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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小贼 ...

  •   苏璆在慧生馆里住了多日,甚觉无趣,定国公府的公子夫人又不让自己出上京城,她索性打发了同行来上京的李大叔回杭州去,顺便带个话,没成想未过多久就收到了祖母的信,信里寥寥片语,也只交代了她老实在京城呆着,看得苏璆郁闷无比,阔别多日,祖母看上去并未如她期望中的那般热切,一如往昔的清冷态度,让她觉得十分挫败。

      是日,苏璆一个人又出了慧生馆的门,这些日子来她无所事事,出来进去的倒把这上京城摸了个透,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帝都确实繁华,往来的商贾仕儒多,稀奇古怪玩闹的花样也多,几日来,原本唠哩唠叨的小檗也渐渐和馆里的小伙计打得热乎起来,前两日还要缠着苏璆,束手束脚的,搞得苏璆不胜其烦,可自和小伙计熟识后,小檗就顺水推舟地“照着小姐的意思”,在馆里老实呆了下来。

      脱了人管束,对于苏璆而言,上京真可谓是个天堂。

      初春的时节,草薰木欣,上京城里没了寒冬的冷冽,暖暖的日头下面,往来的人也和苏醒的植物一样,渐渐多了起来。练摊的卖杂耍的,捏泥人画糖画的,说书唱戏斗蛐蛐的,苏璆走街串巷,身边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她回忆着过往在边境小镇上的日子,也是这般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和一群没家的孩子,不管是三九寒冬,还是炎日酷暑,单纯却又艰难,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能混口饭吃,填饱肚子罢了。

      “好!”围观的人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人群中央的空地,那小孩污黑孱细的手臂奋力支在地上,微微的可看出些抖动来,苏璆一旁站着观看,心中微有些触动,暗自低叹一声,就听得一声铜锣响,那场中的小孩翻了个跟头站起来,立在一旁擦汗。

      苏璆伸袖从里探出手来,攥了一锭碎银,扔在了已转至面前的铜盘上。

      手执铜盘的小丫头见此一愣,片刻还是分外感激地冲着苏璆展颜一笑,苏璆看了看她和场子中央的少年那未足的身量,单薄的衣衫,让人看了便不免瑟瑟发抖,也还以淡淡的笑:“去添两件衣裳吧。”说罢,转身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小丫头接着往下转场子,有了赏银,场中表演继续,围观的人群又爆出一阵阵的叫好声。

      苏璆慢步离开人群,忽觉有人向下拉她的衣袖,低头一看,一双黑溜溜的大眼,如两泓秋水,正满怀渴望地看着她。

      她见之讶然,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妹妹,怎么了?”

      那小女孩环顾四周,指了指路旁的巷口,才说道:“公子,可否随我去那里说话?”

      苏璆惊讶,更觉这小女孩古怪,可看着她格外清冽的双瞳,又生出种道不明的奇怪感觉,未多想就跟着她走进了那条昏暗幽深的小巷。

      哪知刚进了巷口,身前那个矮小的身影就刷地转了过来,咚地一声跪下,苏璆大惊,向后退了一步,弯下腰去想要把她拉起来,那小小的身子却忽地猛力向前一撞,苏璆猝不及防,小腹被她撞得一阵剧痛,再一抬眼,就见那个小个子飞一般地向巷口外窜去。

      那女孩儿心里正自高兴,以为就此得手,川流不息的大街就在眼前,只要混入人群,这个看上去柔弱无力的白面小书生,铁定是追不到自己了。

      哪知她脑中念头尚未来得及多转几个弯,脑后就是一紧,接着两只胳膊被人迅捷有力地反束在了背上,身子一轻,就被人甚是轻巧的提了起来。

      女孩忍着疼,憋红了一张脸,凌空奋力扭动了几下,肩膀传来一阵剧痛,她一声大叫:“啊!”不敢轻易再动。

      苏璆没什么表情,单眉细眼,看着她淡然说道:“还不还给我?”

      女孩脸更加红,硬声反驳道:“什么还给你?你,你放开我!”

      苏璆轻轻一哼,一言不发,右手迳自向她前襟里伸进去,女孩儿一张脸羞至红极,气得哇哇大叫:“喂!喂!你干什么?住手!住手!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苏璆不睬她,自顾从她怀中掏出一只荷包,二根葱白的手指轻轻钳住,往身上掸了掸,收回袖里,这才看回女孩的脸上,她冷笑一声嘲讽道:“鸡鸣狗盗,好一个‘要脸’的东西。”言毕,手一松,女孩重重摔回地上。

      女孩禁不住闷哼一声,揉了揉胀痛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人,她见他面容清秀,目光凌厉,原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却不料运道不济,碰上了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练家子,心里不由叫得一声倒霉,却不知对方想要如何处置自己,不敢轻易再动。

      苏璆见她防备的眼神,知她心思,“为什么抢我荷包?”

      女孩抽抽鼻子,撇嘴:“什么荷包?你荷包不是在你身上呢么?”

