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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话大哥 ...

  •   明楼和俞晓江见了面之后,并没有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俞晓江能在杜旅宁身边蛰伏那么久了。

      稳。

      这是他给俞晓江的唯一评价。

      稳是特工最难能可贵的优势性格,偏偏俞晓江又将这种优势发挥到了最佳状态。明楼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杜旅宁说,我的身边有日本间谍,代号孤狼。你查一下,近来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些人,然后一一排除,直到找出这个人。”

      明楼对自己身边被安插了一双眼睛感到非常不适……

      “日本间谍?您回到上海后,身边的确增加了四名秘书……我会好好查一下。”明诚觉得事情或许有点严重了,不然杜旅宁也不会让俞晓江亲自转达。

      “……不仅是工作的地方,家里也查一下。”明楼声音有些沉重,他想到了一个一直在他怀疑名单上的人……

      “家里?”明诚瞬间也反映反应过来了,“是她?”

      如果是,那明楼的直觉还真是可怕。明诚真心觉得自己能在明楼身边伪装这么久没被发现,和明楼对他行动的纵容不是没有关系……

      “在这个三岁小孩都会杀人的年代,你觉得一个中老年妇女是日本间谍这种事情很稀奇吗?”明楼脸色有些沉重,“为了以防万一,全部过一遍筛子。”

      “是。”如果孤狼真的是桂姨,那么明镜那里……明诚突然想到一个词语——引狼入室。“大哥,大姐明天去黑市,要不要派我们的人跟着?”

      黑市那种地方鱼龙混杂,虽说明镜17岁就在上海滩打拼,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毕竟,她是一个女人,在□□上总会有拿捏不住的。

      明楼沉默了一下,才摇头,“现在汪曼春正四处抓军统的人呢。咱们只有出动的次数越少,才能避开76号的锋芒。到时候万一影响了后面死间计划的实施,后果不堪设想。”

      “那大姐……”明诚还想说什么,就被明楼制止了。

      “大姐自有大姐的法子,不用你操心。”明楼就怕明诚一个冲动,又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他失去不起……“你只要尽快找到谁是孤狼就好,不然咱们就连睡觉都要睁着眼睛。”

      寒刀刚刚停歇了,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个孤狼!

      真是想睡个安稳觉都奢侈……

      早上下楼的时候,明镜已经坐着在吃了,明楼坐下后,只看到对面坐着的懒洋洋的明台……“阿诚呢?”

      “……”明台赶紧给明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外面。

      明楼朝明台指的地方探了探身体,看到明诚正靠着轿车……

      然后,顺着明台的眼神,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明镜。

      “怎么了?”明楼还是没能忍住,向来一起吃的早饭,身边的位置突然空了,心里想像被人拿刀挖空了一块。

      尽管这句话问出来,大姐可能会生气,他还是问了……

      “啪”地一声,明镜把筷子搁在了餐桌上。“人长大了心思也多了,一大清早起来喊我大小姐!让他吃饭,他跑去厨房吃!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把房间都换了!这是铁了心和我划清关系嘛!”

      明楼一听就觉得事情不好,虽然昨晚说好了,为了试试桂姨,他们装成不合……可是,这样是不是过了?

      “大姐,他从小就那脾气,耿直……是我的错,您别跟他置气,回头我劝劝他。”明楼给大姐的贴心小棉袄明台使了个眼色。

      “大姐,您看您都没吃多少,来,尝尝这个,可香啦!”明台迫于兄长威严,赶紧担负起哄大姐的责任……

      明楼出门前,看了眼桂姨……

      桂姨虽然低着头,然而并没有半点尴尬、愧疚或者心疼的神色,她近乎麻木的表情,让明楼在心里默默地给她贴上了“重点怀疑对象”的标签。

      坐到车上,明楼脸上的表情就绷了起来,“阿诚,你的戏是不是有点过?你换房间干什么,住得好好的。”

      “本来一直住在大小姐隔壁就不妥,而且小少爷不是一直说他的房间小嘛。等这礼拜空了,我让工匠把两间房直接打通……”

      “明诚,你来劲了是吧。”

      明楼没等他说完,就截断了他的话。

      明诚沉默了一下,决定先跟明楼理理关系。“大少爷,我昨晚想了很多。现在桂姨也回来了,我也该回到我原本的生活。虽然由奢入简难,但是总要习惯的。其实我的生活本该就是这样,是您和大小姐心善,才任由我这些年……”

      “你要是不会好好说话,就不要开口了。”

      明楼盯着他的后脑勺,真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心里更是有把火在烧着……听听,他怎么喊他的。

      这个称呼,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从明诚的嘴里喊出来。

      就算他们开玩笑,也从来没用过这样的称呼。

      “……”明诚看看明楼黑云密布的脸,心里也不好受。他也不想成为一个辜负他人好意、不识好歹的人,可有些事情的确需要矫正了。

      譬如,他不是明家人,只是一个仆人,他深受明家大恩……

      明楼越来越靠近他,他觉得自己伪装的面具就要被扒下来了,他想要远离!

      他觉得自己应该离明楼越远,才会越安全!

      明诚的疏离,明楼敏锐地捕捉到了。推门下车后,他就大步流星地往自己办公室走,所过之处,乌云阵阵,寒气逼人。

      回上海以来,第一次没有等明诚为他开门……

      一整个上午,除了没有进过办公室的秘书长明诚,秘书处的每一个秘书都吃了一顿臭骂,从书写格式挑剔到标点符号的那种。

      总而言之,明长官字里行间就一句话——我就是心情不好!

