　　郎世千带着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从口袋拿出一张纸片扬一扬：
　　「这是她为孩子改的名字。」
　　我看着那粗黑的字体，恍惚间隐约明白了——那是一个「颖」字。
　　许颖和郎昱，竟然是堂兄弟？
　　郎世千再拿出一个白金雕成的鸡心，放在我手上。我把它打开，里面有一张照片。
　　相中，一个年轻女子正依在一个穿著中学制服的男孩旁边。教人触目惊心的是，男孩是青年时代的郎世千，和郎昱很像，但他的笑容比郎昱天真。至于女孩，倒是很面熟……
　　天哪！那是飞云！
　　我惊疑不定地看向郎世千，他小小心心地把纸片和鸡心收好：
　　「飞云没有看错人。这是我的结论。」
　　他……他…竟是那个神秘的「遗产代理人」！
　　我放下心来，却又有点失落。我以为……我找到亲人了。
　　贪心哪！难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得必有失，我得到了海云的友情和郎昱的爱，却还是对那虚无飘渺的亲情存在着渴求。可是，人又岂能无欲无求？我自认无法像许颖那样，能够完全放开「血缘」这个心结。
　　「飞云是你的亲姑姑。」
　　要命！这位郎先生还要给我多少惊吓才够？我索性不再追问了，直接瞪向他。
　　「这个秘密，是飞云死后我查出来的，连飞云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若有所思告诉我，他在回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深沉得教人窒息的爱意。
　　「当初飞云收养你，的确只是因为你像她。但我拿了飞云和你的血液样本送去化验，结果证明你们有血缘关系。别再说『范』只是院长给你的姓。你父亲名叫贺翔云，你母亲叫范晴。贺翔云是亡命天涯的国际刑警，范晴是个外科医生。有一次，贺翔云抓毒枭抓得太卖力，左臂中枪被送到了身为医生的范晴眼前。然后，你就可以想象到他们一路争争吵吵走过来的爱情了。事实证明，太正直的性格终是一害。贺翔云死后，范晴为保护你，在生产后让你冠上她的姓，把你送到孤儿院。」
　　我呆了。就连郎世千向我道别离去，我也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里去。最后，还是郎昱把我摇醒了。我抬头看他，以为他会有一丝慌张；可是，他没有！他依然是一脸镇定，就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一样。
　　意料之中？是吗？意料之中？！
　　「郎昱，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你早已知道？」
　　郎昱苦笑：「我不知道。只是，你的身世如我当初所料的不凡。」
　　啊！对了！记得在好久、好久以前，郎昱曾经说过——
　　你是一个谜……
　　我皱着眉看郎昱，而他给我一个微笑：
　　「谜底终于揭晓了。祈风，你居然是我婶婶的侄女。」
　　他似乎很高兴？一想起那个老爱自认我「义兄」的许颖……竟然真的是我表哥，我就一个头两个大了。瞪了郎昱一眼，我拋下郎昱，转身找叶群英——我未来的婆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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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订婚仪式快要开始了。
　　这一天，有好多惊喜——当然也有惊吓。老天！半小时前，一名服务生不小心撞到我，结果手上只拿不喝做做样子的水果酒洒了我一身湿透，于是郎昱只好先带我到客房去换衣服。
　　准新娘子这样出丑，不是惊吓，是甚么？
　　再来，许颖神神秘秘地交给我一盒录音带，说是他和水心送给我们的贺礼。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郎昱和我一致判定这盒录音带一定有古怪。于是，身为主角的准新郎和准新娘「暂时失踪」，溜到二楼郎昱的书房去听录音带。
　　结果，这是另一个惊吓。
　　录音带所记录的是一段对话——一段水心和许颖的对话！
　　认识了这么多年，如果连他们的声音都会听错，我想我还是去跳河算了。我敢用性命担保，那二人正是许颖和今天并没有赴宴的水心。
　　「你不该再恨祈风了。」许颖的声音是难得的严肃。
　　水心轻笑：「不该？为何不该？是她害死了……」
　　「海云？」许颖截住水心的话，冷冷地丢出这两个字。
　　听到这儿，我突然明白他们所谈的话题有多敏感。直觉地伸手想按停，但郎昱阻止了我。于是我只好瞪他一眼，又继续听下去。