      苏璆见她要赖账,哼笑着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那女孩一听,忽觉脱身有望,果然是个书呆子。

      她喜色未染上面颊,眉梢还没来得及动一下,后背一寒,衣领又是一紧,她心下一惊,这人何时移的身形,怎么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又把自己缚住了?

      “你干嘛?”她大慌,奋力想去踢苏璆,苏璆步法轻巧,几下就闪了开去。见苏璆拉着她直往巷口外面扯,女孩又急又乱,又发觉自己被这人死死地钳制住,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不由大慌。

      “停下!你停下!你要干嘛?”

      苏璆懒懒说道:“不干嘛,顺天府,走一趟。”

      “你、你、你……”女孩一阵惶恐,心中惧怕至极,又不肯作伏低,骤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眼泪当下啪啪的落了下来。

      “你放我下来!”

      苏璆放下她,看着她无地自容的样子,显然,她是不肯跟自己去见官的。苏璆见此人年幼,明明怕得要死,还不肯服软,倔强不过,哭得稀里哗啦,却奋力瞪着眼,同时不停地用力将挂在面颊上的泪水抹去,沾了泥土的小脸东一道西一道的,心下有意想要放过她。

      “不去也不是不行,说清楚了,为什么抢我钱袋,我就让你走。”

      她擦擦眼泪,依旧不服输的样子:“你们富贵家里的少爷,银子多得可以甩给练杂耍的,为什么还要和我计较?”

      苏璆初有动容的脸又冷了下来,她冷哼一声,嗤道:“我银子再多,也没有非要给你的道理,人家练摊玩杂耍,也没硬来抢我的口袋,这钱,我爱给谁给谁,你的歪理不用在我面前讲了,省口气力和府尹大人慢慢说吧。”

      女孩柔弱的身躯一颤,再也绷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了出来,苏璆犹豫了一下,皱皱眉,心想开始撒泼了吗?也不再发言,攥着她的手腕,却仍是不为所动。

      那女孩旁若无人的哭了好一会儿,这巷子里幽深僻静,外面往来的人并没有注意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女孩哭声渐渐放弱,一双泪眼注视着苏璆,抽声求道:“我跟你去见官,但是请你能让我回趟家,我有事要安排好了,才能跟你走。”

      苏璆又是一哼:“你真当我是呆子吗?跟着你回你的贼窝?”

      女孩眼神一顿,羞愧、难堪、愤怒一一从眸中闪过,她想要继续辩解,却还是没张开口,她咬咬牙,右膀子一拧,好似听到有关节喀嚓扭动的声音,下一刻,居然就从苏璆手里挣脱了出来。苏璆没料到她居然还在顽抗,眨眼间眼前灰色的物件一闪,像是还泛着冷光,再定睛一看,就见她忽地从袖中抽出了什么,直直向左臂划去。

      鲜红的血有如泉涌,汩汩自她细弱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处喷溅而出,苏璆大惊之下,彻底崩溃,嗓音颤抖间提高,咆哮道:“你这是干什么!”

      那女孩儿眼中有所释然,唇边甚至还荡起一抹笑:“本朝律例,行窃者断手足,你现在可以相信我了?”

      苏璆大惊之下猛是骇然,她拉着女孩儿的手,直往胳肢窝下塞,拽着就要走,一副反倒要哭出来的样子:“走、走、走,我带你去找大夫。”

      女孩儿见她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惊慌之态,讶然之下,竟有些忍俊,这点儿皮外伤就要拉自己去找大夫?真是个不知寒苦的富家少爷,可看他的样子,那一刀倒更像是割在了他身上——他倒真是担心自己的伤,想到这儿,她原本对苏璆的愤恨顿时消退了不少。

      不过到了,她终究还是忍无可忍,小小的个子抬手啪一声拍上苏璆的脑门,苏璆洁白如玉的前额当即印上一个鲜红的掌印,这一下子,反倒让她一下子镇静了下来,听那女孩儿叹了口气道:“你要是真愿意出这份钱,劳驾先省下来吧,我这点儿伤,还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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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苏璆随着那小丫头跨进一矮墙围成的破院时,太阳已经升上了头顶,女孩儿路上偷偷瞧了苏璆几回,见她面上已经恢复了常色,起码没方才那般惊慌失措了。

      苏璆心里却甚是矛盾,当年各式泼皮无赖也见过不少,想自己也是在街巷里混生存的,可当真见了红艳艳的鲜血,还是禁不住乱了阵脚,差点儿当场就缴械投降,直至现在居然真的跟这小丫头回了她所谓的“家”。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苏璆一边懊恼,一边无奈地迈步跟随在女孩儿身后等着看她耍的什么把戏。

