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知人事改》一局

9、第九章

　　　我半夜惊醒，睡了好长好长的梦。月亮慢慢移动，映在窗帘上，我下床穿拖鞋。

　　妻子浅眠，拉住我的袖扣，迷迷蒙蒙问我：“睡不着吗？”

　　我安慰她，“不是，我上个厕所。你安心睡吧，我等会就回来。”我说完，给她掖了掖被子，将空调调高温度。

　　我从洗手间出来，走到露天阳台上。月光皎洁，如同十年前的那晚。我开着车，带茯苓兜风。

　　在江南大道，一路向西，明明是要到荷莲岛，但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与他人共享茯苓，共享她生命的最后时光。

　　我开车开到筋疲力尽，开出了城市，路过乡村。

　　漫无目的，多希望可以一直走，一直走，车子不要停。我不想接受现实。开了整整一晚的车，最后停在了偏僻的乡下路边。

　　前面仍是笔直的大道，蒙蒙大雾，我看不清楚，油就快耗尽。我停车。

　　茯苓的手在我手心里，还有温度，软软的，我不想看她，我将温度调高再调高，跟她说：“好好睡觉，我等你醒过来。”

　　从白天等到黑夜，我是苦痛的。

　　我抓住她的手渐渐变冷，变僵硬，我仍是不看她，我道：“油耗尽了，我没带食物没带水，肚子好饿，头好痛。你不是自诩最关心我的吗，要是你不快点回来，我就陪你坐到天荒地老。”

　　没人会回应我，我就知道，所以我不会看她。

　　我继续道：“要是你走了，我不会去看你的。我会找个好老婆，生对儿女，我会幸福过完下半生。死了都不会去看你，因为你又骗了我，我不会原谅二次欺骗。”

　　车厢内越来越冷，茯苓的身体越来越冷。

　　我终于忍不住掉了一颗泪。没入我的羊绒大衣，瞬间吸收。我一点都不伤心，真的，与其无意义地过日子，不如和茯苓一起。

　　我抱着这个希望，坐在车内等死。

　　第三日，有路过的村民敲我的窗，我降下了遮阳板，车内一片黑暗。我感觉我离茯苓从来没有那么近。

　　我终于可以堂而皇之侧身对着茯苓，在黑暗中肆无忌惮观察她，她的一切，细想我和她的过去。

　　十三岁的时候，我回到家，发现花园有个小天使在摘花。扎着两条辫子，穿着公主裙，衣服质量不是很好，胜在穿衣服的小人儿皮肤细腻光滑，睫毛扇啊扇。我一度怀疑当日的风是她的睫毛扇动引发的，后来知道有个词叫蝴蝶效应。

　　我将当日命名为睫毛效应。

　　一向不喜欢与人交友的我，忍不住上前对她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陆霆。”

　　她像只小鹿嚇了一条，大眼汪汪望着我的脸，呐呐地道：“你好，我叫陈茯苓。”

　　莫名我就对她有好感，但她好像很怕我，或者是因为她的爸爸是司机的缘故。她住在我家佣人房，小小个就懂得看人脸色。

　　不和我过多亲近。

　　有一次，我在小巷子遇到高年级的女生欺负小胖妹，正打算出手相救，不知她从哪个角度冲出来，直奔小胖妹的身前，张开手臂护着。

　　口里直喊：“不许打她，不许欺负她！”

　　高年级的女生一脸不爽，连她都想一起收拾。我及时出去，救了一个没救一个，女生太野蛮，我赶走所有人时，陈茯苓的头发硬生生被扯掉一小束，头皮白惨惨见光。

　　她却顾不上自己，首先安慰小胖妹。

　　小胖妹千恩万谢走了，她才发现我还在旁边等她。飞扬跋扈的姿态即刻收敛，她变得小心谨慎，跟在我后头。

　　生怕我会向她爸爸告状。

　　自从这次之后，我和茯苓拥有了一个小秘密，我经常以此来要挟她做事。譬如，帮我捶肩，帮我洗饭盒，帮我削铅笔等等小事。

　　混熟后，茯苓当我是朋友，有时对我的吩咐视而不见，我便收拾她一顿，做些恶作剧之类，她一哭，我就收手了。

　　老天给她一副好面孔，哭得梨花带水，哪个人硬的起心肠？

　　时间一直往前走，我高三拍毕业照前一个星期，她跟在我屁股后面，央求我带她去。

　　无非就是我无意中提到我的女朋友会出席我的毕业典礼，她就抓住不放，不过都挺可爱。我对她的低声央求非常受用，马上答应：“好，带你去看看我的女朋友！”

　　嘁。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她高兴得拍手跳。我才不告诉她，我的女朋友多得是，一个足球队都未必够，她想看，就一次性看个饱，下次别再烦我。

　　拍毕业照那日，她睡了懒觉。我特意起了个大早，等她一起吃早餐，等了二十几分钟，眼看要迟到，我抓住一个苹果当早餐。

　　路上跑得飞快，在她房间下面喊她的名字，喊了三声，听得里面有人迷迷蒙蒙应了一声。

　　她穿着宽大的睡衣，头发凌乱，嘴唇微嘟不满。风都停了。我听到清晰的动动心跳声。

　　她眼神无辜地看着我，“做什么？”

　　敢情她是忘记前几日求我的什么事，我掂掂苹果，出了七分力扔过去，砸中她的额头。

　　茯苓啊了一声，醒了。

　　“你不是吵着要见我的女朋友？快点，要迟到了。”

　　“你等等，再等等。”

　　她慌里慌张，我让她不要着急，她都听不到。下楼时差点摔了一跤，书包不好好背，一边背一边不背。

　　“你说你。”我道。

　　“什么啊，我什么？”

　　茯苓咬着奶香馒头，“说啊。”

　　“人就矮，还斜肩。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语戳中大小姐的心事，她对我瞪大双眼，“怎么，我就是矮，我就喜欢这样背包，也不要你背，管我？看不惯，可以不看，谢谢。”

　　我无语地嘁一声，“懒得和女人计较。”其实我想说，矮点好，可以当我的手肘托，头等的高度刚好可以让我放放手。

　　我们一路拌嘴，到了学校我们还在吵，不过不会严肃的吵架。往往我们会边笑边吵，时间就过得特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