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侯枫/樱枫）》湄漣

1、上

　　拂樱从来不曾想过枫岫会真的跟他决裂。
　　虽然他们不久前才说过绝交的话，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百多年的感情，怎可能说断绝就断绝？
　　所以当枫岫坦言说要去妖世浮屠，并割席示意要与他断交之时，拂樱内心仍是一派淡然，并且笃定此乃对方故意为之。
　　“以吾对你的了解，你绝不是这样的人。”
　　“你如何能确定吾是怎样的人？”
　　风过，簌簌落下一地枫叶，挡在两人之间。拂樱看不真切那人的神情。他这么多年与枫岫深交下来，自认早便将他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他平时喜欢装装神棍显摆一副先天人的模样，但倘若当真到了危急时刻，他定会选择孤身涉险。
　　这一次，理应也是如此。
　　拂樱很合作地表演出痛心状，出招时却是的确没留什么情面。
　　既然是配合那人，自然越真越好。
　　一刻招式胶着，两人擦肩的一瞬，拂樱在枫岫耳边低语了一句：“七日后来见吾。”说罢，便退开数十步的距离，转身就走。

　　拂樱走后，枫岫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吁了一口气。而后不禁勾唇浅笑，这场豪赌，他算是赢了吧。
　　拂樱的身份一直为他所忌惮，纵使对方明说会站在苦境一边倾力相助，他仍是不敢完全信任他。多年相交，两人之间便纵已然到了十分亲密的地步，也依旧不间断地相互试探。
　　枫岫无法对拂樱完全卸下心防，想必拂樱亦然。
　　这场决裂是他原先设计好的一出戏，亦是一场赌局，赌注便是两人之间的情义。既是为使妖世浮屠打消怀疑，也是对拂樱的最终试探。
　　而那人果真不负他的期望。这样一来，枫岫就能肯定拂樱对自己的信任与了解必是毫不掺假的。那么自己对他……
　　枫岫轻轻一叹，其实他内心并不希望怀疑他，只不过理智上尚存一丝犹疑。
　　至于七日之约嘛……
　　枫岫拾起地上方才被风吹落的一片枫叶，又看了一眼被他割成两半的草席，随即离开此处，前往妖世浮屠。

　　七日之后，枫岫并没有如约出现。拂樱在往日他们常碰面的地点等至半夜，也不见那人踪影，不由气极。
　　正欲放弃等待回往拂樱斋，刚踏出一步，却见一片枫叶自他上空飘落。
　　“这是……”拂樱心下起疑，此处不是枫林，今夜亦无风，怎会有枫叶？
　　拾起那片枫叶，见叶片上隐约浮现那人的面容，拂樱轻哼一声：“你倒是会故弄玄虚。”
　　那果然是枫岫用以传递消息的媒介。
　　“耶，吾这是为的不使好友你也身入险境啊。”
　　枫岫的声音若即若离，拂樱听后便道：“是说你目前处于险境之中？”
　　听他这么问，枫岫轻咳一声将话题带过，只道：“吾将妖世浮屠这几日的动静说与你，你听清楚。”
　　拂樱点头，不追问，认真地听他说事。听罢，又问：“那你下一步的计划呢？”
　　“这嘛……”枫岫低声笑起来，“好友如此了解吾，怎会猜不到呢？”
　　说着，那声音渐渐飘忽疏远，接着枫叶上的影像消失，叶片无力地飘落到了地面。
　　拂樱闭目，陷入片刻的沉思。枫岫这么说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他里应外合。反正妖世浮屠必除，这一次就当是倾力助他吧。
　　“算一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他又自语一声，之后起身回往拂樱斋。

