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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素手千千 ...


  •   三年之后,江南某镇知味楼。
      知味楼是一家酒楼,它是这小镇的老字号。所以凡知道这小镇的人,都知道这小镇上的知味楼,而凡是来过小镇的人,也都要来这知味楼坐一坐。
      此时南宫紫就正坐在这知味楼二楼凭窗的一间雅座中,手中把玩着一个细瓷的小酒碗,碗里是清香的米酒。她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衫,头上却戴了一个遮阳的斗笠,长长的乌发由一个紫檀木的束发环束了,中间插了一个相同木制的雕花簪。发由斗笠中空的部分抽出来垂在后背上,竟是长可垂腰。偌大的斗笠遮住了她大半个脸,阳光从窗□□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却只照着了一个精巧的下巴晃若透明,而背后的发竟无端地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越发觉得那发丝青如墨染。
      她静静地坐在这里,微闭了眼,用耳朵搜寻了这酒楼中的每一种声响,其中有断断续续的说书唱曲声传入耳中,依稀是吴侬软语,入耳令人酥醉。在江南转悠了有三个月了,时时在市井百态中穿梭,虽不太能熟练运用这种方言,但听却是大概能明白的。这说书人说的却是江湖上近来盛传的病神医素手千千。多少事由说书人的口中道出自是已有无限夸张。南宫紫听得那说书人把那病神医吹捧到天上少有地下无,似能医死人而肉白骨不由莞尔,随后又似无奈地摇摇头。
      当那店小二上得楼来,问询客人还有何需要时,正看到南宫紫那莞尔一笑,随即又看到那双纤细柔嫩的手捧了酒碗,十指轻动间,那手和碗竟都散发出如玉的光泽,一时不禁有些愣神。心想只一双手,一缕笑便能夺人神魂,不知道斗笠之下的容颜又会是怎样的绝色?
      南宫紫却只要了一碗米饭,几个家常小菜并刚才的一壶米酒。小二等得菜品上齐,待得转身时,复又回过头来,陪笑道:“本店的米酒虽是清香可口,但却蛮有后劲,是极易上头的。姑娘且莫要过量了。”南宫紫展颜一笑,颔首相谢。
      南宫紫慢慢用饭,偶尔会抬了眼看一看窗外涌动的人流。这时只听得小街之上马声疾驰,似为数甚众。南宫紫端了酒杯放在唇边,轻抿一口,方望向窗外。
      那马蹄踏在这石板街上,蹄声甚是清脆,到得知味楼前,却是停住了。南宫紫探目下视,却见一大群劲装汉子拥了一个锦衣人走向楼前。那锦衣人似觉察得楼上有人注目,竟抬起头回视上来,南宫紫见那人抬头,一张极俊美的脸,只是眼神冰冷阴鸷,不由蹙了下眉,移开视线。那锦衣人抬头却只看到斗笠下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清亮有神,一时微愣,又见她蹙眉转头,不禁冷哼一声,拂袖进楼。
      南宫紫侧耳细听,听得一行人踢踢踏踏进了酒楼,小二殷勤招呼“楼上雅座请!”,便又噔噔噔地上了楼,在路过自己所在的雅座时,听得那脚步声似顿了顿,却仍向隔壁落座。
      南宫紫三年来在江湖上飘零,多多少少地也增加了些见识,自知如刚才那人那样的气势是断断不能招惹的,到此时也酒足饭饱,就自下楼结账离去。
      南宫紫出得楼来,径向镇外走去,她的马车寄放在镇外一户人家,所以自去取了马车出来,驾车上路。
      这马车是南宫紫一年前购置的,用来驾车的是一匹青骡。这骡虽不如马儿神骏,耐力却极好。再说南宫紫原是居无定所,并不急奔赶路,倒也悠然自在。赶着骡儿上了路,南宫紫此时竟有些微醺,知道那小二的话是不当假的,便不再坐在车外赶车,返入车内倚在软垫上假寐。那骡儿也只任它信马由缰。
