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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观礼 ...


  •   将随从换成祁远后,乔重钰只觉得自己的日子变得前所未有的舒坦起来。祁远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不管乔重钰是要进林子捉鸟还是进城听说书都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打婆娘的骆大年在被祁远削掉一个耳朵后果然老实了起来,乔重钰曾经悄悄带着祁远扒在院墙上看了一眼,亲眼确认了才离开。院子外面生着棵野杏树,热热闹闹地开了许多花朵,乍看纯白,只有凑近些瞧才能发现花心中胭脂晕开一样的淡红色。乔重钰看着喜欢,忍不住折了一枝拿在手中,把玩片刻后想顺手插去祁远头上,结果被对方看也不看地拦下了:“庄主。”
      “什么事?”乔重钰刻意装出副糊涂样子,脚上却暗暗地踏起家传的水月步法,眨眼间又绕去祁远身后。
      他铁了心想把杏花插在祁远头上,可祁远竟也像是连背后也生了眼睛,不躲不闪,只是将剑连鞘伸到背后一拦,堪堪截住乔重钰的手。
      “祁兄果然好身手。”
      乔重钰见状,嘴上赞了一句,像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绕过祁远当先往前走去。就在两人即将走出小巷的前一刻,他却忽然回过身,左拳探出就攻向祁远面门!
      祁远的手在剑柄上一顿,最终还是空手去接这一拳,可哪知乔重钰这拳也是虚招,半途一晃便撤了回来,右手伸出,已经将花插在他襟口。
      这一下毕竟动作太大,小半杏花都散落下来,沾在他俩鞋上衣上。乔重钰还是一副无赖嘴脸,先按住了祁远的手不让他取下花枝,嘴里还不忘抱怨一句:“你看,好好的花都给折腾散了。”
      “是属下的不是。”
      连日下来祁远早摸清了乔重钰的脾性,赶紧按下唇边无奈苦笑,一本正经地向他赔礼。两个人又在何家集转了一圈,回到山庄时已是傍晚,正撞上要出门寻人的喻觉清。
      喻觉清看了一眼胸前还插着杏花的祁远,神情有些不虞,不过还是按捺住了,只说青城派掌门突然宣布要让位给大弟子,刚刚发来请柬,邀各门派前往观礼。
      “既然是换掌门,我亲自道贺就是了。”
      青城派离镜一山庄不远,又毗邻成都,乔重钰一听就赶紧应下来。喻觉清等他说完,只问:“景越师兄往鸣玉派送礼去了,巩师兄去了青岐堂,谁陪你同去青城山?”
      “这还有什么需要问的?”乔重钰不解,“早前都是觉清你跟着,现在既然是祁兄接了你的活,那我当然是带他了。”
      “少庄主……”
      “都在门口吵什么呢?”
      走来的是喻东杰。乔重钰扭头看见他,赶紧笑嘻嘻地先喊了声“喻师伯”,然后说:“觉清说青城派要换掌门,我们在商量哪天动身去道贺呢。”
      “什么哪天动身?”喻觉清眉头皱得死死的,“明明连陪同的人选都还没有定!少庄主你——”
      “清儿!”
      喻东杰猛地出声呵斥,喻觉清面色一僵,只得后退一步,不再开口。
      “我同你说了多少次了,庄主就是庄主,再不是什么少庄主。”喻东杰声音不大,却句句严厉地敲在喻觉清背上,“庄主出门,带谁不带谁都应当由他决定,你区区一个总管在这里嚷嚷什么?白让弟子们看了笑话。”
      几句话下来喻觉清脸色已经惨白,乔重钰虽然想带祁远出门,可也看不了他被过分斥责,赶紧蹿去喻东杰背后给他捶背:“喻师伯消消气。觉清刚刚也没说不让我带谁去呢,我明白他意思,除了祁兄,再多带几个弟子,也好给咱们山庄撑撑场面。”
      “你要这么想也好。”喻东杰听了这话,面色终于转霁,道一声凭庄主做主就先走了。乔重钰还想再说什么,喻觉清竟也绷着一张脸告退,一时间霞光满溢的院中就只剩了乔重钰和祁远两个。
      他长出口气,转头看一眼一直在身后默不作声的祁远,忽地失声笑起来:“你怎么还带着它?”
