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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明月不明十二缺(一) ...

  •   在我最好的时光,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 ——《东邪西毒》

      她几近不敢对视眼前这个男子的目光,感到他的视线冷酷无情地落在自己身上,好像要将自己层层剥落,她的心紧拧成绳。
      如果他就是青主儿,那么……
      然而朱瑾忽地冷哼了一声,语意不屑:“我朱某人还不至于沦落到去当那昏君的走狗的地步!”
      她闻言紧闭上双目——
      不是。他不是青主儿。如果朱瑾就是青主儿,她早已活不到今天。
      无声地呼出长长一口气,慕容颜顿时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以为她在思忖着刚才的话,朱瑾冷笑一声:“怎么,你那位心腹没有汇报给你吗?青主儿可是他的暗子啊!”
      不必费力亦可听出他语气里刻意强调的“他”字,她半咬住下唇,唇色由青白恢复成潋滟的朱红:“我凭什么要信你?”
      只是那么一瞬,慕容颜已经调整出一个淡定的笑容,朱瑾看着她,眸光里有什么一闪而逝:“信不信是你的事。只可惜我查了这么多年也查不出此人的身份,这步棋埋得如此艰深,最该当心的人可是你。”
      揣度着他说这话的用意,朱瑾已经怡然自得地在一边拆开信:“你要怎么谢我,我可是专程等你来了才看的哦。”
      慕容颜鄙夷一笑,自坐下来,并无意做一些争抢之事。
      朱瑾兴趣浓厚地看她一眼,又一副盎然地去阅那信,约摸目下浏览了个大概,“听说夏殊音辞去禁军首领一职,自降去南疆守边,区区一介酸儒,你就这么肯定他能担此大任?”
      她的脸上晃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仍不作声。
      又过了会儿,朱瑾忽然半是讥诮道:“碧枝还真是挂念你那老相好啊!哼,周梦泽……”
      “信上怎么说,打听到下落了吗?”梦泽多年来音讯全无,这里又通信闭塞,她自然甚是挂念,不足怪全将关切清楚地写在脸上。
      “很不幸,他已经死了,尸骸刚在南疆被发现。”
      她倒抽一口冷气,疑惑地盯住朱瑾一脸冷漠的神情,辨不出真切。
      朱瑾却蓦然大笑:“玩笑而已,切莫当真哪,夫人。”她暗恨,眸光如刀。
      然而朱瑾已兀自继续看下去,言声凿凿,语带讥讽,她已懒得去理会:
      “沈星函又是谁?”
      “碧枝果然是交游广泛啊!”
      ……
      阅罢,朱瑾将信合上,手把折扇摇晃不止,忽又打开重新过目一番,如此来回几遭,他才徐徐释卷,却仍是蹙眉不展。
      慕容颜打了个哈欠,奔波了一天,果然是有些乏了:“看好了吧?看好了信可以还我了。”说着就要伸手取信。
      “有玄机!”朱瑾再次将信半路截住,目光炯炯,却是寒意深厚,“果然是碧枝!你不会只这么简单地闲话家常而已,说吧,原稿在哪里?”
      慕容颜的眼神抖了抖,果然是朱瑾,现代人世界大战时用的谍报技术都能破解出一些端倪,只可惜,这密码可不是那么轻易可解的。就好像是买彩票,她和夏殊音约定好的空字也只是随机地在一篇文里抽选出来的,几千个字里找五十个字,纵然你是诸葛在世,恐怕也断不了这样的文。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不过也只是一介俗世女子,你刚刚不是也说我是妇人之仁嘛!”
      “好、好、好——”三个好字,朱瑾的耐性已然濒临边缘,“你知将军必然会袒护你,不予深究,可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毁了此信!”