      女孩儿带着苏璆进了院子,空荡的院落里,不见一个人影,院子简单得很,穿过院墙就可见堂屋,灰墙砖瓦,院子里还种着一棵老槐树,倒也说不上特别的破旧,可以看出这本是个规整干净的小院,只是那水井旁翻了的水桶,也没人管,里面干涸无一滴水,壁角里横七竖八的家什凌乱的躺着,都显示着这院子的主人已经有些日子没打扫了。女孩儿在房门前犹豫了一下,露出为难而又悲伤的表情,她拧拧眉,咬咬唇,这才伸手一推,“吱呀”一声,一扇残缺不全的木门随之而开,女孩儿深吸了一口气,闪了进去。

      苏璆在门口一面无聊的踢着石子,一面听着屋里的动静,她听见屋里女孩儿进去后唤了好几声“哥哥”,却没再有第二个声音,她等了少晌,才决定进去。

      甫一进门,这门内并没有什么埋伏,而那女孩儿,已不知什么时候罩了件外衣在身上,正趴在屋里的土炕旁,轻轻垫起炕上一人的脑袋。刚才路上苏璆用随身带的药为她手臂上的伤止了血,虽然伤口依旧狰狞,可也不再渗出红来,这会儿她用外衣这么一披,从外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炕上那人无力的躺着,察觉到有人搬动自己的头,他昏然张开眼,混浊的双眼连眼前的人是谁都看不清,他分开两片已经皴裂的嘴唇,喉咙干涸,声音好似砂纸:“秀儿?是你回来了吗?”

      女孩鼻子一阵酸涩,强忍着没哭出声,又喊了一句:“哥哥。”

      炕上的少年像是生了极重的病,眉目依然清秀,可脸色却难看到了极致,蜡黄的脸上好似只剩下一丝人气,他听到妹妹的呼声,脸上拂过一抹难辨的喜色,转而皱了皱眉,关切道:“他们……他们没难为你吧?”

      女孩儿下意识的向左臂摸去,怯声道:“没有,哥哥,没有,我把事情都办好了。”

      男孩儿眉皱得更紧了,他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女孩儿吓了一跳,忙说道:“没有,哥哥,他们看了我的绣活儿,愿意让我以工代酬来还债。”她见自己哥哥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便往苏璆站立的方向瞟过一眼,转过头来接着解释道:“他们还派了一人跟着我回来收拾东西呢。”

      男孩儿还是深锁着眉头,视线却已经转了过来,苏璆这才看清楚了他的眉眼,和煦的笑了一笑,说道:“没错,你且放心吧,过会子我就把你妹妹安顿好,还要帮你找个大夫,瞧瞧你的……呃,你的病。”

      女孩儿完全没料到苏璆会有这般配合,而那句说要为哥哥把病治好,更是让她还未来得及辨真假,眼睛就亮了一亮,而那男孩儿却甚是沉稳,听完苏璆这番话,他眯了眯眼,哼了一声:“我才不信,你们会这么好,为我看诊?”

      苏璆道:“不是我为你看诊,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我也不是什么 ‘你们’,在下只是,只是不想看你妹妹……得了,你爱信不信,不愿意就罢了。”

      女孩儿藏在男孩儿身后,听此言脸上一红,男孩儿听了更是脸色一沉,拖动沉重的身子微移过几寸,护住了自己的妹妹。

      苏璆意识到自己的话唐突了,可又看男孩儿的样子,禁不住再拖了,遂开口说道:“你信不信我随你,不过……”她说着把脸凑近,让那男孩儿已渐清明的双眼看清楚了她的脸,“这是摆在你面前的机会,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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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璆扯扯身上衣服那短短的下摆,对着半盆浊水自顾照了照,侧脸向一旁的女孩儿问着,语气轻巧:“怎么样?有点儿像吧?”

      “……”女孩儿无言,她手捧着苏璆换下来的锦衣,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怯生生的递过一方干净的黑色方巾,苏璆熟练的在头上裹好幞头,又左右看了看,终于满意:“行了,就这样吧。”

      “等等,”女孩儿叫住她,眼中已是充满了感激。

      苏璆扭头,对她忽然开口半是疑惑:“还有什么事儿?”

      “你……你小心些,他们……不是好相与的人。”

      苏璆见女孩儿担忧的样子,眼神瞟过她的肩膀,想着方才抓她抓得死,任她使劲挣脱了那一下,定还是有伤的吧?苏璆不在意的窃笑,回女孩儿道:“你先别太早的替我担心,说不定等我回来,还是要拉你去见官的。”

      “……”女孩儿喉间一紧,更是无奈,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默默注视着苏璆。

      苏璆身上的衣服是女孩儿特地为她找出来的,领子高了点儿,粗布的纹路磨得苏璆脖子有些难忍,她难耐的拉拉衣领,顺对女孩儿交待道:“你还是快去叫个郎中来吧,你哥哥的身子不能再拖了,记得照我说的去做。”

      女孩儿点点头,就像送自己的家人出门一样,她伫立在矮墙下,看着苏璆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心中忽生起一丝念头:这事怎么会转变成了这幅模样?莫非自己那刀当真割到了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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