      那枝杏花颠簸了小半日,除了两颗未绽的花苞,其余的早委顿了,一动便能落下两三片花瓣来。乔重钰把花枝取下,嗅了嗅,原想随手丢了,看一眼花苞又觉不忍,还是插在了院角一株桃树下面。
      做完这些他才转过头来,重新望向祁远:“不知祁兄可愿随我去一趟青城山?”
      他脸上笑意未散,被斜晖一照,更是暖融融的,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更何况,祁远原本就没打算拒绝此事。
      “属下领命。”

      从镜一山庄到青城山,快马也不过就是两日的功夫。他们掐准了日子上路,哪知道半途落雨,不少山石泥土滚落路间,耽搁了不少时辰不说,还将一行人衣衫都溅得脏兮兮的。
      时间紧急,众人也顾不上再换,匆匆赶上青城山。修缮一新的宴客厅里大部分门派都已到齐,原本正热闹着,却在乔重钰出现在大门口时突兀地静了一瞬,很快又响起了细碎的议论声。
      乔重钰只当没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戏谑目光,只对守在门口的接引弟子道:“镜一山庄庄主乔重钰与门下弟子五名,贺贵派新掌门继位。”
      “多谢,乔庄主这边请。”
      现任青城派掌门继任后一直碌碌无为,以致门派声望在武林中一日弱过一日,这次传位于大弟子,如鸣玉派等大派仅仅遣门人送来贺礼,由掌门亲自前来道贺的也只有川渝一带的几个门派。乔重钰的座位被安排在左首第二,紧跟峨眉之后。坐他两侧的峨眉掌门清言师太与唐门门主唐非都是寡言之人,反倒是对面坐在右首第三位的万极门门主万谷风忍不住出言讥讽:“乔庄主年轻人果然是聪明伶俐,不像咱们这些老家伙,只知道早早地来了坐着干等。”
      万极门与镜一山庄相隔甚近,早年多有争执,不过后来便被镜一山庄压制下去,日继消沉。此次敢公然挑衅,大约不过是欺乔重钰年少。
      乔重钰闻言仅是一哂,扭过头去跟背后的祁远说话。万谷风唇枪舌剑刺了个空,脸色更差,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间鼓乐齐鸣,继任典礼已经开始了。
      于是众人涌入正殿观礼,看着青城派弟子们在袅袅青烟中拜过老君后,由现掌门亲手将印信转交至大弟子手中。宣布继任礼成的唱和声一止,道贺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衬着一张张含笑的面孔。乔重钰抢在前面向新掌门道了贺,脸上笑意十足十发自内心——冗长的继任典礼终于结束,总算能下山玩了。
      祁远同其他四名弟子还候在殿侧。乔重钰欢欢喜喜走过去,正要招呼人,却听得背后一声唤。
      “乔庄主。”
      万谷风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不远处:“乔庄主这是要走了?瞧您这衣服,在青城山上倒是不打紧,要是去了成都城,别人可要以为咱们武林人士都这么不拘小节了——益儿,去帮乔庄主整整衣冠。”
      他说完,一使眼色,便有弟子捧了块干净布巾迎上来。乔重钰见状也不拒绝,笑吟吟地等在原地,直到那弟子走到他眼前,像是正打算先擦去他袖口泥渍时,才猛地伸手去捉对方手腕。
      那弟子有备而来,连忙侧身一躲,却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竟刚好把胳膊送到了对方手上,再挣脱不开。
      “能把咱们山庄的镜拳使得这么出神入化的,也就只有庄主一人了。”
      祁远将身旁弟子们的小声交谈听在耳中,看见万极门弟子掩在布巾下的左手掌心墨汁淋漓,正欲开口,乔重钰却已经一脸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这位兄台,你这是在哪蹭了一脸的灰?”
