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云上之光·山河劫》墨沉吟

1、序章

　　序章

　　静夜生凉。

　　哪怕是温婉娴静的月夜。也抵不住秋风的瑟瑟清寒。

　　天色是深黛的青花瓷，云彩勾勒出缱绻的暗纹，莹白处是一片如水的月光。江南的粉墙黛瓦，安歇在氤氲的水汽里。像是每一片飒飒的风角，都能拧出月蓝色的水意。

　　朗月下，是纤秀高挑的飞檐。

　　以一种含蓄而妩媚的姿态，静静横斜在月光里。

　　飞檐上有一个人——一个，袖袍翻飞的人。

　　宽大的衣袖，轻薄绵韧，半垂半飘，轻轻坠落在半透的月光里。

　　人影背月而坐，全身都笼上一层恍惚的光晕，唯独发髻间一朵珠花，在墨蓝色的夜中雪白夺目。

　　原来，那是一个女孩。

　　戴孝的女孩。

　　“咦……大半夜的，想学我闹鬼玩儿么？”女孩轻快的笑声响起，泠泠悦耳，却有几分飘忽。雪白的缎鞋不着一缕花纹，月色下悠悠摇晃，划出浅浅的流光。

　　嶙峋山石间，走出一青衣少年，腰缠白带，亦在孝中。只听他微微一哂道：“你一个人闹鬼，就已经搅得神水宫天翻地覆了，再添我一个，那少宫主岂不是死了也不得安生？”

　　白衣少女扑哧一笑，月色下双颊如玉：“或许是——死得其所，欢喜还欢喜不过来呢。”

　　青衣少年扬眉冷笑，不置一词。

　　“哎呀……快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辜负了那位神水宫的少宫主，害人家费尽心思请我杀你？要不是师父留下规矩，委托杀人的女子必须用自己的命换情郎的命。她又不舍得自杀，你早就死在我手里了。”声音颇为戏谑，神色却一片清冷。

　　“我若说，我只见过她一面……你信么？”青衣少年苦笑道。秋风中青衫微卷，皱起的剑眉间，依稀是月色的温柔。

　　檐上的少女微微一滞，即使背着月光，也能分辨出阴影下忍不住的笑容：“将来你行走江湖，也学那少宫主，戴一块人皮面具罢。”说罢，竟再也忍不住，掩唇笑道：“人家是费尽心思寻找美貌女子的人皮，你却要倒过来……我倒有存货，要不要试试？”

　　“这个么……”青衫少年朗声而笑：“不劳洛姑娘费心。只要我手中鱼肠能胜过你的胭脂刺，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

　　闻言，少女笑容一收，微微抬首。

　　天空云开月出，玉宇澄明。砸在院中，一地寒澈。

　　“你手中鱼肠，就算能胜过天下利刃又如何？”声音轻薄而寒凉，像极了拂落霜雪的月光。

　　二十年前，江楚歌的父亲江梅鹤约战“胭脂刺”洛雁姬，剑挑美人，一见倾心，携手江湖，轰动一时。这个刀光剑影你死我话的江湖，却交织出这样绮丽浓艳的传说。更不知倾倒多少涉世未深的单纯少女。

　　而后呢？

　　总不过是鸳鸯未老，劳燕分飞。

　　最美丽的传说，最庸俗的终结。

　　其实，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故事也是最庸俗的故事。因为叨念的人多了，再美的故事，也沾染了烟火。一个少年成名却心灰意冷，隐居姑苏不问世事。一个漂泊江湖盛名渐盛，号称“杀尽天下负心人”却毕生不想再踏进姑苏一步。

　　——天下之大，谁能斩断情丝？

　　月色幽幽，萧瑟秋风更增几分凉意。

　　“我父亲没能做到的，不见得我做不到。”良久，青衣少年淡淡开口，袖中的手却一分分握紧。那刻满沧桑的剑柄，像是要烙在手心里。“他们爱了一生也恨了一生。像这样互相羁绊一辈子，最终只能共赴黄泉。何必呢？又何苦呢？”

　　“你不是师父师公，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心意？或许，他们心甘情愿呢？”白衣少女微微颦眉，清澈的目光便飘散在清澈的月色里。

　　“那我爹娘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乐不乐意被一个女人纠缠一辈子？”袖中，修长的手指轻轻松开。青衣人懒散挑眉，明亮的眸中有某种隐约的锋芒。

　　“你不是在斩断，而是在逃避。怎么……害怕了？”檐上散落串串笑声，轻巧的话语如初绽的霜花，美丽而冰凉。

　　“笑话！”

　　“你信不信，迟早有一天，你会栽在女人手上。”她抬眼。

　　“比如？”他扬眉。

　　白衣少女微一沉吟，突然扬起下颌：“比如……迟早有一天，我会胜过你。”

　　青衣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着意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清俊的脸庞在月下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哦？原来你是女人？”

　　“江楚歌！”少女佯怒道：“哼，不就是我女扮男装那会儿不认识你，告诉你我叫‘江楚歌’么？至于记上这么久？”

　　“那是当然。”他负手长笑，清音朗朗，惊散秋夜霜寒。“是哪个人冒用我的名号，对着菱角愣了半天，最后连壳一起吃了？”

　　“我没见过南方的菱角，哪里知道要剥壳？”她薄嗔浅怒，颊上一抹绯红，“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我江楚歌一世英名，就毁在你手上了，当然得好好计较。”年轻剑客的回答，是一贯的洒脱温柔。月色下浮泛着稀薄的暖意，好像隔着不可逾越的时空。恍惚间，白衣的少女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幻影。

　　神思陡冷……微微合目，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凉。

　　“神水宫的少宫主已死，现在消息还没传开。若是他们得到风声，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可以用冤魂索命搪塞，我身为洛雁姬的关门弟子，也是第一个怀疑对象。毕竟，被她逼死的都是年轻美丽的女孩，而‘胭脂刺’专为女子复仇。”

　　“因为自己相貌丑陋，就要杀死别的美貌女子。那是自取灭亡。”他锋利地笑道：“这个江湖，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你在暗，神水宫在明，只要神水宫无力追究你，别人的怀疑，也仅仅是怀疑罢了。”

　　少女莹然转眸，颇有几分诧异：“你以为，凭我一人之力，可以抗衡川西第一教？”

　　青衣少年负手含笑：“从你准备杀那个无盐女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对付神水宫的计策了吧？”

　　少女一愣，继而扬眉轻笑，狡黠如狐：“你猜对了。本姑娘武功不如你，却可以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

　　“江某拭目以待。”

　　“如果我赢了，你就让我易容成你，出去玩一天好么？”

　　“那也得你摆平神水宫之后。”

　　“这么说，你同意了？我要扮成你去找闲月阁的如烟姑娘。”

　　“洛雪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