      “阿诚先生,明长官和您是不是闹矛盾了?您赶紧进去劝劝吧,我们还想活着下班呢。”陈秘书看到刘秘书进明楼办公室,露出了个哭丧的表情。

      明诚笑笑,“陈秘书抬举了,我明诚就是明家的一个下人。这得罪了主子不是自寻死路么。明长官对工作要求严格,咱们做属下的要更加严于律己。”

      骗谁呢?明明就是你俩吵架,还搭上我们。陈秘书暗自撇嘴,实则还要顺着明诚的话说。“您说得是,可您看看……”

      “……做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政府养你们何用!一句话写错两个字,你国学课是街头算命先生教的吗!你看看你这字,学校真的毕业了吗!还有这封拜帖,抬头会不会写!不会的话不会问问其他人吗!滚出去!”明楼的嗓子都吼哑了,还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刘秘书抱着文件出来,直奔明诚办公室。“阿诚先生,我……”

      “怎么?明长官冤枉你不成!”明诚随便拿起一份文件,指着其中一行。“你自己读读通顺吗?不好好反省还到这里来抱怨,想拉着我一起挨批?有时间的话多看看书,多练练字。去吧。”

      陈秘书拉着刘秘书,不让她继续火上浇油。“阿诚先生您忙,我们去读书练字去。这咖啡,麻烦您给明长官送去,他一刻钟以前要的。”

      “大下午的喝什么咖啡,拿去倒了!”明诚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含片,顺手拿着自己备用的茶杯倒了杯白开水,走向明楼办公室。

      算了……

      明诚想了半天也想开了,为了明楼这个家里对他最好的人,他还是把那些话烂在肚子里吧。

      或许,不等他身份暴露,他就没命了呢。

      何必惹明楼生气……

      明楼正在奋笔疾书,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硬是没有抬头。手里的钢笔捏得死紧,每写一笔都要把笔尖戳进桌子一样。

      “行了,吼了大半天嗓子哑了吧。”明诚把含片递到明楼手边。

      明楼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又看看他手里的含片,“啊……”张大了嘴巴,把手别到了身后,一副“等着你喂”的样子。

      嘿……明诚气笑了,“你多大了?明长官……”

      “啊……”明楼斜了他一眼,动作不变,毫不妥协。

      “行,怕了你了。”明诚掰了一粒薄荷含片,塞到了明楼的嘴里。又把杯子塞到人手上,看看紧闭着的办公室门。他低声汇报情况,“都观察过了,没有任何异常。虽然新来的里面都是日本人,但是他们都不太可能是孤狼。而且,没有一个对外联系过。另外,我查了他们的履历,都没有问题。”

      明楼点点头,有点哑了的嗓子说话声音跟破铜锣一样。“这里没有问题,那就可以确定是家里的那个了……”

      “需要进一步确定吗?”明诚觉得没有证据,是不能贸然下手的。

      “当然……”明楼哽了一下,明显是嗓子疼。

      “你那破锣嗓子就少开口说话吧。”让你早上不让我说话!明诚指了指他手上的杯子,“多喝水,有事叫我。”

      明楼喝了口温水,看着熟悉的杯子,眼角溢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明诚看这人的心情已经由阴转晴,像一只被摸顺了毛的狮子,不免也笑了。刚迈了三步出去,明楼办公室电话响了。

      明楼赶紧拍了拍桌子,明诚无奈地转身过去接电话。

      碰到这么一个会耍赖的上司,他也是够够的了。那嗓子只是哑了,不是倒了,不至于说不出话吧……

      “……您好,汪处长……”明诚低头戏谑地看着明楼……

      明楼回了个宠溺的笑容,天知道他爱死了明诚这样的小表情……

      “抱歉,汪处长,明长官昨夜着了凉,恐怕不能陪您吃火锅了……没有多大问题,多喝水就好……是的,我会转告明长官……好,汪处长再会。”

      明诚挂了电话后,笑得灿烂无比。“后悔吗?明长官。”

      明楼笑笑,果断地摇头。

      “下回您多吼吼,省下来陪美女共进晚餐的钱,我会给您去打一个哼哈二将的金牌子挂在胸口的。”

      明长官顺手抄起旁边的文件就要打他,不料人一蹦老远,冲着他挥挥手。“明长官,下班见。”

      陈秘书看了看再次被关上的办公室大门,然后看一脸笑意的明诚。“阿诚先生,明长官心情好点没?”

