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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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血色的夕日下，累累的战鼓声似乎还回荡于天际，空气中弥漫了满满的血腥气息。放眼望去，漫地皆是盈满了血的尸体，层层叠叠，已无法分辨各自的身份。于身的衣装已被不知谁人的血液模糊了颜色，映衬了天际那硕大的一轮红日。残破的战旗，盈血的刀枪，被随处搁置，或倒或立，残肢断臂如被抛却的木偶随处扔却。唯这被紧紧握于手中亦粘满了血液的长戟静静地立在身侧，尚未及干涸的血液顺着戟身而下，融进了指缝中。温温的，却暖不了身体，反如冰针，扎冷了心，虽这心已麻木。
孤鸦凄哑的叫声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而来，引了这些已无处可归的战魂通往了另处。
乱世，身处的乱世，无对无错，无是无非，道非道，义非义。匍匐于世的这些生命，不过为着“生存”这二字，不过为了这一口的生食。帝王贪食这天下，官宦婪食着权势，百姓仅食了生命……亦如这眼前栖于腐尸上的秃鹫，只为生存，于是，战争。
漠地的风是干燥的，刮过时，扬起了层层携卷着腐烂味道的沙石，磕得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被血色模糊了的视线默默地扫了一圈，缓缓地闭了眼，却依然是满目的红。嘴角微扯了抹凉薄，睁眼已漠然。
微微的声响从身后传来，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血肉模糊的手，其连着的是已失了下肢的一人，姑且算是吧。实因除了那双仍旧希冀的双眸，已无一处完好可见。随着那仅靠双手艰难爬行而来的身体的临近，被托出的长长的血痕渐渐淡去干涸。站立过久的双脚稍有了些许的触觉，低头对上了那双眼眸，望进了些许的希冀，他依然留恋着尘世啊，这已抛却了他的尘世。“可有嘱托？”当声音从口中不觉溢出时，所有的光辉似都吸入了那眼，耀眼地可以照亮一切的黑暗。那双手从怀中拿出了一块保护得完好的裹布，小心地似若珍宝地递到了眼前，双唇微动，却已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低身，接过那裹布，触手，已知那是一女子用以饰扮的簪子。再抬眼，那生命已是死静。
“动作快些！快抬了去，埋了！磨蹭着要到何时！”领头的将士从身边走过，斜瞥了一眼，埋怨地去了。
将那裹布揣入怀中，抬头，那被血染红的天空越加地浓重。
人啊，怎么就不如那满天的孤云恣意地随风流浪，
被缚绑于命运的枷锁，
仍舍却不了这情，
尤如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地深陷其中，
最终也不过是被埋没于这随处可取的土壤中。
回营，已是夜色漫天。因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场胜战，将遭受重创的殷国大军逼回了五里被侵占的伽尚城，解了这梵国最后一道屏障业伽城的破城之危，亦是解了这乱世中小小梵国的亡国之危，人人的脸上都不觉地多了些希望，多日来，紧张的气氛也稍稍缓解了不少，但随之而来的疲惫气息一下蔓延了全军。
回帐时，同帐的几人已是倒头大睡，无人记挂先前何等轰烈的护国保家的生死决战。于我们这些临时招募，只为金钱生存而战的赏金游兵来说，已是司空见惯，生死已是无痛无痒。无国无家，无亲无挂，有的不过只这一身的血肉，为着的只是在这乱世能有一席可立之地。
