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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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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马西亚认识的时候我才十一岁。
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去过很多国家,遇到马西亚的时候是我来意大利的第五个月。
我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也是我在意大利度过的第一个冬天。意大利的气候比我想象中的要温和许多,大约是因为意大利绝大多数地区处于地中海气候的缘故。我意大利之行规划的很好,哪怕是遇见生存最严峻的冬天我也并没有特别惊慌失措,只要我不去气温最低的阿尔卑斯山区,想必是不会有太大麻烦的——既然我曾经像这样在城市的街头活过了两个冬天,那我没有理由活不过第三个。
然而人生中总是充满了意外,我在前去佛罗伦萨——那个在未来曾被称为翡冷翠的城市——的路上生了病,这使我双眼发花,无力前行,而更糟糕的是,我发现我开始发热。
在这个没有胶囊没有输液甚至没有足够抗生素的年代,严重发热伴随而来的一系列病痛炎症几乎是致命的,我没有足够的钱去看病,甚至我的双手都无法握住我的哨笛吹出好听的曲子去换取足够的里拉,我已经不记得我有多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或者有一个可以得到充分休息的夜晚。
那时候,我觉得我要死了。
我并不惧怕死亡,事实上我也是曾经死过一次的人了,然而我接受了上帝慷慨的馈赠来到了十九世纪的这里,在短暂的生命中去往了那么多我曾经无力到达的小镇和城市,我曾经亲眼见过贡多拉在水道里穿行的样子,也听过金色大厅里隐约传出的高亢歌声,我坐过破旧的木轮马车,也曾在污浊的船舱里旅行到下一个城市——我这一世已经足够精彩,哪怕我最后依旧没有去往我想要去抵达的佛罗伦萨。
说实话,当时的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甚至有一种“啊,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感觉。
然而就在我坦然面对我的结局的时候,我遇见了比我大两岁的马西亚。
说实话,马西亚并不好看,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所以过于瘦弱,甚至没有我一个比他还小的女孩子高——后来我知道这是因为他们家有六个孩子,马西亚是最大的那个,并且不得长辈宠爱宠——但是他有一双湿润而温顺的眼睛,就像是阿诺河的河水一样清澈明亮,哪怕生活的负担是如此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您还好吗?”他握住我的手,眼睛里充满忧虑。
那时候的我已经奄奄一息了,于是我只能笑笑,用并不熟练的意大利语回答他——“我很好。”
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批盖在我身上,又很着急得说了些什么,然而因为语速太快我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我只好继续告诉他我很好。
后来我好像是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桥洞下,马西亚正在笨拙地喂我喝热的汤水。
之后的几天,马西亚都会给我偷偷带来一些面包或者土豆,然后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我,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就这么被他救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马西亚,不论如何,能活下来总是好的,我将我身上的钱都交给他,但是他没有收。
“您还活着就很好了,我并没有做什么,不能要您的钱,”大约是发现了我并不熟悉意大利语,他说的很慢,甚至还用了一些手势试图让我明白他的意思,“您就像是克里斯蒂娜,我的小妹妹一样。”
“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你救了我,”我对他说,“我必须做点什么。”否则我的灵魂会因为良心的责备而无法得到安宁。
他听完之后想了想,指着我腰间别着的哨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教我这个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如果说是什么给予我这些年来环游各国的经济援助,那一定是我的哨笛。
我的上辈子,因为身体原因学过很多东西打发时间,一些绘画,还有一些音乐,学习哨笛更是纯属因为轻小简单,并且不需要费太多心神气力就可以吹奏它。
这时候的哨笛还是最古老的锥型锡哨,吹嘴是都木质的,它刚刚被克拉克大幅度生产流传,价格依旧符合它后世“便士笛”的名字。
哨笛很容易上手,样子和竖笛很像,只是手法不同,音色差异也很大——哨笛声音清脆如同鸟啼,用来吹奏舞曲再好不过了。
于是我从一个镇流浪到另一个镇,从一个国家流浪到另一个国家,用曲子来换取几个当地的硬币或者纸钞,然后去买一磅面包当作午餐,又或者存下来作为日后旅行的船资路费。
我不记得我学过哨笛有多久,但是想必教导一下马西亚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我对他说好,我教你。
马西亚的音乐天赋出奇的高。
我从教他的第一天起就发现了,马西亚就像是一块未经打磨的钻石,不论是怎样晦涩的乐理知识他都能很快接受,而那只小巧的哨笛很快就能在他的手里吹响出好听的小夜曲——他说他曾经听过街上的流浪艺人用其他的乐器演奏过。
“你的天赋真是上帝的礼物,”我对他说,“你应该去上音乐学院,一定会有所成就的。”
他腼腆地笑笑,把手中的锡哨小心地擦拭干净递还给我,“谢谢您,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去试试看的。”
我们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马西亚家就和意大利大部分小镇的家庭一样贫困,并且孩子很多,而想进入音乐学院无疑需要一大笔钱,更不必提请家庭音乐教师了。
可是这样一个充满天赋的孩子,足以让任何一个音乐大师收入麾下。
于是我说:“我会在这里停留一阵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把我会的教给你——只要你不介意我比你还小就行。”
然后我看见马西亚那双湿润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至于我的佛罗伦萨,或许迟一些去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于是我在那个叫做卢卡的小镇滞留了一个月。
一个月里,我将我所会的所有与音乐有关的知识都教给了马西亚——关于五线谱,关于管弦乐器,关于金色大厅,关于贝多芬莫扎特巴赫和肖邦,还有我所会的所有舞曲乐曲。
当我发现我已经找不到可以告知他的东西的时候,我就决定离开了。
在几天前我就将决定告诉了他,他显得很失望,甚至这些日子都有些闷闷不乐——可是我的确无法教导他更多了。
“很抱歉,我并不是专业的音乐家,你的大多数问题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面前这个天赋卓绝的孩子究竟会不会继续在音乐这条路上继续前进下去,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无法继续帮他什么了——但是无论如何,我的命是他救的。
我在几天前马西亚不在的时候去镇上的乐器店买了一把二手的旧小提琴——在这些乐器在这些国家出乎意料地便宜——我并不会小提琴,但是我相信马西亚有那个能力自己摸索出乐器之后的魅力。
我把小提琴送给了马西亚。
“您这是做什么?!我不能接受!” 他看上去很惊慌,也有点傻气的固执——说实话,在马西亚面前我并没有过多遮掩我是一个女孩子的事实,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不仅依旧用男性格称呼我,甚至还坚持用敬语,这与我所接触的那些小混蛋们完全不同。
于是我对他说,我希望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可以听见他用小提琴为我演奏出一首门德尔松的《E小调协奏曲》。
“下一次,您是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是吗?”于是我又看见他的眼睛里倒影着欢快的影子了。
我笑着说当然,虽然他并没有抓到我话语中的重点,但是如果这样能让他有一个动力的话我不介意这么做。
于是在遇到马西亚的三十六天之后,我带着我的哨笛又踏上了我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