      明诚看了看他手里还没有签字的文件,“你这么关心明长官,不如进去看看。”

      陈秘书吓得赶紧摇头,“阿诚先生,这些已经改好了,麻烦您签个字。”果然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吧!还不承认两人吵架了……

      两人个“和好”的人下班直接回家,发现不但明台不在家,明镜也没有回来。

      “阿香,他们人呢?”明诚问阿香。

      明楼朝楼上看了看,明台出去用的是同学聚会的借口,一夜未归是正常的。可是大姐那是去办货的,不会……

      “大小姐出门的时候说,去一趟苏州进货,晚上会回来。可是……”阿香看看天色已黑,“该不会在苏州过夜了吧。”

      明楼和明诚都知道,明镜不是去的苏州,而且现在外面到十点就戒严了。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读到了担心。

      奈何桂姨这个可疑分子在,他们又不好就这么出去找人。

      明诚点了点头,“大小姐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小少爷可能住在外面,去准备碗筷,让大少爷先吃吧。”

      “那阿诚哥你……”阿香为难了,她其实是把明诚当成二少爷的,只是明诚一直让她和小少爷一起喊他阿诚哥,喊着喊着也改不了口。

      “我待会儿和你、桂姨一起在小厨房吃就好。”明诚想了想,并不去看明楼又阴沉下来的脸。“还有,以后不要准备我的份,多做些大小姐大少爷和小少爷爱吃的菜……”

      “一个人吃什么吃!”明楼嘶哑的嗓子吓了三个人一跳。

      “你吼什么!嗓子不要了,吼一天了都没有吼够?”明诚是被明楼愈发严重的嗓音给唬了一跳的,就不能安稳点待着?

      “我吼我的,跟你有关吗?”明长官说是这么说,可声音却低了下来。

      桂姨见这两人关系不好,暗暗记下。

      她凑在明楼身边,急忙开口劝,“大少爷,阿诚也是担心您。要不,我去煮些润喉的汤来,您也好得快些。”

      “嗯。”明楼用鼻音发出了一个字。

      在桂姨转身后,明楼给了明诚一个眼神。

      明诚回以一笑,语气却是恭敬的。“大少爷,小少爷说是同学聚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现在外面这么乱,我待会儿去找找他。”

      “嗯。”明楼又发了个鼻音,收获明诚鄙视眼神一枚……明楼却毫不在意,眼里的担心几乎溢了出来。

      明楼用唇语对着明诚说了句——千万小心,有什么情况回来再说。

      明诚回了句——放心,没事的。

      桂姨在厨房只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妥,这才拿出砂锅开始煮汤。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交流方式……

      明诚当然是去找明镜的,因为明镜出门如无意外一定会按照她说得的时间赶回家的。而且这次,明镜做的又是购买炸药这种危险的事情。

      走进黑市的时候,明诚直接去了那家与明家有关系的店里。

      店老板是见过明诚的,姓黄。

      “五爷!您怎么有空过来?”黄三炮做的买卖就是贩卖枪支弹药,偶尔卖卖烟草。他靠着黄金荣这个大佬,在黑市上吃得很开。

      黄三炮一开口,就是一声恭敬的“五爷”。

      黄三炮见到明诚的时候,明诚还小,大概十二三岁,刚拜黄金荣为老头子……

      明诚笑笑,“兄弟最近生意还过得去吗?”

      “有杜爷帮衬着,道上的弟兄都很卖面子。五爷,您上边坐坐,咱这儿别的没有,都是上等的黑家伙,个顶个儿的拔尖儿。”黄三炮把明诚带到楼上,“五爷,您没有事情是不会找咱的。有什么您尽管吩咐一声,咱绝没二话。”

      明诚点点头,自家兄弟就是这么爽快的,方便开门见山。“经常和你做生意的明董事长,今天来过了没有?”

      “明董事长?”黄三炮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摇头回话。“整个一天我都在店里守着,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坏了,肯定是出了事情了。

      明诚烦躁地走了几步,要是找不到明镜,明楼还不得……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明镜的照片,“拿着这个,让弟兄们帮忙找一下,我就在这里等消息。完事了后,不会短了兄弟们的好处。”

      黄三炮拿过照片,“行,五爷您宽坐,半个小时之内肯定给您个答复。”

      明诚笑了笑,“辛苦了。”

      黄三炮抹了把小光头,“您客气。”

      尽管黄三炮保证了半个小时之内有消息,可明诚依然坐立不安,他一方面担心明镜的安全,另一方面担心明台的任务会因此受到影响……

      早知道就该他去弄这些炸药!不就是些炸药么……

      不知道明楼为什么就不允许他插手,他能比明镜还缺少经验?

      黄三炮是跑着回来的……

      他知道明诚拿着这张照片来请他们找人,这个人对明诚来说就非常重要。所以,一有了消息,他就跑了回来。

      “五爷,有信了。”黄三炮把照片还给明诚,“今天早上八点半,明董事长往黑市这边来,经过2号当铺,取出了四十根小黄鱼。然后出了当铺左拐,的确是往我店里来的。但是半路给一伙人截住了,黑市里的一个小子看到带头的是帮里三爷的手下,叫阿毛。”

      明诚咬了咬后槽牙,“确定吗?”

      “确定,而且带走明董事长的车就是往第三堂口那里开的。”黄三炮被明诚突然迸发出的怒意震慑住了,他摸摸自己发凉的脖颈。“五爷,这个阿毛经常是喜欢打劫富人,说劫富济贫的。您要是这会儿去三爷那里要人,或许还来得及。”

      还行,在自己人手里一切还好说……关键,找到了人就好了!

      “你跑趟杜公馆,替我给杜爷带句话。”明诚恨不得宰了谢老三,明镜要有半点闪失,他明天得罪加一等啊!

