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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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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最后一张红心国王,”我放下手里最后一张牌,冲着桌另一边懊恼的男人咧嘴笑了起来,“我赢了,还打吗,不打就拿钱来吧。”
我打的是法国民间很流行的“Ecarte”,是尤卡牌戏中的一种玩法,一共三十二张牌,两个人打,没有什么技巧,但是很考验运气。
我的运气就是发牌的马西亚。
就在几个月,马西亚找到了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是他的确是从意大利来到了法国,然后找到了我,背着我送给他的琴,笑得一脸傻气。
我几乎没有认出来他——他长高了,也不像以前那样瘦弱,说起话来落落大方,再没有最初的羞涩和腼腆,只是眼睛依旧像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清澈湿润。
那时候我正在喷泉旁给过路的孩子吹着欢快的小调,而他就站在那群孩子的身后,在我停下来的时候接了一支近乎完美的协奏曲。
真是被神眷顾的孩子。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已经很少吹奏我的哨笛了,我在苏珊的小酒馆工作,端端酒水发发牌,偶尔也会在人不够的时候上桌陪客人打两把□□。
我没有问马西亚这些年来过得怎样,同样的,他也没有问我,他只是带着他的小提琴留了下来,白天去周边的城镇上演奏,晚上做我的荷官。
他来了之后我再也没有输过牌。
酒馆的老板娘叫做苏珊,几年前机缘巧合她收养了我,然后在这个法国边境的小镇上开了这么一家小酒馆,生意甚是红火。
她曾说我很像她的小女儿。
我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自私并且偏执。我不擅长掩饰我语言上的尖锐和愤世嫉俗,也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伤害别人,尤其是关心我的人。
在苏珊收养我的最初,很多次她都被我气的直哭,可是哪怕这样她都没有放弃照顾我,她只会说——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啊。”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我曾口不择言问过她为什么还坚持收养我的原因,而她只会瞪着哭得像兔子一样的红眼睛,努力对我露出一个其实并不漂亮的微笑,然后对我说——
“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妈妈的,萨拉。”
可是您已经很好了,苏珊。
我偶尔会和苏珊谈起那段流浪的日子,谈起某个城市里让人食指大动的黄油面包,谈起平凡小镇上隐藏的气势恢宏的教堂,谈起在饥肠辘辘的时候如何从垃圾堆里翻出可以吃的东西,有时候,我也会谈起维泰利斯先生。
“你为什么离开呢,”我缩在苏珊的怀里,她摸着我半长的棕色头发,叹气一样地问,“一个人......多么辛苦。”
苏珊总是心疼我的一切经历,即使我用很轻松的口吻描述这一切也会让她难过得掉眼泪,哪怕我并不是一个值得心疼的好孩子,“大概还是放不下我没有必要的骄傲和独占欲吧,”我握着她的手,有些惆怅地说,“或者我可以冠冕堂皇地说因为如果一起走的话先生是养活不起两个拖油瓶的——当然这是一小部分原因,不过不是全部——但是事实上我并不能压制住我心中的恶念。甚至在走的时候,我都是故意的——那个孩子他眼睁睁看着我走了,一句话都没说——他并没有先生说的那么好。”
“当时我甚至想,如果我就这样死在外面,他们一定会自责一辈子,可是后来想想,用自己的生命换他们的自责,这真是太傻了——您看,我活到了现在,这么多年,”我抬起身子,用手帕擦去苏珊脸上的泪水,“一个人活得好好的,也就没那么多坏心思了——您瞧,您怎么又哭了。”
“先生说的没错,我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苏珊你太宠爱我了,所以我才总是这么有恃无恐。”
“我就是喜欢宠你,你是我的孩子,我不宠爱你又要去宠爱谁呢,”苏珊一口亲在我的额头上,“你可真是个坏东西——你把我心疼坏了,晚上想吃什么,煮点肉汤给你补补身体好吗?”苏珊总是偏爱我,哪怕我做错了事,她也能找出一万个借口证明我是对的。
以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偏爱。
毫无疑问,如果母亲这个词汇可以用等级来划分,那苏珊一定是最好的那一个,她会在晚上抱着我哄我入睡,也会想方设法做出好吃的菜肴,会牵着我的手炫耀一样地和邻居介绍我,会把我的裙子缝上好看的花边——哪怕是拆掉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苏珊是真心对我好的,可是我却要告诉她我要离开她。
就在我说我想出去看看的时候苏珊正在把一个个酒杯摆到柜台上,听见我的话,她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
“那孩子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留不住你了,”那孩子说的是马西亚,苏珊把手上的玻璃杯倒扣在桌子上,“他是个好孩子,不过我不喜欢他——他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
“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可以不走的。”我说。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一直知道你会走,那个孩子只是让你下定了决心——你知道在你谈起那段流浪的生活的时候眼睛有多么明亮吗,还有你吹起你那个小东西的时候,我可瞧见你画的世界了,那么多地方你还没去呢,”大概是我惊讶的样子逗笑了她,她亲了亲我的脸颊,“我是多么骄傲啊,这是我的孩子,我会一直在家里等你回来的。”
“如果让我知道你又饿昏在哪个角落里了,我会很难过的,”她说,“你是我的女儿,记得照顾好自己。”
我走的那一天屋檐上已经没有了积雪,马西亚背着一只二手的双肩包站在酒馆门外的树下,他低着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勾在背包的肩带上。冬日里的阳光总是格外珍贵,它们透过干枯的枝桠,完完全全撒落在这个少年的身上。
他总是这样——哪怕是在我刚遇见他的时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不紧不慢,也不出声催促,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就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我眯起眼睛,走到那个比我高出两个手掌的少年身前,仰起头看他——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走吗?”
他微笑,“是的,萨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