      乔重钰说着便拽起那人的手往对方脸上一抹,登时印下一个漆黑掌印。周围的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早笑出声来,他却还不够似地,牢牢箍着那手腕往领口上蹭:“这也有一些!”
      万谷风和门下弟子是在旁人的哄笑声里匆匆离开的。其中乔重钰笑得最为开怀,下山的路上也笑个不停:“爹说万极门都是些鼠目寸光之徒,还真不假。看看那万谷风,旁的不会,净在那搬弄是非,想让我难堪——也不瞧瞧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可庄主方才那一闹,也太令万门主面上无光……”
      随行弟子里有个性格谨慎的忍不住开口,祁远看一眼前方走着的乔重钰,只问:“晚上需不需要让他们再吃个暗亏?”
      “免了免了!没必要给他们花那么多心思。”乔重钰大笑摇头,抬手拂去肩头一片狭长柳叶,又拍了拍先前说话那名弟子,“担心什么?咱们跟万极门的梁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小门小派,怕他做甚?”
      乔重钰心情极好,一进城就要往天府楼去,五个人谁都拦不住,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家庄主点了一桌子菜,外加几壶好酒。
      除却祁远,其余的四人全在出门前被喻觉清唤去叮嘱过一回,让他们盯住庄主,切莫多饮。眼看着乔重钰刚吃了两口菜就端起酒杯要一饮而尽,四个人哪里坐的住,纷纷站起来试图拦住他。
      “庄主,这酒还是慢些喝的好……”
      “慢些喝?”乔重钰眯起一双眼,明明含着笑,却故意装出不满的语气,“这还有许多呢,慢慢喝不得喝到明天去?除非你们陪我喝几杯。”
      他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山庄弟子也不敢怪罪到他头上,只好每人都斟上酒,陪乔重钰喝下去。轮到祁远时,只见他放下手中筷箸,摇头道:“抱歉,在下不善饮酒。”
      祁远说话时满脸诚恳,旁人自然不疑有他,只有乔重钰在斟酒时有意无意地睨他一眼。有人陪饮,乔重钰兴致更高,饮完一轮又满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四壶酒见底,他说话还是毫不含糊,拍拍桌子,向旁边那人下令:“来,干了!”
      “呃,是……是……”
      被点名的弟子摇摇晃晃站起身,好容易握住酒杯,还没沾唇就整个人软倒下去,被杯中酒淋了满身也浑然不觉。酒杯滑到地上,先是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又被谁无意中踢了一脚,一路往墙边滚去——幸好斜里伸出一只手截住了。
      此时乔重钰一桌也只剩下了一个看似清醒和一个确实清醒的人。祁远见有人替他们捡回了杯子,连忙起身一揖:“多谢。”
      “小事一桩。不过你们可要小心些,这家掌柜的脾气凶得很,如果打碎了杯盏,赔钱不说,还得挨一顿骂。”
      递还回瓷杯的是名青年人,说一口官话,相貌和善。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却在看清祁远后突兀地笑出声:“哟……”
      乔重钰此时正头昏脑涨地试图去夹鱼香茄子,虽然完全没察觉到筷子其实伸进了盛水煮肉片的碗中。他听见笑声,也抬起头来,直截了当地发问:“你笑什么?”
      “不,没笑什么,失礼了。”青年摆手,“诸位慢用,在下告辞。”
      那人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乔重钰和祁远大眼瞪小眼。后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反倒是乔重钰撇了下嘴,想也不想地把肉片塞进茶杯里:“莫名其妙。”
      祁远一眼看出他也醉了,赶紧夺了筷子,招呼掌柜结账,将这一桌醉鬼带走——好在客栈就在左近。
      乔重钰一直睡到半夜才醒转。窗外一牙上弦月像是将将挂在柳梢上,压得柳条不断轻颤。他盯了一会儿柳枝,才逐渐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不过,也只到饮完第三壶酒的时候而已。
      他还欲在想,头却有些隐隐作痛,只得翻了个身重新合上眼。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笛声,时断时续,竟有几分像之前自己在山庄里听见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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