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声远》槐花糖

26、番外一 至清

　　乔重钰开始修习镜拳那一年，喻觉清头一回切身体会到了何为天壤之别。
　　他比乔重钰年长五岁，先前虽然资质平平，可毕竟肯勤学苦练，在同岁弟子里还能勉强排得上号。可待乔重钰到了可以习镜拳的年纪，喻东杰回家后望向自己的脸色就一天天地难看起来。
　　喻觉湲自然也注意到了父亲的失望，闲暇时光几乎全部用以督促喻觉清练拳——自三年前母亲故去，喻觉湲便主动担下了照料小弟的职责，长姐如母，她的话，喻觉清从不敢违逆。
　　然而即便他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修练拳法上，乔重钰和自己的差距，还是在一日日地迅速缩短着。终有一日，他正在院里练习，遇上喻东杰回来，在旁看了片刻后，忽然低喝一声，举步向自己攻来！
　　喻觉清一惊，连忙抬手招架，可毕竟实力悬殊，十一招就被父亲扫中下盘，跪倒在地。他膝盖酸痛难忍，一时无法站起，喻东杰也不扶他，只在上方冷冷道：“今日我陪少庄主过招，他已能接我九招了——不过一年而已！你呢？”
　　喻东杰说罢便拂袖而去，把尚未起身的喻觉清留在院中，怔怔瞧着自己的双手。喻觉湲在屋里听见了动静，此时才走出房间，将弟弟拉起，却也是摇着头叹气道：“清儿，你是长老之子，喻家唯一的儿子，怎么就不能争气些呢？”
　　他垂着头，不知道应说什么才好。

　　“觉清，最近我怎么都没看见你练拳？”
　　吱呀一声门响，是乔重钰风一样地钻进屋子，趴在他案头上。喻觉清见状连忙收起手边的一沓账目，免得万一乔重钰毛手毛脚碰倒笔架或掀翻砚台，害自己一上午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赵总管年纪大了，最近身体又不好，大夫让他少思虑，多休养。”他收拾完了东西，这才抬起眼，对乔重钰说，“可山庄里的事情那么多，总得有人替他整理。”
　　“好吧。”乔重钰撇撇嘴，“其实我也觉得你练拳太拼命……换点儿事情做也挺好的，但是好歹腾些时间出来陪我玩嘛。”说到最后，又成了撒娇一样的语气。
　　“反正庄主也说过了，这个月不许你去外面疯。等你禁足令解了，要出门我会陪你的。”
　　他这样答应了，便看见乔重钰眉毛一扬，开心得像是自己应下了什么大事一样：“说好了啊！觉清你一直在屋里闷着是不是无聊得很？等我把新逮到的画眉给你带过来——”
　　“别！”
　　他话还没说完，乔重钰已经又扭头跑了出去，不过幸好没真的带鸟笼回来，也不知是被庄主喊去了还是找到了其他有趣的物事。他将手上的事情处理完，捧去赵总管房中，老人简单过目了下，连连夸赞：“觉清公子是真的聪明，教一遍就都会了。”
　　他听了却忍不住苦笑：“可我练武不行啊。”
　　“那有什么的，”赵总管不以为意，还是乐呵呵地拍着他的胳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看这镜一山庄，少一个练武的人，和少一个总管，哪个更严重？你在这方面上有天分，很好了，很好了。”
　　“我明白了，谢谢赵总管。”
　　老人家毕竟是一片好意。于是喻觉清笑着，把余下的话都咽进肚子里，就像小时候，为了证明自己懂事，一声不吭地咽下苦药一样。
　　人总能找到一项自己擅长的事——这道理他是明白的。可这不是父亲想要的，同样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可他最为期盼的那件事，却注定是镜中花，水中月，穷极一生，也注定难以企及。

　　他渐渐将重心挪在了随赵总管管理庄中大小事务上。他事情处理得快，也不用再匀出那么多时辰练拳，反倒多了不少空闲可以陪着乔重钰东走西逛——为此，乔重钰着实开心过一段日子。虽然他很快发现，随着年纪渐长，喻觉清为人愈发严谨端正起来，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乔重钰重申，不许偷偷喝酒，不许同人争执，不许和年轻姑娘们胡乱调笑，也不许去揪路边农田里的菜花。
　　“觉清啊觉清，真是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大总管的样子。”
　　乔重钰再没有像儿时一样提过，等自己继任庄主后，就封喻觉清为护法，一起守护山庄——毕竟谁都知道，以他的修为，这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如今乔重钰更喜欢笑嘻嘻地揽着他的肩说，觉清，以后山庄总管之位给你，我就高枕无忧啦。是吧喻师伯？
　　喻东杰只是冲乔重钰笑笑，目光从未落在儿子身上。自从喻觉湲远嫁后，两人之间的对话便愈发少了。
　　又一年，赵总管逝去，镜一山庄的总管之位，毫无争议地落在了喻觉清身上。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虽然喻觉清始终希冀的，都是可以站在乔重钰的身边，而不是守在身后。
　　——所幸他最终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