　　水心没有回答。而许颖的语气竟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水心，当年是谁的错，除了已死的海云，你我最清楚不过。或者我们都有错，但祈风却是一直被蒙在鼓里。水心，你心知肚明。当年海云自杀，是你自己一手做成的。别再逃避责任了。四年前，你毁了前途无可限量的海云；难道现在，你还要毁掉祈风和郎昱？你怎么狠得下心？」
　　显然，许颖的责备使水心有点反应不过来。
　　「毁掉……祈风？」
　　许颖又笑了，好象水心问了一个多可笑的问题。
　　「当然啦！你认为八年前，祈风为何突然疏远我们、躲到台中去开一家竹之阁？四年前，她又为甚么差点变成白痴？好了，到最近，你认为郎昱追祈风，为甚么会追得让上天也要为他掬一把同情之泪？水心，祈风的一生，差点就毁在你无理的恨手上了。如果你说她有错，那么，她偿还的还不够多吗？而且事情的真相，你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你自己。祈风有错吗？」
　　他们沉默了约整整一分钟。然后，水心叹道：
　　「海云自杀，是因为我。」
　　「啪」的一声，对话完了，然后出现了许颖戏谑的声音：
　　「喂！祈风、郎昱，你们试试想象一下，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在凌晨四点钟抱住录音机『告白』，又怕家人发现他的蠢行，于是只好躲进浴室里去录音。这样的情形，是不是笨得有够可怜？祈风，我这个『哥哥』当得算是理直气壮啦！你同意吗？为了你，我黑脸白脸全都当齐了，算是劳苦功高呢！还有，在听过刚才的对话后，你应该对事情了解几分了。不过，我还是解释一下啦！就是当年出事前那一晚，海云约了我和水心出去喝喝咖啡，然后水心向海云提出分手的要求。海云也没甚么表示，只在离开前说了一句『你一定会后悔一生』就走了。当时，我和水心根本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当然，第二天过后，我们都明白了。海云用她的生命，换来水心一生的爱和悔恨。
　　「所以，祈风，你应该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从头到尾，你只是无辜地被水心拿了来当离开海云的借口。海云自杀，要报复、控诉的是水心，不是你。祈风，你只是恰巧倒霉被水心相中罢了。害死海云的不是你，而是命运，因为命运让海云遇上了水心。
　　「最后，我祝你和郎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啦！祈风，老实说，郎昱追你，真的追得好辛苦呢！不过，我决定不同情郎昱。因为，他当年那所谓的『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也造成了不少麻烦。郎昱，我知道你一定也在听啦！我警告你一声，可要好好对待祈风喔！她之于我，就像亲妹妹一样。要是给我知道你让她受了委屈，你就等着接招吧！」
　　录音带转入了空白的嘶嘶作响。
　　郎昱一脸温和的笑意，而我，则是又哭又笑。
　　「祈风，你有一个好哥哥。」
　　「是表哥……才对。」我一边拿着郎昱递给我的纸巾拭泪，一边更正他。然后，我想起了郎世千。
　　「……郎昱，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你叔叔、我姑丈的事情告诉许颖？」
　　郎世千好歹是许颖的父亲呢！可是，郎昱摇摇头：
　　「祈风，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在我抗议之前，他赶紧补充：「许颖早已放下『血缘关系』的心结，他未见得会想认回一个父亲。而且，如果叔叔要这样做的话，许颖早已是『郎颖』了。」
　　我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
　　其实，又何必再起风云呢？郎世千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但他出名在他的淡泊名利。他的心，早随飞云的逝世而死了。或许我以往并不明白这位「神秘人」为何总是形单影只，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他的一生中，唯一爱过的人，就是飞云。但，飞云死了，他为甚么没有随她而去？我想……这大概是飞云临终前的吩咐吧！记得在飞云死前那一夜，神秘人是唯一一个被允许进入飞云房间的人。当时，我还气了好一阵子呢！飞云居然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现在，一切都变得明明白白了！想必那一夜，飞云是在跟郎世千交代她的遗言吧。而其中，飞云必定有吩咐郎世千好好照顾我。
