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番外 ...
-
在张良踏入药炉的一刹那，天空突然飘起了雪。
细小的冰晶慢悠悠地飘洒落下，带着能洗净这世间一切污垢的洁白，落到这院子中唯一一点鲜艳的颜色上，雪压红梅，如白面染红妆，优雅而醉人，似乎连这冬日的寒冷都这等美景驱散了不少。
树旁的人听闻脚步声，回过身来，冲着他温温一笑：“子房来了。”
那人如今做了掌门，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像是过往十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依旧待人温和、处世淡然，即使他也曾上过战场，换下含光，一人一骑杀敌数百，血染疆场。
但如今张良站在这里，看对方面上笑意潺潺，竟让他恍惚有种如今何事都尚未发生的错觉。
“……师兄。”张良行礼应答。
但那也不过是错觉罢了。
颜路从梅花树旁离开，踏上回廊，“小芷呢？”
“说是有些困，我叫她回去休息了。”张良答道，与他一道向屋内走去，“师兄叫我来，是想说有关她的身体的事吧？”
颜路点头：“我前些日子收到了端木姑娘寄来的改进过的药方，按这个药方调养的话，不出两年，小芷便可痊愈了。”
话至此处，他一顿：“只不过……”
两人走进屋内，在案桌旁对坐下来，时间刚好，火炉上的茶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张良长久没有听到颜路的下一句话，正想出声询问，那人却自顾自地拿起了茶壶，不急不慌地给两人倒了一杯茶。
“若非去年她不顾身子非要偷跑出去，也不至于休养了如此之久还未痊愈。”颜路一边将茶杯递给他，一边说着，只是语气中到并没有多少数落的成分。
因为去年，正是楚军兵败，项羽自刎的那一年。
那营中有好友，有昔日半个同门，她不会选择坐视不理，于是同墨家巨子一道，连夜赶到军中，欲救下故人性命，却……
终究难以逆转那两人赴死的决心。
茶杯上飘着温暖的白色雾气，张良垂眸瞧着，突然开口：
“我以为她会怪我。”
那语气中半是慨叹，半是难过，这样明显外露的情绪颜路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了，他不由得看了过去。
但青年低垂着眉眼，看不到具体的神情。
他收回视线，无声一笑：“她一向如此。”
她将情感与现实剥离得清楚，深知这国之大势，也深知战争，一向如此。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无能为力。
所以对于这结果，她从未对他迁怒埋怨过一分。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她从混沌大梦中醒来，将往事悉数捡起，第一件事便是推翻了那个懵懂的自己的内心的想法，甚至都没有问过他，那个捅了她一剑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是太过信任，亦或者太过理智？
张良因她聪慧理智而欣赏她、爱慕她，如今，却开始心疼了。
活得这样理智的人，一般，都并不轻松啊。
如他。
“不说这个了，”颜路叹了口气，缓和了有些凝重的神色，“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张良沉默片刻，点点头。
颜路诧异：“我还以为你请封‘留侯’便是想要脱身其中呢。”
张良抿了口茶，将茶杯放下，慢慢道：“我这次走，是与她一同走。”
颜路一愣：“去哪？”
“未有定数。”停了停，他道，“且我们还要将子婴带走，虽然带了‘顾’姓，但他的身份还是太过敏感，放他在小圣贤庄内，我不放心。”
张良在大局上一向思考妥当，颜路对于此事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只点了点头，消化了片刻后，才又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张良微微勾了勾唇，却没有立刻答话。
--
如饴院与药炉相比可就萧条多了。
本来当初重建小圣贤庄时颜路打算给白芷的如饴院种上从前的常青树，却被白芷拒绝了，反而在院子内种满了春季末尾才会盛开的——
三色堇。
但花朵在盛夏时节便凋谢了，于是这院子在冬日看来，真是万分悲凉萧条，没有半分美感可言。
于是张良便更加猜不透，那人就算裹着一床被子也要开着窗坐在冷风中的想法了。
“不是方才还吵着冷吗？”张良走近，作势要去关窗，却被那人从被子中伸出来的一只手拦下了。
“下雪了。”白芷拉住他的手，将他拽到身边坐下，“我好久都没有看过雪了，就看一会儿。”
张良最受不得她放软了声音的哀求，无奈，只好将她连人带被子一同抱在了怀里，却没承想，手感竟然意外地舒适。
“师妹若是再胖些就好了，”张良弯了弯唇，“抱着舒服。”
怀中人慢悠悠转过头，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像公孙先生那般吗？”
张良笑容一僵，心道自己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竟是忘了这人还记着这事呢！
“怎么？”白芷挑挑眉，“莫不是你其实喜欢……”
“你吃醋了？”
对方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倏然将白芷的话堵在了口中，她的嘴还半张着，却只能和他大眼对小眼，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学霸的学习能力，即使这个词是她在十年前不经意间说出口的，学霸也能有样学样，怼得你哑口无言。
“我……我吃什么醋？我没吃醋！我至于吃她的醋吗？”白芷断然反驳，余光瞥见那人似乎还要取笑，忙眼神乱飘寻求可以解围的物件！
还别说，真让她找到了一个！
“对了！”白芷在张良出声前开口道，“你走时将那个带上吧，何时遇见了流沙，便交给赤练。”
张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案桌上正放着一个小巧的铜瓶，不过半个手掌大小，通身漆黑，毫无装饰，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
“里面是什么？”
“母蛛。”白芷倦怠道，“论起用毒，还是赤练更精通，若非她的指点，这东西怕是现在还留在我身上，庄外的几个人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的。”
张良看着那瓶子：“你打算将六剑奴与母蛛一同送给流沙？”
白芷吃吃地笑：“给卫庄大人扔了一个大麻烦，也不知他会不会暗地里骂我。”
张良弯唇一笑，抱紧了她，“他若是觉得麻烦，那是不会收的，反之，也没有埋怨你的可能。”
白芷点点头：“那倒是。”
毕竟庄叔一向人狠话不多，若他真的觉得她得罪了他，骂是肯定不会骂的，他会直接用鲨齿给她梳头。
竟然有点期待【不是
“但这次我们一同走。”
“我们？”白芷一愣，抬头看向他，“去哪？”
“去哪都可以，”张良看着她笑，“听闻留县来了个大盗，我们也可以先去那里看看。”
“大盗？”白芷弯了眼眸，“莫不是个盗王？”
张良也笑：“谁知道呢……”
白芷靠着他笑出了声，“你这留侯当得也是潇洒，家都要被偷啦，还要出去游山玩水，若要让刘季知晓，怕是要抓你回去啦！”
张良：“他没空理我，如今大汉初立，陛下要做的事，可是太多太多了。”
“于是让你钻了空子？”
张良低低一笑，不置可否。
“那我们何时启程？”白芷将视线转向窗外的飘雪，心情愉悦，声音轻快。
“成婚之后。”
白芷半晌无声，良久之后，才有些不可思议地转回视线：“……什么？”
“我说——”张良低下头，面容被窗外的飞雪映得明亮，愈加白皙，宛若仙人之貌。
她听见他说：
“我们，成婚吧。”
窗外飞雪如十年前冬日，窗边的人，原来也一如曾经，干净而耀眼。
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