      “您说……”黄三炮终于知道那句——宁可得罪三爷四爷,也不要得罪五爷的出处了。这位爷生气起来,都快把空气点着了。

      “这帮里,还有没有规矩了!当我这个执法堂的当家是死人么!”说完,明诚拢了拢大衣,大步流星地下楼。

      黄三炮跟在后面,只听到他说,“汇丰银行3号保险箱,拿十根小黄鱼请今晚帮忙的兄弟们喝茶。”

      “好咧。”黄三炮接住了明诚抛过来的保险箱钥匙……

      一路上,明诚差点把车开得飞起来。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该怎么跟明楼说……

      他身上背负着很多重身份,每一个都不是明楼可以接受的。回到上海,执行敌后任务,他是做好了暴露在明楼面前的准备。

      可是,没想到是这样!

      更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暴露的,竟是这样一个扯开他伤疤的身份。

      他是黑的。从头黑到脚,没有半点洗白的可能!

      明楼会怎么想?

      明家又是否还能容得下他?

      他都不知道!

      他现在,想救明镜。

      那个嘴硬心软、心地善良的大姐……

      “吱”地一声急刹车,明诚飞快地跑进了家门,直接跑进明楼的书房。

      “阿诚……”明楼从未见过阿诚慌张成这样,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

      “大哥,大姐被青帮的人带走了。”明诚拉住了一听这话就急着出门的明楼,“大哥!你听我把话说完!”

      明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你说……”

      “天亮之前,我会把大姐带回来。回来之后,我们谈谈。”明诚认真地看着明楼,眼里有了一丝恳求……

      他希望,明楼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去青帮……”还能把人从青帮捞回来!明楼就算再傻,也知道明诚的意思了。明诚涉黑……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背着我……”明楼恨不得把他狠狠地揍一顿,可是他不能。“为什么?什么时候?”

      他现在更想知道原因,明诚涉黑的原因!

      “大哥!”明诚急声打断了明楼一个个问题,“你不知道青帮的规矩,大姐在他们手里时间越长越危险。这些问题,等大姐平安,我会都告诉你的。大哥……家里不安全,你要是能不睡,今晚就不要睡了。我走了……”

      明楼看到推门出去的明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他急忙起身去追,可书房的门终究被关住了。

      外面落锁的声音,让明楼冰冷的心脏揪起了浓浓的酸涩。这个时候明诚想到的还是他的安危……

      他把他锁在房里,只是为了不让“孤狼”有半分伤害他的机会……

      他的阿诚啊!

      “桂姨,大少爷已经睡了,你和阿香不要去打扰他。”明诚将书房的门锁住,让明楼这个时候不会出来,外面的人更加进不去……

      谁都不知道“孤狼”的深浅,把情绪不稳的明楼一个人留在家里,他不放心。只能这样做……

      “哦,好的。你去哪里?”桂姨看见阿诚又出门,急忙问道。

      “我的事情,你最好不要问。”明诚脸上没了灿烂的笑容,一双眼睛里寒光流动。硬生生地把桂姨冻住了!

      桂姨看到明诚走后,朝着明楼的房门望了好久,终究是没有去敲门……

      青帮的第三堂口。

      明诚刚下车,就被堂口前面的四大金刚给拦下了。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明诚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夜里,却像是一道道催命符。他的视线从四个人身上扫过,冰冷肃杀。“如果看不清楚,这几对招子也甭想要了。”

      明诚因为身份意外曝光,本来就压着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呢!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拦他的路!

      “五……五……五……”其中两个人认出了明诚的脸,当场就吓白了脸。

      结巴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五爷”!
      青帮和洪门不同,青帮的规矩重。

      每年堂会,他们稍微有些辈分的都要对着堂口摆着的六张照片磕头。要说不认识明诚,那是根本不可能。

      “认识就好,进去通报!”

      谢冲是被手下从美梦里喊醒的,怀里还抱着刚娶的七姨太。一听是“五爷到了”,立马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五爷那是谁?青帮堂口的执法堂的当家人……

      “哎呦喂,你们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那位小祖宗,这不是要我老命么。”谢冲连衣服都顾不着穿整齐,捡到什么就往身上套。“赶紧,去看看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堂口所有的活计都停下,还有把今天上供的钱都一个个点清……”

      谢冲一边交待一边往前门跑……

      虽然他排行靠前,人人尊称一声三爷。但是哪个不知晓,这位五爷犟起来可是连杜爷的面子都不给啊!

      想当年,因为杜爷非要娶一个戏子,人戏子不肯,正好被那小祖宗知道了。当场就给甩脸子……

      “哎呦,我的小祖宗诶,你怎么这大晚上的来了。”谢冲见到明诚一把拉了过去坐下,“瞧瞧这帮人没眼力,还不给你家五爷看茶!”

      “你是我祖宗!”明诚往上位一坐,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三哥,咱们不兜圈子。你知道你手下的阿毛抓的是什么人吗?”

      阿毛?这个小畜生又给他惹事!

      谢冲对着师爷使眼色,奈何师爷僵立着不敢动。

      “三哥你也别看师爷,他比谁都知道我执法堂的规矩。”明诚看着师爷,直接开口要人。“人呢?”

      “五爷,那可是汉奸明楼的姐姐,我们杀了她……”

      师爷话没讲完,明诚一脚踹了过去,正中师爷的腹部。师爷想爬起来,眼珠子动了动,嘴里就开始咕咕地冒血……

      “死人么都是,还不赶紧把人给放了!”谢冲见自家师爷被一脚踢得半死不活,一双眼睛都红了,冲着手下就吼。“还不快去!”