　　除了飞云的嘱托，许颖也是郎世千没有舍弃人间的主要原因吧。我倒是很好奇，郎世千何时知道许颖是他的儿子？是在许颖进孤儿院之前，还是我认识许颖后？但可以肯定的是，郎世千绝对是爱着许颖的！他早已看出许颖自由无拘束的个性，所以宁愿不认这个儿子。因为他明白，若他与许颖相认了，许颖必逃不过被束缚的命运。郎家的土壤并不适合独爱振翅高飞的许颖。对许颖来说，财雄势大的郎家，只会是一个困住他的鸟笼。
　　我恍然大悟，抬头望向郎昱。在他眼中，我发现了罕见的戏谑。但……有甚么是会让他觉得好笑的？他刚刚说了一个悲剧收场的爱情故事呀！郎世千和飞云始终没有结成夫妇，不是吗？而且，我也不认为许颖无法认回父亲的事实有甚么好笑。
　　我疑惑地盯着郎昱，期望他会给我坦白。但，我发现他眼中的戏谑越来越浓，他的唇角甚至是向上微弯的。他在笑！可，他在笑甚么？
　　「郎——昱——」
　　我以所余无几的耐性吐出这两个字。我发誓！如果他还不肯告诉我他在笑甚么，我会让他好看！
　　郎昱抬手拨了拨我额前的刘海，右手食指点了点我的额：
　　「你。」
　　我？我甚么？……啊！他……他说他是在笑我！
　　怒气开始产生，我抬手想挥开他的手指，但当我看见他盛满笑意的双眼时，怒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无可奈何的一个苦笑。
　　算了吧！被他笑一笑有甚么大不了？毕竟事实就是我太迟钝。而且，能够看见笑得这么真心的郎昱，也值回票价了！
　　我摇摇头，伸手拉住郎昱的臂，想往叶群英和郎世秋那边走去。但，郎昱没有动。他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他在发呆吗？不像呀，他是在注视着我的。那么，他是有甚么想说吗？
　　「……祈风——」他欲言又止，我不禁开始纳闷了。甚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郎昱？那是否表示，他想说的事非常严重？
　　都订婚了，还会有甚么问题呢？我急了，皱着眉叫道：「郎昱！」
　　郎昱叹息着开口：「祈风，经过了这么多，今天，我们将要成为未婚夫妻了。我不希望你日后会有任何遗憾或受到任何委屈，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这位仁兄到底在想甚么呀？甚么遗憾、委屈的，是受许颖的警告影响吗？郎昱是怕将来会被许颖秋后算帐？
　　「那么，祈风，你必须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你——真的不后悔吗？我知道你会答应嫁给我，我用的一点小手段是原因之一。你会是因为觉得对我有亏欠，所以才答应下嫁吗？」
　　我啼笑皆非。老天爷，原来他在担心这个！唉，亏我还担心得要命呢！
　　「嗯……我应该给甚么答案呢？」
　　郎昱板起了脸。
　　「你应该给我，你心里最真的答案——你爱我吗？」
　　咦？他开始生气了耶！
　　「可……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呀！」
　　嘻嘻……玩一下下不会太过分吧？
　　果然，郎昱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不允许你为了怕伤我而勉强自己。」
　　允许？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正常的郎昱才不会用「允许」这两个字呢！他向来不喜欢命令别人。
　　不玩啦！再玩下去，恐怕郎昱会动真气呢！郎昱生起气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吧，我给你一个确切、真心又不勉强我自己的答案，那就是——我爱你。」
　　最后那三个字，神奇地带走了一切不快。郎昱笑了，一脸感动的模样。
　　「那么，我也应该回报你相同的三个字吗？」
　　我摇头：
　　「不用了，你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说过了。你再说的话，可就不公平了。」
　　这是事实呢！我在医院中醒来那天，郎昱不是说得清清楚楚了？而且，我后来还确认过一次。最重要的就是，我还清楚记得那天郎昱的话——
　　从四年前开始，从八年前开始，甚至是从十二年前开始……
　　那三个字，郎昱早就说了！现在我再说一次，算是平手了！
　　郎昱为我的孩子气而失笑。然后，他牵起我的手，往他的祖父母、外祖父、父母、弟弟和其它叔叔、堂表弟妹走去……
　　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即将成为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