“这梵国惯来懦小弱若，委合求全，被野心勃勃的殷国所吞，已是迟早的事，今能在这乱世出一人物也算是一奇观。”不知谁人起了这闲话的头，未有睡意的几人也随之应接到。
因这一身的脏污无处可洗，紧贴了皮肤些许的难受，睡意了无，便坐了角落，听听。虽无趣，却也打发时间。
“能将殷国这乱世一霸打得如此狼狈，这年将军真可谓是一人物，一奇观。”
“可惜可惜，这奇观委实是老了些。看来已是知天命年了吧。”
“哈，这回，准将那号称“风火神将”的臭小子殷晋气得七窍生烟！”此话一出，忽听身侧一声“噗哧”的憋笑，这笑虽轻，可就这点大的帐，笑声亦是传了些许开。
“你笑什么？”那说话之人颇有疑惑。
“李兄，你怎知这殷晋是……男子？”那笑声之人许是觉着这“臭小子”这词太过粗俗，犹豫了片刻，便改了口。
微感了些许兴趣，端详身侧之人。面目清秀，虽着同样的衣装，可与这“李兄”之类人的气质截然相左，隐隐透了股儒雅之气，许是饱读诗书之人。
虽这赏金游兵以武为主，但以文为攻，文武兼备之人仍是比比皆是。在这乱世，除却生存，稍有才能之人谁人不想成这英雄之名，有一番作为，不枉这来世一遭。赏金游兵便是一道途径，不同于其他兵士，临时招募的赏金游兵是独立成军，不混于普通常规军，以任务为制，完成一任务，结帐一次，期间无任务时是可自由离去。而在任务期间，赏金游兵除却战死，皆是不被胜方斩杀，或充作兵奴。同时，赏金游兵的赏金是按功绩计算，虽有普通赏金低限，但多数者还是尽已所能，除却更多的赏金外，只要功绩卓越，才能突出，便可越过常规兵制，破格提升。如现今被称为“玄天魔将”的玄国护国将军玄绛雪，曾亦是一名无名无家的赏金游兵，一场“绛雪战役”，成就了这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一代魔将，一步登天亦不过如此。或这身侧之人亦是这类追逐那缥缈美梦之人，梦虽美，即近可触，脚下的却是万丈深渊。
“那还用怎知，用脚趾也可知，不是男的，那是什么？莫不是没种的？”此话一出，在座的几人都朗笑出声，这位“李兄”真当是一头筋，粗人！
“李兄莫忘，这天下还有一物名为女子。”眉头不经一蹙，于这些诗书礼义的男人而言，女子不过“一物”，随时可弃可拾的物品而已。
“女子？！”几人皆是一惊，那“李兄”更是嚷道：“女子怎可打战？！还是那殷国四神将？！”
“李兄不信，便可去瞧瞧。”听此，“李兄”身子微动，僵了片刻，复又坐下。想是原要去这“瞧瞧”，这一愣方醒悟现今是敌方，怎去瞧这一瞧。
“这真一奇女子。”一人赞道。
“乱世本是男人的天下，可这女子也不可小窥。”
“正是，细细想来，这天下奇女子可不只这一位。”
正待细说，帐外号角声突起，召集全军，遂一群人停了这话，起身往外而去。
“莫兄真是沉默寡言。”回首，原是那儒生，已行至身侧，两人并肩而走。
微微一笑，答道：“小弟孤陋寡闻，无话可说，只听罢。”话落，已至。微一颔首，快步入了队中。
片刻，远远几人，一身戎装，踏步而来。因站得远，在这夜色中未识得那几人。待那几人行至火光下，才认出领头之人便是方才被誉为“奇观”的梵国护国将军年复诚，目光炯炯，傲视远处，一身铮铮铠甲，遥然而立，却掩不了两鬓的斑白，壮志未酬，身已老，国将亡。夜风吹起了那缕斑白，月色洒了一身，孤世，怎一悲凉。
“将士们！梵国的好儿郎！明日吾等要与那殷军再战，亦如今□□他们出我国土，保我国家，护我河山！”一句话虽短，但字字铿锵有力，激起千层浪！
“保我国家，护我河山！”
“保我国家，护我河山！”
“保我国家，护我河山！”
不经意憋过身侧几人，眼神皆是黯然，保我国家？护我河山？无国，如何去保，无家，如何去护。匍匐于世，不过为着喘息，生存。人命如此卑微，仅仅是几块金银便可换得，换得的是这一身的血肉。
回帐时，议论又开，无意再听，寻了自己的位置，便想入睡。
“知不知年老将军此刻未何召全军，鼓舞士气？”
“何故？”一人问。