      两相权衡,她把心一横:“那就有劳军师了。”重要的军情已送发,回信便也无甚重大意义了。
      朱瑾果然说到做到,眼睁睁地看着厚厚的信笺浴火而渐渐化为灰烬,明焰在她的瞳中闪过最后一尾亮光,隔着明灭闪烁的烛火,她勾唇浅笑,便是极尽的妍态毕呈,朱瑾的眼睛不可避免地有赞赏的波光流过。
      “朱瑾,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她忽道,而朱瑾只是冷笑。
      与此同时,慕容颜宽大的袖摆如蝶翼一般轻盈地扑来,纤纤玉手托住他俊逸的腮,朱瑾再也潇洒不来,而她的声音如梦呓般自耳边响起:
      “起初只是想要占有,慢慢地演变成了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思恋,这种感觉一刻不曾停歇地折磨着你,想要得到却注定永远也无法得到……是什么滋味呢,朱瑾——”
      她的唇游移在他的侧脸,似触未触,停当得恰到好处,而他根本推拒不了,只觉得满满的是她的味道,她的体香,还有那样魅惑的语调唤他的名字……
      多么可笑!他这一生,枕过多少双销魂的玉臂,从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衣。惟有大业才是毕生的追索。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明明知道这个女人身上带着毁灭的种子,明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梦……
      他的眼里激烈地交织着理智与欲望的火焰,终于当他的喉间哽哑地沉吟,然而她的气息却倏地抽身离他而去——
      “玩笑而已,切莫见怪哪,军师。”
      她微笑着打开门,泄进一室清光,照耀得他睁不开眼:“即刻放了那孩子。”
      慕容颜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话音一转,有如小女儿的戏谑:“否则……真是为难哪,我也不想离间你和将军之间的感情啊……”
      语毕,扬长而去。

      三日后,朱瑾果然依言放了北宫伯玉,这孩子也真是倔犟,严刑盘拷之下终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不曾泄露半字。那日在朱瑾面前风光无限,实则暗下她也是捏了把汗,恐怕再一步的进逼会让朱瑾觉察出什么蛛丝马迹,使得局势更加不利,因此亦只能静观其变。
      如此,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慕容颜了却一桩心事,再度潜心筹划不提。
      秋去冬来,经她再三请求,韩满不得已将风叶迎为妾室。表面上看来她是尽彰妇德,而风叶也得以名正言顺地侍候韩满。然而有些时候,得与失并非是如此简单的定论。你好像得到了,实则却失去了更多。深谙其中的道理,更了解自尊心之强如风叶,不可能就这样任人宰割。
      至此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在此紧急关头,高昌城内却突然疫病盛行,注定了这个冬天将要惶惶而不得安宁。本来她深居在内自然无从确切知晓,然而有一天冷征也忽然病倒了,四天后韩满亲自赶过来通知其死讯。她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而那个如影随形的铁面副将却是已经永远地离去了。
      现世里,并不常常直面死亡,因为年轻,有些事总显得过于遥远。
      然而在这里一路走来,慕容勃勃、方阮、向晚、绿枝、秦桑、子醇、华涟……还有太多太多不具名的人为她而死,是不是早就该习惯了,人生的无常。
      她从来不是宿命论者,信仰上帝,相信着会被救赎,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只是信仰者自身的幸福罢了。
      她、不相信命运。
      如果运命可以通过人为去改变,那么她愿意一试。
      所以携着毁灭的种子而来,带着一颗复仇之心,快意江湖。
      却难倒,是她错了吗?
      有些怔忡地看向天际——
      有一个瞬间,好像真的有看到樱花,在残风的余波里,在无水的天空中,化成水波荡漾开去……
      “小慕容——”韩满痛心疾首的尖叫,而她却是已经听不见了。
      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周身火烧一般,喉咙干得都快冒烟了。这些古人真是一点基本的护理知识都不懂,勉强抬手指指马依娜,吐出一个字:“水……”
      马依娜错愕地愣了愣,忙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捧来一大罐水。
      慕容颜三两下喝完了,声音还是干哑的:“将军呢?”