      “慢着……”门口一声慢着,让所有人屏住了气息,悄声以待。

      只见一身穿儒衫长袍的中年男子,一手端着汉白玉制烟斗,一手拿着圆顶礼帽朝里面缓缓走来。

      他眉目里,极尽威严。

      谢冲赶紧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恭敬地上前躬身迎人。“杜爷。”

      明诚愣了愣,他没想到只是去带句话,这个人这么晚了还赶了过来。

      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如少时一样,到了嘴边的两个字自然地滚了出来。

      “大哥。”

      都是两个字的称呼,亲疏立显。

      “前些日子,为了老四的事情只是和你电话里小聊了几句。”杜月生找了个地方坐下,也不拘是不是坐的上位。

      只是,他坐着的时候,也没人敢一起坐着了。

      “大哥,我最近……”明诚想要解释……

      “知道,你忙。”杜月生抽了口烟,清淡的烟草味道弥漫了整个堂口正厅。“今儿要不是老三的人动了明镜,你也是个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主。”

      明诚立时瞪大了眼睛,“大哥,这都是您安排的。那我大姐她……”

      杜月生冲着他笑笑,“不这样,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明家我这个大哥的存在?过年都没回来看我,亏得我买了一屋子你最爱看的烟花……”

      后面这个才是真的原因,明天都是十五了,人明明在上海都不记得回家……

      明诚心头一酸,“大哥,我现在真的是不方便。您也知道我的身份,我……我会跟明家说清楚以前的事情的。”

      “阿诚,有些伤疤揭开或许会痛,但是逃避不是解决的法子。你要勇于面对,才能直面险境。明家若是不要你了,你还有大哥不是吗?”杜月生拍拍明诚的肩,“去,把你大姐接出来。”

      谢冲想领着明诚去……

      “让他自己去。”杜月生制止了,“五年没回来,不至于连路都不记得。”

      谢冲看看面无表情的杜老大,赶紧退到一边当壁画。

      明诚当然记得这一条通往堂口小监狱的路,他坐堂口的时候,一天要来回跑上百次,就算哪天他瞎了,也会一步不差地走到小监狱最里面。

      明镜被关在小监狱的暗牢里,算是比较干净。而且,没有受刑,估计是杜月生特意交代的。

      “阿诚,你怎么来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明镜看着明诚,立即走上去,抓着明诚左看右看,生怕明诚吃了亏。

      “大姐,我没事,咱们回家。”明诚一脚踹开了木门,力道大得明镜退后了好几步还能感受到脚风……

      明诚脱下了自己外面的及膝大衣,披在明镜身上。半扶着明镜走出小监狱,刚到门口,就被一个青年拦下了。

      锦袍长衫,金丝边眼镜,温文儒雅。他对着明诚,亲昵地喊了句。“五叔。”然后对明镜道,“明董事长,真是抱歉,家父特令在下送您回府。今天受惊了,帮里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五叔?”明镜更在意,眼前这个跟明诚差不了几岁的人喊明诚五叔。而且,态度亲昵得仿佛一家人……

      “大姐,这是杜爷的大公子杜维藩。”明诚硬着头皮,冲着明镜笑。“他小时候跟着我皮惯了,是个好孩子。”

      “五叔,请。”杜维藩给明诚打开后车座的门,又对明镜道。“明董事长,您请。”一举一动,尽显斯文。

      明镜和明诚坐在后座,杜维藩坐在副驾驶,司机是杜月生的心腹阿胜。

      明镜心里非常忐忑,更多的是好奇,还有恐慌……

      上海滩,谁能让杜月生的大公子躬身开门,还叫一声“五叔”?明诚他到底是谁?和杜月生有什么关系?

      关键……明诚会离开明家吗?

      会不会因为桂姨的事情……

      “大姐,您先进去,这是大哥书房的钥匙,我把他锁里面了。”明诚把钥匙放到明镜手里,“他很担心您。”

      明镜紧紧地握了握钥匙,“你也早点回来,夜里凉,不要待太久。”

      “嗯。”明诚给了她一抹灿烂的笑容。

      “明董事长,再会。”杜维藩笑着道别。

      明镜刚打开明楼的房门,里面就冲出来一个身影,差点把她撞倒。

      明楼看到明镜完好无损,松了口气。又看到明镜身上披着明诚的大衣,他脸色一变,目光在大厅里寻找明诚的身影……

      没有见到明诚,明楼一颗心仿佛坠下了深渊……

      “阿诚呢?他在哪里?”

      “在外面。”明镜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杜月生的大公子送我们回来的,他们在外面说话呢。”

      明楼的心先是落了地,但眸色却很暗,沉默地看着门口没有说一句话。

      门外、车旁、灯下……

      “五叔,爸爸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这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杜维藩递给明诚一张照片,上面的店铺牌匾拍得很清晰。“我出门的时候,妈妈说,外头乱,你要是不得空就不要去看我们,只要你好我们就好。现在日本人猖獗,五叔又在政府工作,和我们走得近了,会被牵连的。”

      每句嘱咐都带着担忧与关怀……

      明诚沉重地颔首,“小藩,你记住,大人的事情你不要掺和。我们这一辈活着也就这样了,你不一样。”

      杜老大有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落入歧途,去外面活得自由自在,做一个学者或者逍遥闲人。

