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国予姝》故宅珞珞

9、第九章

　　平恩目光在周遭扫了一圈，这里只有三十五六个人。其他人应该是藏起来了。他按住兄弟肩膀道：“别冲动。大哥这边马上就好。”

　　顿了顿，目光在宋聘婷身上绕了片刻道：“把其他弟兄们都叫出来吧。夜冷了，烤烤火。”

　　“我听二哥的。”汉子站起来，在夜色中打了一个长长的呼哨。不远处的山头立即冒出十五六个，身穿兵所军服的汉子。

　　一行人过来就喝酒烤火，第一时间问了怎么对付老桂。

　　那汉子啐了一声，他粗声粗气道：“嚷什么，嚷什么。二哥还在这呢。大哥说了，按兵不动。先让老桂他们跳着，等大哥解决了这边的事再说。”

　　他唉声怨气的，却没再反驳平恩的话，显然是认同韩昭的决定。

　　宋聘婷心中忍不住荡漾，韩昭在这些兄弟们心中地位真高啊。

　　知府衙门。

　　宋宋和平恩平惠走后，铃儿就坐在和正厅和韩昭面面相对，她没有说话。目光隐隐含着一点哀愁。

　　韩昭从容淡然，无动于衷的喝着茶。

　　弦月渐莹，不知过了多久。天快亮了，倪倪穿着中裤冲进碧落院。追问韩昭：“大哥，宋宋呢？宋宋去哪了。”

　　韩昭笑着说：“你二哥陪着宋宋去一趟十里亭。”他一指知府衙门墙外，笑着说：“赵慧王爷的人把这里包围了。我们很危险，需要她去跑腿报信。”

　　倪倪愤怒的冲到韩昭面前，大喊道：“你胡说！要报信让平恩哥一个人去就行了。平恩哥武功高强，来去无踪。带宋宋这个小拖累干什么。你根本就是不信她，还要试她！”

　　韩昭根本瞒不过倪倪。

　　什么去霞关卫所虚晃一招，都虞候罗云虎是谁！会听他们一群无根之民的调遣？

　　倪倪气的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隐现。他眼泪如水珠子般砸下来，恳求韩昭道：“韩大哥……大哥，我给宋宋作保行吗？我认为她不是坏人。”

　　“妹妹她就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她被亲生母亲当两脚羊卖掉已经很可怜了，我们不要再试探她了好不好。我！我作保，宋宋一定是好人。”

　　“倪倪。”

　　韩昭声音中带着一股近乎安抚的平静，如渊沉静。他道：“倪倪，她不会有任何危险。十里亭都是我们的兄弟，平恩也会保护她。”

　　倪倪抖着嘴唇说大吼道：“别骗人了！前提宋宋根本不是奸细，否则就算平恩哥舍不得杀她，七哥他们也会杀了她的。”

　　韩昭柔柔的一笑，清俊淡淡。“怕什么，你不是相信她吗。”

　　迎着倪倪的眼神，韩昭温煦一笑把他抱在怀里道：“倪倪，我也相信宋宋。”他黑曜石般的眼睛写满认真，徐徐地道：“所以，我想让我的兄弟们也相信她。”

　　“宋聘婷的父亲曾经做过关中大将伍国能的军幕师爷。霞关指挥使罗云虎任都虞候时，曾巡防过陕西路的兵力。此人贬谪到霞关指挥使后，不悲不喜反而和赵慧王爷交好。倪倪，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倪倪茫然片刻，迟滞的摇摇头。“大哥你说这些干什么，跟念经似的。”他还是对习武更感兴趣些。

　　韩昭一笑，遗憾地想若是宋宋那小丫头在这里。必然会脱口而出：天子之侯，邀功藩将。

　　前朝时的都虞候本来就是藩王之将，后来藩王称帝后，藩将就成了侍卫亲军。

　　罗云虎失了帝心之后，跑来和赵慧王爷交好，未必没有不想做藩将，将来博个从龙之功的意思。

　　倪倪‘哦’了一声，飞快的问，“那这和宋宋有什么关系？”

　　韩昭神情肃然，在漆黑的月夜中有些神秘。他淡淡道：“太巧了。”

　　铃儿抬头对倪倪道：“你还记得在鬼城，‘那个人’身边的粗狂汉子吗？操着一口渭水方言，喜爱面食。手下的兵非常悍勇。”

　　倪倪道：“知道！平恩哥说那些是秦兵，秦兵悍勇耐苦战，自古以来就是中原兵力的重要补充地。”

　　说着，倪倪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道：“平恩哥还说。八百里秦川沃土，养活一窝懒汉。洪灾、水灾、地动不是被大兴安岭给挡了。就是被泾渭河给引流了。极少极少有毁天灭地之灾。”

　　啪，倪倪被韩昭拍了一巴掌。他非常无奈道：“你平恩哥教你了那么多。你只记得这个了？”

　　倪倪不好意思捂住脸，从韩昭怀里溜下去了。

　　韩昭一笑，道：“是啊，八百里秦川沃土。苍天给的福气，任谁生在这个无灾无荒的福窝窝，只怕都丧了斗志。”

　　“可偏偏秦兵悍勇耐苦战，打仗不要命。十国之乱时，各国都以召集地方农民兵为号，用打回家乡，拯救吾等父老乡亲，让人热血澎湃。唯有大燕用了秦兵。”