      迷蒙中,南宫紫想着当年自己初入江湖闹了多少笑话。只从师祖的游记上读得那些风尘趣事,便以为自己凡事自能应付几分。不料初出江湖,怀揣了金叶子,却连一个馒头都买不到,一个馒头一文钱,而自己那一片金叶子只怕够人家卖十年馒头也不止,所以人家自是找不了她零头,住店也是如此。自己从前居住的碧水湾民风淳朴,以物易物,所以从来不知道这世上银钱如何花用。后来还是请教了店主,方得到票号换成银票和碎银。唉,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不我欺。
      这三年来,自己有时借住人家,有时错过了宿头,露宿野外,也有时找了客栈,便能舒舒服服住上几宿,好好地洗个热水澡。机缘巧合,有一次借宿时,出手治好了主人家的陈年旧疾,所以离开时,那家人不但不收住宿费,反颇多谢礼。后来,自己便也会仗了自己的医术挣一点盘缠。只是她医人,从来都只看机缘,碰上了就管,若是有人专门闻风相请,她却从不肯□□的。天幸这三年来,医人倒从没出过叉子,因为在旁人眼中自己察脉、问诊、施针、用药一气呵成,都凭了一双妙手,倒也在江湖中博得个素手千千病神医的美名。想到此,南宫紫想到爹爹,叹了口气,这世上当得起神医二字的,除了爹爹更有何人?自己也不过是仗着二十多年的病,久病成医,又在爹爹身边耳渲目染,懂得皮毛而已。便是爹爹的独门针法,也只为爹爹曾在自己身上扎了了十多年,穴位力道耳熟能详,才会懂得一二。只这点微末之技,就也搏得了神医的名号,南宫紫嘴角不禁扯出一缕自嘲的微笑。
      南宫紫一路思忖,却渐觉马车有些颠簸,知定是这青骡逐草而行,又走到了什么偏僻的山路之上,便撩开了车窗上的布帘,探头向外看去,却原来果然行到了一处山林葱茂之处,往远处再看,绿树浓阴处,隐露红墙碧瓦,随风又似传来钟磬之声,便猜不远处当是一处寺庙。
      南宫紫行这半日,已微觉口渴,不觉动了到寺院之中求些水喝的念头。
      下得车来,看山路已是崎岖,车是行不得了,便把青骡系在路旁树上,自己背了包裹,顺着小道拾级而上,不一会儿,已是山门在望,但见寺匾之上高书“栖霞寺”三个大字。
      南宫紫上前轻叩门环,不一时,一个小沙弥已出来应门,笑问:“施主可是进香的?”
      南宫紫乘了微醉,曼声吟道:“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行路之人,路经贵宝刹,讨一杯清茶吃可使得?”
      小沙弥忙合掌欠身道:“自当与人方便。女施主,请!”
      由小沙弥引至客房,不一时便又端茶而上。南宫紫看那茶汤色浅淡,入口微甘,比起常在茶肆之中所饮竟是好极。不由一饮而尽。正在此时,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匆匆走进,对房中的客人先合掌施礼,才又转向先前的小和尚,道:“师兄,师祖闻得寺中来了佳客,便令我相请。现正与师父在茶室中相候。”
      头先的小和尚脸现惊喜,便对南宫紫道:“师祖年事已高,久不见客,如今竟肯遣人相招,倒是女施主的缘法。如此,请施主随师弟移步。”
      随那小沙弥穿堂过院,不一时到得一寺后西首一偏院之中,甫一跨进院门,便听得琴音袅袅由房中传出。南宫紫不觉住了脚步,侧耳细听。但觉那琴音似从一片静寂中轻轻而起,细屑的琴声似轻柔的娇嗔,几经往复,令人神思俱醉。。。。。。待得要听下去,随行的小沙弥已轻推房门,作势相请,她只得抬步而入。
      进入室内,却只见不大的一间斗室,入目极整洁极简雅。只见迎而墙上除大书一佛字外,四面墙上别无装饰。进门即一短榻,榻上有小几,几旁盘膝坐了一须发皆白的老禅师,脸上沟壑纵横,一派古貌佛心。旁边却有一低几,上置一琴,弹琴之人约有六旬年纪,但精神矍烁,见有人进来,琴声并无稍辍。