      明诚比任何人都知道……

      当年,杜老大对他也这般寄予厚望过,可他终究是辜负了……

      “爸爸也说过,我会记得五叔的话的。”杜维藩忍不住抱了抱明诚,可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只有明诚胸口高的孩子了。“五叔,可是您别忘了,我是长子。爸爸肩头的担子,终究是要我扛的。”

      明诚怔了怔……这孩子也二十岁了,去年刚刚成亲。

      其实也不比他小多少……

      “或许,你也是对的。”明诚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吧,嫂子肯定在等你呢。”

      “诶。”杜维藩腼腆地一笑,才上车离开。

      乖巧的仿佛还是当年拽着他衣角要糖吃的小小孩童……

      明诚手里捏着照片,走进明家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会面临着什么。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

      他进门之后,看到阿香和桂姨都起来了,站在一边不出声。

      明镜正在抹眼泪……

      而明楼,他看自己的眼神,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陌生。

      “明诚,跟我和大姐去小祠堂。”

      明诚错愕地抬头……

      小祠堂他从未进去过,就算是祭祀,也是他们姐弟三人进去祭拜。

      转念,明诚就知道了,桂姨身份未明,今天的事情不适合在这种地方说。

      他跟着明镜明楼进去了……

      “大哥,这是大姐购买的炸药,随时可以取货……”明诚话音还没落,就被明楼一脚踹在了膝弯上,嘭地一声膝盖磕在了冷硬的地板上。

      膝盖磕在地板上的声音,让明楼的心脏也跟着颤了颤……

      明镜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赶紧把明楼扯了过去,“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见明楼没有动作了,她又赶紧去拉明诚,“阿诚,疼不疼,大姐看看摔哪了?”

      “大姐,我没事……”明诚摇头,“我,其实我……”

      明诚想开口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事情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他连解释似乎都要想好久好久,才能说得清楚。

      “阿诚,你起来。”明镜把明诚拉起来,让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大姐知道你从小懂事,这件事情肯定有你的苦衷。你告诉大姐,你和青帮,是什么关系?”

      明诚看看泪眼婆娑、眼睛红肿的明镜,再看看脸色铁青却面带担忧的明楼。他知道,他终究还是让他们伤心失望了。

      苦衷……

      不,不是的,那或许才是真的他。

      “杜月生是我大哥。”

      短短七个字,却像一根根钢钉,楔入了明楼的心脏。

      他指着明诚,手指止不住地抖动着。“他是你大哥?他是你大哥!那我呢?你说,我是你什么?”

      明楼十几年来深锁着的恐惧像一头被禁锢的猛兽,在这一刻被彻底释放了出来!他一直恐惧着有朝一日明诚会离开他……

      他们不会是兄弟……

      他们也不会是家人……

      他以为只要他压抑着自己扭曲得近乎疯狂的情感,明诚还是一直是与他并肩作战共同进退的、最亲密的那个人。

      他时刻想着要怎么做才能保持和明诚的这种关系,甚至是更近些。

      他日防夜防,却还是没料到明诚的这一句——杜月生是我大哥。

      如果他和明诚连这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无法想象将来……

      “大哥……”明诚没想到明楼会这么激动。

      “杜月生不在这儿!”

      明楼现在最怕听到这两个字!

      他怕明诚转身就走,去找他认定的那个大哥!

      明诚从来没有见过面色如此难看的明楼……

      就好像他看到的都是强大温柔的明楼一样……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坚强的男人,眼睛里会写满了恐惧和害怕,还有彷徨……

      “我喊的是你!”

      杜月生的确是他大哥,那个把他宠上天、会挡在他面前保护他的更像父亲一样的大哥。而明楼……

      曾经是他在黑暗里的唯一救赎……

      曾经是让他知道光明味道的那个人……

      他一把抓住了明楼抑制不住颤抖的手,“大哥,我知道错了,真的。我不该瞒着您和大姐,我……”

      明楼感受到来自明诚的温度,他看着自己面前言辞匮乏的人,心痛如刀绞。他重复了三个小时之前的那两个问题,“为什么?什么时候?”

      他执着地想要知道原因,执着地想要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和他抢明诚……

      明诚看着想知道答案的两个人,挑拣了些说……

      他不想这个答案,伤到他们……

      “收养我的那个法国教堂,有一天夜里因为青帮洪门内斗,被大火少火烧了个精光。大……”明诚看到自己的手突然被明楼紧紧地抓住,他立即改了口。“杜爷当时就是青帮带头的,他把我救了回去,把我交给嫂子照顾。”

      “那你那时候怎么会满身是伤?那两年他就是那样照顾你的?”明楼永远忘不了他在码头再次遇到明诚的时候,看到他伤口冒血还被一群人围着打的场景。

      “大……杜爷那时候还不是青帮老大,只是帮着黄老板管赌场。青帮里的规矩,不准藏私银,家里多了一个我之后生活更加拮据。杜爷讲义气,领的工资还要补贴伤亡的弟兄,家里嫂子又常年卧病,小藩又还小,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就算那样,他都从来没让我们三个饿着……”