　　“那时多少人都说秦兵没斗志。陕西路尚未被战火波及，士兵没有危安意识。不如战火之乡，一句话！就能燃起无数男儿浴血之心。”

　　倪倪反驳道：“那又怎么样。大燕是建国了，现在不也国灭了。连小代帝都死在鬼城了。”

　　铃儿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人越扯越远，迅速的道：“那个粗狂大汉就是伍国能。伍国能就出自秦兵之乡！”

　　“小代帝南下逃难，伍国能和赵慧王爷临危受命，秘密护送代帝南下。代帝却死在鬼城了。你我皆是知情者……韩大哥怀疑宋宋是‘那个人’安排来试探我们的。”

　　倪倪目瞪口呆，“怎么会，这么巧！”

　　铃儿苦笑一声，对此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实在是……太巧了。

　　伍国能和赵慧王爷明显是狼狈为奸，偏偏宋宋的父亲曾经在伍国能身边做过军幕师爷。

　　好巧不巧，宋家母子就躲在他们藏身的地庙里。又好巧不巧，宋宋被卖还被他们救下了。这不是阴谋是什么？

　　可铃儿一想到宋宋软软的小身子，天真的睡在她身旁。很难想象这个乖巧的一个妹妹，一个孩子，是别人派来监视他们的。

　　倪倪也明白过来了，他眼泪在眼底打转儿道：“就算，就算是这样她也一定是被逼的。妹妹她那么小，别人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罪不至死啊。”

　　倪倪还是觉得不忍心。

　　虽然他也不相信宋宋是别人派来的‘鬼’。可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呢。

　　理智再清晰，一想到宋宋，倪倪还是忍不住为妹妹说话：“再说了，那时在鬼城。他们未必发现我们了……”说到这里，倪倪自己都没了底气。

　　就是‘未必发现’‘不确定他们知道’才派人来监视啊。

　　如果他们真的有证据，早就派人来暗杀他们了。

　　倪倪仰着头，噙泪问韩昭：“大哥，宋宋会没事吧？”他紧紧的攥着韩昭衣服，自幼习武有巧劲的手指攥的粗布纹理都要绽开了。

　　韩昭平静一笑，说：“我希望她没事。”

　　月亮如圆盘高挂，三人一起回头看着夜色。月亮无温，不知人心。

　　十里亭旁，小树林里隐约拢了些火堆。

　　周围都是四大五粗的汉子，只有宋聘婷一个女孩子。宋聘婷心里有点犯怯，一直跟着平恩亦步亦趋，不肯离开。

　　平恩起身去解手，望着一直跟着自己的宋宋，好笑道：“宋宋你先去烤烤火。我去转转，等会儿就回来。”

　　“……我在这等你，可以吗？”宋聘婷涨的脸色通红，大概猜到平恩是内急。一时又不敢离开。

　　平恩非常无奈，朝树林深处走了些，“行吧。你捂着耳朵。”

　　宋聘婷立即听话的捂着耳朵蹲下来。

　　她背对着平恩，默默的数着地上的蚂蚁。平恩走过来时她都没有发现。

　　“宋宋，走吧。”平恩布鞋踩在容易发出碎响的枯枝落叶上，云游无声。

　　这时宋聘婷才反应过来，平恩的武功是何等高深莫测，他腰间还常年缠着一柄软剑防身。

　　他们策马从知府衙门出来时，平恩勒着马蹄连慧王府的侍卫都拦不住他。

　　宋聘婷的脸渐渐白了。

　　如果韩昭哥哥他们一开始，就是想让平恩和他们的兄弟们在十里亭会面。让她来的意义是什么？

　　做幌子，骗赵慧王爷，假装去霞关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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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聘婷苦笑一声，这些理由一开始觉得没什么问题。可现在一细想，怎么想都觉得是韩昭在试探她。

　　宋聘婷很快被悲哀包围。

　　几乎是一瞬间，她脑海冒出个疑问：为什么他们会觉得，她会出卖他们，给别人通风报信？

　　两人一路无话，平恩见宋聘婷突然安静，迟疑着问：“宋宋？”

　　对了，宋宋！

　　是宋宋。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说实话，没有真真正正的自报家门。

　　宋父曾经做过关中大将伍国能的军幕师爷。对韩大哥他们这些江湖浪子来说，官与贼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吧？

　　韩昭……大哥他，应该查过自己吧。

　　宋聘婷收起泄气，很快打起精神问平恩：“平恩哥哥，我们现在算是把韩昭哥哥吩咐的事做完了吧？”她振起精神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平恩一愣，他能感到宋宋一转而变的阳光明媚。

　　平恩是习武之人，对手的气息变化他感知最明显。短短一瞬，宋宋从低落悲切就变成灿烂明媚。

　　“宋宋，你真的很聪明。”

　　平恩猜，宋宋是知道什么了吧。他凝神问：“你不生气吗？”

　　平恩略过去了两人心知肚明的部分，尽力不让场面看起来太尴尬。

　　宋聘婷扬头道：“杀人还要投名状呢。你们救了我，我却连我是谁都不肯说。你们怀疑我是应该的。”

　　“平恩哥哥我不是故意瞒你们的。”

　　“当时母亲卖了我，要不是你们救了我，我差点被人吃了。那时我一点都不想要自己的名字。都想让你们给我取一个了。”

　　宋聘婷低着头，哽咽的道：“我留着宋宋。是因为我爹姓宋，我是宋家人。渭水望族宋家，我父亲是宋家二房的四老爷宋知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