      小沙弥在旁介绍道:“这是家师祖了悟禅师,那位弹琴的却是家师无嗔禅师,正是本院寺主。”南宫紫忙躬身施礼,那无嗔方丈仍是一味拔弄琴弦,了悟大师却笑咪咪地道:“刚采得新茶,小姑娘就闯入寺来,很有口福啊!”南宫紫也不拘礼,也盘膝坐于大师对面。
      那小沙弥一时捧过茶盘,也过来跪坐在几前,但见竹制的茶盘上茶具罗列,计有茶样罐、开水壶、一组薄如蛋壳的有柄瓷杯、茶巾、赏茶盘、茶荷、茶匙等,一应备齐置于茶盘之上。
      老和尚笑道:“这茶乃本寺自种自采自制。今日这茶可是今春初采,是极细嫩的芽叶所制。小姑娘不妨尝一尝。”那小沙弥此时也开启示录了茶样罐,用茶匙摄取少许,置于赏茶盘中,端于南宫紫面前稍欠身,供她观赏。
      那南宫紫只见那茶叶色泽翠绿,匀整显锋,且入鼻自有幽香,不禁连连点头赞许。
      接着那小沙弥将原先倒置的茶杯翻转,使其口沿向上,一字摆开,然后将茶罐打开,用茶匙将所需茶叶拔入茶荷,并将茶叶拔入茶杯中待泡。
      旁边自有一套煮水的用具,红泥小火炉,光洁锃亮的铜壶。
      一时水沸,那小沙弥却只将沸水先注入水壶内稍加冷却。接着只见那小和尚向杯中倾入开水,却只得一半容量,稍停得一停,才用“凤凰三点头”法冲泡,使茶杯中茶叶上下翻滚。其音只见茶在水中上下舞动,那茶牙儿渐渐舒展变形。此时已是茶香满室矣。
      那小沙弥双手捧了杯,先微笑奉与师祖,方又捧了一杯奉与南宫紫。
      此时耳中只听满室琴音,荡尽俗心;鼻中但闻幽香缕缕,心旷神怡;眼中所见,杯壶炉盘,红白金紫,赏心悦目。
      南宫紫双手接了茶杯,一手托了茶杯,一手持了杯柄,见那茶汤清澈明亮,便置于鼻前,闭了眼,轻嗅茶香。接着才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却不急着下咽,只在舌间打转,但觉滋味甘醇鲜爽,一时之间心胸愉悦,竟有醺然之意。
      那老禅师眼见得南宫紫陶醉模样,心下大悦,道:“这一壶春茶得遇知人矣!”
      南宫紫听了,睁开眼笑道:“大师见笑了。还是要请教大师,小女愚昧,适才品得这泡茶之水,入口甘冽芬芳,绝非井水,却也不像雨雪之水,莫非此地有极品的甘泉吗?”
      那了悟大师听得此问,不由大笑,眉毛胡子一齐抖动,只道:“我所见不差!原是知音!这水却是我储藏的空山泉滴,除雨季可得少量,平日是没有的。”南宫紫点头赞叹。
      一时茶乏水尽,南宫紫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躬身道:“老禅师,今日多有叨扰。多谢大师爱惜赐茶,只是仍要赶路,故只得告辞了。”
      那老禅师看了看南宫紫,突然大喝道:“禅师便禅师,何言老字?”
      南宫紫先一愣,随后微微一笑,转身而走。
      又听得那禅师道:“走便走,笑何为?”
      南宫紫却不回头,只道:“我笑自笑,走自走,老和尚问何为?”
      这话却有些无礼,那侍茶的小沙弥听得不禁一愣,暗怪南宫紫唐突。却不料那大师却朗声大笑,道:“小姑娘慧根深种,大有意趣。可惜!可惜!”最后却是连连叹息大摇其头。
      南宫紫听得此言,回转身来,到得大师面前,深深一躬,合掌施礼,恭声道:“恳请大师开示!”
      了悟大师听得此言,只道:“阿弥陀佛!汝女可教也!小姑娘身在红尘中,心在三界外,冷心冷情。须知劫劫相缠,岂无因由?若不肯放开胸襟,如何能渡人渡己?”
      南宫紫听得此言,先默然不语,随后又问:“我若独善其身,如何?”
      了悟大师却摇头叹道:“当知渡人便是渡己!”
      南宫紫合掌相谢,深施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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