      那个时候,杜月生瘦得很,从来不在家里吃一口饭。早上出门的时候都是吃的隔夜的半个窝头……

      明诚很敬仰他,从他身上学到的是一个男人对家的责任和担当。

      养家糊口。

      是杜月生那时候最朴实的生活写照。

      “后来,杜爷去黄公馆开堂会,碰巧那天洪门里和杜爷有过节的一帮人找上门。嫂子病得下不来床,小藩还不到六岁,我不能让他们受到半点伤害。所以,我把他们全部打趴下了……”

      杜月生怕他受欺负,专门找了身边的两个心腹教他防身的武功。虽然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动手打架,但是因为有一种视死如归的信念,他每一下都是下的死手,有两个人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这些,他不敢让明镜和明楼知道。

      他怕他们知道他到底有多么血腥肮脏……

      “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杜爷怕我受到洪门的报复,让我拜了黄老板为老头子,这才让洪门没了动我的念头。”明诚低着头一点点叙述着自己那两年多发生的事情,“因为我的辈分大,年纪却小,黄老板担心帮里兄弟不服,就把我扔到码头历练。身上的伤,都是火拼时留下的……”

      “其实,我见到大哥你的时候,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我原本打算,我一辈子就做个混混……”明诚看到明镜哭出了声,他跪在了明镜面前。“大姐,我很感激您和大哥收留我。明家对我恩重如山,阿诚从不敢忘记……”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当年我执意把你送走,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阿诚,姐姐对不起你,都是姐姐的错……”明镜跪在地上,搂着明诚哭得近乎歇斯底里。

      这是她最乖巧的弟弟啊!怎么就苦命成这样!

      明诚眨了眨眼睛,眼角虽然酸涩,却没有泪。他看到明楼打开了小祠堂的门,那个萧索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他想,此刻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明楼吧……

      明楼心里的明诚,正直善良,内心充满光明,胸藏着崇高的信仰……而现在的明诚,从头到脚都陷入了黑色的泥潭,再难洗清。

      “大姐……”明诚轻轻拂着明镜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您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是这个世道错了。”

      如果没有把他生下却让他成为孤儿的父母,他就不会遇到虐杀他的桂姨。如果不是他没有桂姨这样的养母,就不会因为明家的关系被送到那个教堂。如果不是那个教堂过于污秽不堪,他就不会遇到杜月生……

      错在,这个世道太乱了。

      “阿诚,你不要离开我们,你是我明家的孩子啊!”明镜紧紧地抱着他,“我们一家人一个都不能缺,你答应姐姐不要离开好不好?”

      “我不走,大姐。我不走……”

      明家是他的家,他把明家的每个人都当成家人。只要他们还要他……

      明楼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头重脚轻。他扶住了楼梯扶手,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明诚或许说了很多当年的事情,但是按照明诚的性格,为了不让他和大姐难受,肯定隐瞒了一些事实。

      譬如,他在教堂过得怎么样……

      又譬如,他怎么会学打架的?又为了学这个吃了多少苦……

      这些明诚都省略了,往往被省略的才是最痛苦的经历。而现在知道明诚这些经历的,只有杜月生了!
      他拿了车钥匙,出了门。

      开车在大街上,他直奔目的地杜公馆,找杜月生把当年的事情问问清楚。

      他的车刚停下,杜公馆里就有人迎了上来。

      “明先生,杜爷有请。”

      明楼愣了一下,杜月生猜到他回来会来,特意让人在这里等他,那么他对阿诚到底是有多在乎啊!

      杜月生坐在罗汉榻上,看到明楼进来的时候,他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明楼面无表情地在另一边坐下……

      “今天的对话,我以为十几年前就该有了。”杜月生没去看明楼怔然的神色,“你把阿诚带走的时候,我没有阻止。一则那个时候我不能像现在这样,给他一个安稳的生活。二则跟着你他会接受更好的教育,就算是你明家的仆人,也比□□的混混这个身份来得强。关键是,我看得出你很在乎他,真的很在乎……”

      明楼带明诚离开码头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的轿车里。

      他查到明诚以前的事情,故意让明诚出现在明楼的面前,看看明楼是不是还会认识明诚,或者会不会再一次好心收留明诚。

      因为那个时候他参与了一些可能会没命的活动,他不想明诚跟着他一起去死。他要在自己去冒险之前,把明诚安顿好。

      明家,是当时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选择。

      让他意外的是,明楼一眼就认出了明诚,那种失而复得的眼神,他不会看错……所以,他很放心。

      “……”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位青帮老大一手安排,在冒险行动前为弟弟安排一条后路。明楼想,他是真的该谢谢这个男人……

      “我看到阿诚的时候,他正努力地从火堆里往外面跑。火很大,可是他一直没有放弃……”杜月生想到火中那双清澈执着的求存眼神,至今仍会辛酸不已。“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孩子一定大有作为。明先生把他培养得很好,这一点我必须承认。谢谢你。”

      能让杜月生说一句谢谢,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这声谢绝不是空口白话,说了出来就给出了一份承诺。就是青帮欠了一个大大的人情,今后赴汤蹈火也会还了。

      “明诚是我弟弟,杜爷这声谢,不必了。”明楼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明诚是他的家人,教导他、保护他,是他的本分。

      杜月生笑笑,对这样的明楼多了几分欣赏,还有释然……明楼是在乎明诚的,他万分肯定。“明先生的确很在乎阿诚,那我就放心了。”

      明楼霍然抬头……

      十几年前,这个男人把阿诚悄无声息地送还给他,是为了保护阿诚,给阿诚找个更好的出路。

      十几年后,这个男人挑破这个秘密,又料准了和他的谈话,为的又是什么?