　　与妖世浮屠一役，枫岫的计算十分精准，唯一没有算到的是，拂樱一时疏忽，受了伤。
　　起先枫岫并不知情。回到啸龙居，将一身警戒松懈下来之后，转身就是调侃拂樱：“虽然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讲话了，不过好友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脸红啊。”
　　“你……”拂樱不知如何回应他，略微侧过头去，“反正如今你我也已裸裎相见——”
　　“咳，好友，话可不能乱说，是坦诚相见。”
　　听枫岫纠正他的用词，拂樱回过头一看，总觉得那人脸上似乎染了些红晕，不由心中暗笑，“吾以为并无差别。”
　　“吾……”
　　枫岫正要反驳，就见极道向这边走了过来，边走边道：“正好你们都在，吾记得我们三先生很久没有好好聚一聚了，不如就趁今日……”
　　“也好，”枫岫一笑，刚应承下来，却看到拂樱在一旁摇头。
　　“你们聚吧，吾必须先回去拂樱斋了。”
　　“诶，好友？”枫岫心下疑问，上前抓住了拂樱的手臂，正欲发问，但听到拂樱小声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枫岫这一下正好精准地碰到了他的伤口。
　　“你……受伤了？”意识到之后，他连忙松了手，语气也略带愧疚，“吾与你一同回拂樱斋。”
　　说罢，两人化光就在眼前消失了，留极道一人怨气都没处发，只得将手中那把扇子啪一声用力合上，“我说这两个……唉！”

　　拂樱斋卧房内，枫岫让他安静坐到床上，再找东西为他上药包扎。拂樱靠在床上暗自想，对于这个房间内物品的摆放位置，恐怕枫岫比自己更熟悉。
　　“吾说过不想让你涉险，未料到你还是因此受了伤……”枫岫拿来了药品，絮絮说着。
　　拂樱看他低头小心为自己包扎的样子，问他：“好友这是在自责？吾不是没有受过伤的人，如此小事，你不必记挂……”
　　“吾并非自责，”枫岫为他缠好了最后一层纱布，抬起头道：“吾只是不愿看到你受伤罢了。”
　　“哈，既然如此，那么好友打算如何补偿呢？”拂樱半开玩笑地道。
　　“唉，吾家境贫寒，没有什么是好友看得上眼的。”枫岫用羽扇遮住了笑颜，“今日恐怕只能自荐枕席，以博好友欢心了。”
　　听他这么轻易地说出口，拂樱倒是愣住了，半晌才道：“你认真的？”
　　“不是。”枫岫爽快地答道。
　　“你……”觉得被耍了，拂樱也不顾自己的伤，一把就将枫岫拉过来，翻身压住他，“吾帮了你这么多，让你委身于吾，不算委屈吧？”
　　“咳，好友你慢一些啊，伤口会裂开的。”枫岫对他所言听若罔闻，只支撑着坐了起来，伸手想拿床边的药品为他重新包扎一遍。
　　拂樱早已按捺不住内心某种急躁的情绪，抓住他的手就将他压回了床上，然后重重吻了上去。
　　枫岫顾虑到那人受着伤，就算到后来被吻得快喘不过气，也不怎么反抗。等对方吻够了松开他，边喘息边道：“好友……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让你我裸裎相见？”
　　这一吻下来，拂樱的情绪暂时得到安抚，又听枫岫这么问，理智告诉他应该到此为止了。当做没听见他的话，一翻身就要下床。
　　不料才起来就又被床上的人拉了回去。拂樱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只伏在他身上盯着他看。
　　枫岫轻叹，伸手环住他的腰，顺手解开了他的腰带，然后是自己的。“你总是这么不解风情，好友。”
　　“吾……”拂樱刚要说些什么，看到对方慢慢将自己的衣物褪去，最后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衣，想说的话全数被咽了回去，只出口低唤了他的名字：“枫岫……”
　　“何事？”
　　见他那故作平淡的神情，拂樱仅剩无几的耐心就快消磨殆尽，低下头再一次吻上那唇。
　　“枫岫……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以下开始是不能描写的部分】
　　嗯嗯啊啊嗯嗯啊啊嗯嗯啊啊
　　嗯嗯啊啊嗯嗯啊啊嗯嗯啊啊
　　【以上不能描写的部分结束啦】