“烨伽王来了。”心头一惊，“烨伽王？！”帐内惊声连连，连原已入睡的几人皆是醒将过来，细听。“杨兄是说那位被誉为“赤殷战神”，殷国四神将之主的烨伽王？”
抬头竟意外地对上了方才那儒生寓意不明的眼神，那眼黑得幽然深邃，眉头不觉一蹙，此人何人？只见那儒生微微颔首一笑，转头应于其他人道：“正是。”
“这一小小的梵国，也要劳烦这烨伽王动手？”众人皆是疑惑不解。
沉默蔓延了一帐，翻身躺下，只闻那儒生说道：“烨伽王，是来取他的邺伽城。”……
第二日，战鼓再次在这片漠地响起，叫阵声随风入耳，握紧于手的长戟，杀戮又开，刀光剑影，血已成河！
与昨日同样的阵势，殷军一如既往地以攻当先，以暴风之势压将过来。梵军一惯以守为主，固守同时，几方阵开了几生门，引了殷军入内，殷军以为已破这方阵，未知梵军是请君入甍，关起门打狗。殷军慌乱，梵军稳扎稳打。
一抹古怪撩过心头，这殷国之军怎是这辈之类，竟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只听耳边一声“这就是烨伽王的烨伽战骑？”是了，在那个不远的敌方阵营里坐着的可是那个被天下誉为“赤殷战神”的烨伽王，那个培养了享誉天下的殷国四神将的烨伽王。不觉地慢了前进的脚步，细看眼前，这分明已不是昨日那批殷国四神将统领的“烨伽战骑”，只是一支殷国普通的常规军。眉头微蹙，烨伽战骑……在哪里？这烨伽王虽傲视天下，独霸一方，却不是一轻敌之人，不然也不会命四神将来破这小小的梵国。对这梵国，对这邺伽城他是势在必得。是的，势在必得！可是，脑中思绪纷乱，手上长戟未曾卸下，迎面而来一抹银光，一旋手，一勾身，血液喷了满身，迷糊了视线。满眼赤红，瞬时醒悟，现今我等不过这万人军中之一，何来时间去思索着不该于我这等小卒所想之事。以现今的梵国亡国亦是早晚，离任务结束也不过几日，现今保了这一命已是首要。
“身侧！”回神，一刀一戟已横亘而来，刀为砍，戟为挡，“发什么愣！”原是那儒生替我挡了这勾命的一刀，忙回身道谢，“小心身侧！”身侧？身侧？！身侧！是了，梵国不过区区一万士兵，除却昨日受挫的一万殷军及现今被困于梵军的一万，殷国仍有整整五万的烨伽战骑。梵军吞下的不过是眼前这区区两万的殷国常规军，而那五万的烨伽战骑要吞没的是这一整个梵国。转身，烈日当头，耀眼地睁不开眼睛，比那日光更为耀眼的是不知何时已聚满四周，行将而来的铮铮黄金战甲。烨伽战骑？！果不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来这无辜牺牲的两万常规军隶属的定是这烨伽王于殷国的敌手，这微小的邺伽城外竟是一场双杀！不愧为烨伽王，竟能如此恰当地利用时机。
正待思索该如何过这一关，“保我国家！护我河山！”远处，不知谁人一嚷，先前稍有慌乱的梵军已随这亢奋的号令声整齐化一，呼声排山倒海而来：“保我国家！护我河山！保我国家！护我河山！保我国家！护我河山！……”一声声，一字字皆扣入了心中。眼前依旧血尸飞溅，如昨日原干涸的漠地，血流已成河。
心啊----整个在血腥的世界中全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拾掇不到一丝的慰藉
却挣脱不开这生，
只能瑟缩于阴暗角落独自舔尝这挥之不去的痛
闭眼，满目依然血红，为着这一声声保家护国，他们有国可护，有家可保。虽谁都知这结局：梵军必败，梵国必亡。可此刻，谁人又去顾忌这结局。突然发觉，那可见且残酷的结局已不复重要，一如眼前这些为国而战的人，一如这些为生而战的人，做过争过，已不枉这一遭。为着这一声声保家护国，转念。于我不过是另一场逃逐开始，于他们却是一场希望的点燃。睁眼，已畅然。今就助这护国护家的梵军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