      “杜爷……”

      “民族罹难,母国蒙羞,杜某虽为一介草莽,亦胸怀报国之志。上海沦陷,日本拉拢有之,威胁有之,杜某皆未有从。然,一味相拒实非良策。故,杜某意欲再度奔赴香港,继续主持抗日后援工作。杜某知晓,明先生与阿诚身兼重任,于敌后潜伏,稍有不慎性命有危。杜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明先生今后多加照拂阿诚。若有可能,救他一救,杜某感激不尽。”

      不等明楼问,杜月生极其自然地给出了解释。

      明楼此刻当真是百味杂陈涌动在心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杜月生比他想得更加有情有义,也比他想得更在意阿诚这个弟弟,更加让他诧异的是,杜月生竟然知道他和阿诚的身份!

      “杜爷……”

      “要是明先生不嫌弃杜某出身,也随阿诚一起,喊声大哥可好?”

      杜月生再次打断明楼,说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明楼知道,这是杜月生为了阿诚而特意和他绑上关系,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大哥。”明楼没有拒绝,喊一声大哥,似乎他和阿诚更亲近些……“您放心,若真有那么一天,明楼定当以命相抵,换阿诚一生无虞。”

      “你的话,杜某记下了。”杜月生点头,“明先生可能还要上班,杜某不送了。”

      明楼微微一笑,“告辞。”

      只要不跟他抢阿诚,一切都好说。可是……

      明楼蓦地转身,想问一下杜月生,知不知道阿诚在教堂里的那段时光……

      “从这里出去开过两条大街,也有个法国教堂。你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你想要的答案。”杜月生轻轻地叹了一声,就明白了明楼还想知道什么。

      “多谢。”明楼感觉,杜月生这一声轻叹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明公馆,明诚如往常一样去喊明楼起床。

      “大哥,该起床了……”明诚推开明楼房间的门,却没有看到明楼。床上的被子很整齐,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

      明诚扫视四周,又跑到外面,看到轿车果然不在。

      糟了!

      他不会去了青帮了吧?

      “阿诚,叫你大哥出来吃早饭啊。”明镜从楼上下来,看到明诚脸色煞白。她也慌了,“阿诚,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香……”

      “大、大姐,大哥出去了……”明诚赶紧解释。

      明镜沉默了下,把明诚带进了明楼的房间,然后锁上了门……

      其实,这个房间她不常来,里面摆设的都是家里人的照片,床头柜上更是有一张明诚的单人独照……

      照片上的明诚笑容灿烂,活力四射……

      明镜拉着明诚坐在沙发上,”“阿诚,那年把你送去教堂,是姐姐考虑不妥。”

      “大姐,咱们不说这个了……”

      “你听我说……你大哥一定要你留下,还跟我打了赌,两年之内他如果能将明家打理得好,我就同意他接你回来。你大哥本来很抵触学经济,他说过他想做名学者,而不是满身铜臭。可是,我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每天看着他日以继夜地工作,明家生意渐渐恢复,我是又心疼又高兴……”

      明楼他……明诚错愕不已,甚至难以置信。

      就是为了留下他,值得放弃自己的梦想,值得放弃自己的骄傲吗?

      那是明楼啊!

      他怎么可以……

      “姐姐说这个,是希望你有什么话都要跟我们说,我们是一家人。你大哥爱你,姐姐也爱你,阿诚。”明镜摸了摸他的脑袋,“因为明台比你小,姐姐可能忽视你比较多,可是姐姐一直、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的。要不是姐姐当年不够强大,也不至于要你大哥帮着分担,才能护住明台护住你……”

      明诚错愕不已,这就是真相吗?

      明镜一个女人要保护两个弟弟已经很困难,还要守住这么大的家业,哪里还有精力再收养一个他……这些他都明白。

      只是明镜这一刻的解释,更让他心酸……

      他渴望的亲情一直在身边,他却无法用他最真实的面目、最真实的身份去面对。他对着这么爱他疼他的亲人,依然要伪装……

      感情和信仰,几乎要将他的心撕裂成两半。

      “大姐,对不起……”或许,只有这一声,才能最直接地表达着我对你们的歉意。我无法告诉你们真相,但我保证,我会一直是你们的亲人。

      明镜摇头,“阿诚,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从小就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你要学着依赖我们,知道吗?”

      “嗯……”明诚心情异常沉重,被他尊敬的大姐和大哥认可,为什么并没有想象得那样高兴?

      到底,他已经不是那个阿诚了吗?

      他是游走于黑暗里的杀人机器,军统的一把利刃,人人畏惧的寒刀……

      他是虽出炉却依旧无法见到阳光的青瓷……

      他还是中国最大汉奸夫妻的螟蛉之子……

      他不仅仅只是青帮人人畏惧的五爷啊!

      当这一重重身份包裹住他的时候,连最亲最近的人他都不敢轻易露出些许真容。这些都像一重重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永远不可能只是明家的一份子了……

      太晚了,终究是已来不及。

      或许从一开始,这份亲情就是奢望。得不到的时候,会想往向往;得到了的时候,却彷徨于它的终将失去。

      重重的伪装,改变了那个天真、听话、乖巧的明诚……

      他,无可奈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话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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