　　一番云雨过后，拂樱的伤口还是裂开了点，不过此时枫岫已经没有力气再为他重新包扎一遍了。他眯着眼枕在拂樱怀里，迷迷糊糊地听他说着话。
　　“……妖世浮屠总算是解决了，不过现下苦境局势仍然紧张，亦不知死国是否会有其他动作……”
　　“好友，能不能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枫岫哑着嗓子打断他，他本来还打算尚且暂时休息几日，不去考虑这些事的。
　　“嗯，不说这些，说情爱吗？”拂樱有意道，算是寻求内心疑问的答案。
　　“这么说实在伤人心啊，吾之心意，莫非好友会不明白么？”
　　枫岫这句话若说清楚也算清楚，说糊涂也仍是糊涂。拂樱无言以对，便伸手抱住他，道：“不早了，休息吧。”
　　话音落下良久，不听对方有回应。拂樱低下头才看到，原来那人早已睡着了。

　　获得短暂的休养时间，枫岫以“时日本就无多怎能浪费在路上”为由，赖在拂樱斋不走了。
　　拂樱懒得赶他，也就随他意。枫岫明显是被娇生惯养出来的，品茶用膳之类的事都要旁人伺候，自己就摇着扇子在小亭中一副闲散模样。拂樱嫌弃地说他比小免还难养，谁嫁了他一定是上辈子没积多少阴德。
　　“耶，吾不是还有好友吗？”
　　闻言，拂樱差点把手上端着的茶泼他脸上，要嫁也是你嫁好吗？！
　　直接忽略拂樱的不良情绪，枫岫便跟跑过来的小免说起了话来。
　　眼看自家萝莉三言两语就被那人拐走，拂樱更为郁结，径自回到屋里写诗作画去了。
　　然而没过多久这一自娱自乐的活动又遭到了枫岫的骚扰，那人门也不敲就进了他的书房。
　　“小免呢？”拂樱抬起头来看了看他，问道。
　　“她说她要去做饭。”枫岫随口回答，继而走到拂樱身后，看见他铺开的画纸，笔端一抹远山，“想不到好友还会作画？”
　　——这话说得好像他什么都不会似的……
　　拂樱实在不想理他。
　　“不如，为吾作一幅画吧，如何？”枫岫浅笑着说道。
　　“不行。”拂樱看着台上刚起未完的画，想恐怕是画不下去了，就将这些都收拾了起来放到一边，再转身补了一句，“吾怕画不好。”
　　“怎会？吾可是十分相信好友的画技啊。”
　　“吾……”拂樱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为他作画不是难事，他不愿大概只是因为不想让那人的眉眼随画一同印入自己心中。
　　迟早是要舍弃的，有太多纠葛并非好事。
　　这么想时拂樱没有意识到，他与那人的纠葛，已然太多太多了。
　　见拂樱不情不愿的样子，枫岫低了低头隐去唇角一丝苦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好友，你家小免说，天气很好她要出去玩。”
　　“嗯，这段时间确是把她闷坏了，带她出去走走也好。”说完，拂樱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我看她都快变成你家的了……”
　　虽然声音很小，枫岫还是听清楚了，摇扇掩着笑回他：“好友，你家与吾家有什么差别吗？”
　　闻言，拂樱脱口而出：“吾记得你尚未入嫁拂樱斋吧。”
　　“咳……”不经意的一句话，倒是让枫岫一时尴尬了起来，“好友，注意用词，注意用词。”
　　看他一说完就转身往门外走，拂樱心中暗笑，那人之口才往往堵得他说不出话，然而在某些方面他还真的是无比……矜持。