      “将军、将军去找神医去了。”婢女还是无措的,回答的更是荒谬。
      她的眉头直打结。神医?这荒漠里哪来的神医,搞不好是装神弄鬼的巫师,趁着神智还算清明,还是先自救要紧。
      “大夫在外面吗?”好热,她感到自己像火球一般,难道是非典?
      马依娜闻言领那大夫进来。
      “夫人宽心,此症只需稍稍静养……”
      慕容颜倏然打断他千篇一律的陈述:“你唬我哪!只需静养就能痊愈,那又怎么会死那么多人!你老实说,我得的是什么病?”说的太急,喉咙痛得噎住了。
      那大夫惊诧地看她一眼,只好从实报来:“夫人得的是温病。”
      “啊?瘟疫?”她吓了一跳。
      大夫摇头:“毒热窜入气营,气血受邪,血热熏蒸,故而成毒。痧毒外达,其热必炽;毒火上攻咽喉,以致咽喉肿痛;痧毒犯营,痧火透达,皮疹密布,色红如丹。总而言之,是为烂喉丹痧。”
      沉默了片刻,慕容颜的语声有些断续:“你、你是说猩、猩红热?”
      “猩红热?”大夫不解。
      再无力向他解释这是外传词汇,慕容颜绝望地闭上眼睛。
      绝症。不仅是在彼世,直至二十世纪早期还有不少人死在这一症状之下。
      “你信不信我有办法治这个病?”许久,她忽然幽幽道,似问又不像问。
      大夫不敢怠慢:“不知夫人有何高见?”
      “青霉素。”
      “什么?”
      她大笑,可是声音已经扩展不出,只能低低地压抑在喉头,震颤得整个床尾轻轻摇晃。
      屋内其余二人看得一阵心惊。
      渐渐地,她的意识慢慢模糊了。
      头脑里一片混乱,混沌不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搅拌着她的思维,提醒自己这只是幻想,然而眩晕却伴随而来。
      又昏睡了一阵,醒转时韩满已然回来了,眉心郁结成灾,浓浓得化不开来。
      隐忍下欲裂的头痛,她费力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韩满——”,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慕容颜自嘲地笑了下,传达进韩满的眼中却是更深的痛惜,“我现在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韩满,你的命、可真硬哪!”
      她的口周呈白,舌苔却如杨梅般鲜艳,对照极为诡异:“我好像、一直都在逆天而行,所以才会有此报吧!哈哈……”
      “说什么傻话!”韩满将她抱起,丝毫也不在意这样可能传染,“你不会就这样死的,你还没有杀我……”
      “韩满”,她的目光无限的柔和起来,唇边绽开一个自得的笑容,“你看,我终于是自由了——”
      “不——”他激狂地吻她,濡湿了她干燥的唇,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从来都是那样坚定,然而现在却闪现出魔鬼的火焰,“慕容颜你听着,你就是死,也只属于我韩满一人。我永远不会给你自由!”
      她的眼中起了薄薄的雾,然而很快被病痛掩盖下去,紧紧地阖上双目,再不看他。
      朱瑾走进来时,正是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神颤了颤,将韩满叫了出去。
      四下再无一人。
      空寂而又辽远的清静,她即将迎来永恒。
      想想人世,想想希望,想想那些始终都遥不可及的梦想。
      蓦然发现她这一生都不曾圆满过。
      试图去铭记的,试图去遗忘的,试图去爱的,试图去恨的……
      不想了,不想了,一切都已无能为力。
      隐约之间,仿佛看到温子熙侧身立于樱树下身影,那么近,触手可及。然而她犹豫地止步,竟是不敢上前,生怕打碎了这样旖旎的梦境。
      微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他转身看向自己,稍稍躬下身微笑的样子。
      他的微笑,有一点腼腆,一点悲伤,一点期待……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也许比那一天还要早,也许就在御花园的那株樱树下,那一次偶然的惊鸿一瞥,那一次不期然的相遇。
      那不是帝王的眼神,曾经那么温柔地传达到她的心底。
      你已经不记得了吧?
      温子熙,温子熙……
      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明月不明十二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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