　　享用完了小免给两人准备的爱心午餐，三人便一同出门上了街。
　　此时苦境正值动荡混乱的时期，不过似乎对平民百姓的影像不算太大，街市也依旧繁华。
　　许久不曾有这般游玩的机会，小免自然十分开心，一路走在最前头。拂樱与枫岫就慢慢跟在她身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枫岫道：“上一次像这样的光景，似乎是在很多年之前了。”
　　“是啊，想来你我竟就已相识了这么多年……”
　　未及拂樱说完，便听小免在前方一个小摊上喊他们，“斋主，阿叔，你们快一点！”
　　见他们上前来，小免看了一眼摊上摆着的糖葫芦，又眨着眼睛看向拂樱。
　　“才刚吃过饭……”
　　说出几个字，就见枫岫已经拿出钱买下东西递到小免手里了。拂樱默默瞪了他一眼，可惜枫岫视若罔闻。
　　小免高兴地抬头看枫岫，“还是阿叔最好了。”说着，就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拿出了一块系着穗的玉佩给他，“送你了，作为报答~”
　　直到枫岫把那玉佩接过来系到了腰上，拂樱才感觉到哪里有那么点不对劲。
　　“这不是……小免，你什么时候把我的东西偷走的？！”拂樱上前一步揪住她的兔子耳朵，咬牙切齿，“竟然还随便送人……”
　　“呜呜呜斋主快放手！”
　　“哎，好友莫气，”枫岫用羽扇把他们隔开，面带笑意道，“也是小姑娘的一番心意啊。这样吧，不如这就当做是你赠吾的了，可否？”
　　“……哼。”拂樱转过头去不说话。
　　见他如此，枫岫接着道：“那吾就当做是好友默许了。”
　　“吾……”拂樱还想再说些什么，转念又觉得其实送他也无妨，本来也并非值钱的东西，只不过贴身戴得久了，“……也罢，你若喜欢，便拿去好了。”
　　“多谢。”
　　见没再有后续事件，小免即刻催促他们继续向前走。枫岫趁拂樱不注意快速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凑近他耳边说了句：“作为回礼。”而后不等拂樱有所反应，就走到前面去了。
　　拂樱摊开手掌一看，那是一枚玉制的枫叶，上刻“枫岫”二字。将它收好，又望了望前面那人的背影，唇角漾起一个浅笑。
　　那人……想必，是在害羞吧。

　　那一日黄昏时候，三人回到了拂樱斋。玩了半天，小免累趴了先回房间休息，拂樱和枫岫在斋内亭中聊了一会儿。
　　他们之间似乎总能有说不尽的话。与他交谈，拂樱并不会感觉忧虑或者无聊，反而会暂时放松情绪，忘掉一些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情。
　　如果不是立场相对，他不介意与那人做一世好友，日日品茗赏花看月谈心。
　　可惜，那只是如果。
　　说了些不相干的话之后，拂樱有意将话题引到苦境局势。枫岫早已知道他出身火宅佛狱，经他暗示也明白那里资源匮乏，有朝一日必会大举入侵苦境。
　　而直到后来的后来拂樱——或者说凯旋侯，也未能想通到底是什么能让枫岫毫无顾虑地相信一个出自火宅佛狱的人会帮助苦境对抗他的故国。
　　终究是红尘易迷慧眼。
　　拂樱斋四季长春，樱花长年不谢。一片粉色花瓣落进枫岫拿着的杯盏中，他放下杯子，看向对面的人，道：“好友离开故土那么久，不会思乡吗？”
　　许是没有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拂樱顿了一顿才道：“正因离开太久，那里是如何一番情景，吾早已记不清了……不过吾记得那里，不会有这样的樱花。也是苦境太好，令吾一心牵念。”
　　自然是违心的话。苦境再好，他牵念的也唯有那一片生他的土地。
　　停了一会儿，他又将问题抛回给对方：“好友亦非苦境人士，又如何呢？”
　　“……吾与你不同，吾是被驱逐来此的。回去，吾当是一名罪囚。”枫岫言道，看向杯中那片花瓣。若非对方提起，他大概不会再回忆起慈光之塔了。那些轻狂年少的往事，若能过去，他宁愿让它就这样过去，莫再留下什么。
　　“好友说笑了，你才高八斗，应是治国良才啊。”拂樱当做不知他的身份，玩笑揶揄道。
　　“你还真是抬举吾……”枫岫微微摇头，不愿再说下去，便道，“清闲日子恐怕就要到头了，好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全听你的计划。”
　　“好友这般信任吾，吾实为受宠若惊啊。”
　　早习惯他不正经的说话方式，拂樱只是看他一眼，问：“这几日，还是留在拂樱斋？”
　　“自然。还望好友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