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满长街》灯前月

3、茶香乱心

　　那女子进了洞中，她头发盘得很细致，两鬓微微垂着些青丝，着了身粉色衣衫，百褶烟纱裙垂至脚边，看上去娇憨可爱。远远望去，她手里好像还拿着个油纸袋。

　　长街和关西瑭从洞中深处走来，她心中还想着这石头上的秘密呢，就见到万时时手里拿着一个油纸袋，还鼓鼓的。
　　万时时打量着长街身边这人，是个陌生男子！而后却嘿嘿一笑，长街听着这猥琐的笑声，抖了抖……万时时心里想的却是，这平芜山里好久不见年轻男子，莫不是长街的相好？！难道长街终于情思开窍，不再一门心思放在习武上了？一想，眼中那光亮又放大，看着他俩，掩嘴偷笑。

　　长街见她那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便知她此刻脑子里又在天马行空。随即敲了她一记：“莫想歪！”

　　今日里万时时呆在家中百般无聊，便寻着心思上山来找长街玩儿，哪想到撞见他俩在山洞的深处里鬼鬼祟祟。
　　关西瑭静静站在长街身旁，剑眉凤目，深暗眼底一片平静，嘴角却泛着淡淡笑意。

　　“你怎么来了？”长街暂且丢下那石头上的秘密，见好友来，很是欣喜，但目光却盯着她手里那布袋，嗯，她猜绝对是山下七巧铺子里的零嘴！哎呀，馋虫立刻被勾了出来。万时时觉得这平芜山有啥好的，要什么没什么！她经常上山来找长街玩儿，这柳长街倒好，难得下山几次，下了山也不去找她玩儿，说办事儿要紧。她有什么事？不就是到城内采了粮再扛回山上么。

　　万时时看着她这副谗样，翘起嘴，“我这不上来瞧一瞧你么！这一瞧还不知来了个年轻公子！今天没白来！哈哈。”说完瞄了眼关西瑭，嬉笑着拉长街走到洞里石桌旁。关西瑭不语，任这姑娘瞎掰。
　　“喏，你一个人在这儿怪孤零的，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万时时把手里那个油纸袋儿放在石桌上，打开。一阵诱人的香味飘了出来。长街嘻嘻一笑，也不客气，往里挑了几个卤味放在嘴里，眯着眼睛，可香了！

　　关西瑭站在一旁，这味道飘进他鼻子里，一闻便知如何辛辣，果真蜀中风味。
　　万时时看向他，“你也尝尝。”关西瑭不好辣，便道谢，“在下口味宜清淡。不适辛辣食物，多谢姑娘好意。”
　　长街见状，对关西瑭道：“她叫万时时，我的朋友。”关西瑭点点头表示已知晓。

　　万时时再次好奇打量他，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倒像是江南那边的。平日里这平芜山上人烟稀少，百里居就藏在这山里，莫说到百里居来的，更是少之又少！江湖上几乎没人知道百里规隐了何处，她家就在山下的附近，要不是很早之前她与长街在山下偶然相识，还真不知道原来百里规就住在这平芜山里。莫不是……莫不是上来提亲的？
　　万时时一脸惊奇地看着长街，长街正吃得欢，关西瑭见她那双唇红润，估计是被这吃食辣的，丁香小舌舔了下上唇，又飞快缩进嘴里，粉粉嫩嫩的。他移开了目光。

　　长街见万时时这样看着自己，便飞快对她解释道：“他是上来拜师的，他叫关西瑭。”
　　“拜师？”哦，原来是拜师的，等下！关、西、瑭！那个风姿翩翩，摇扇一笑，便倾倒江南无数少女的的江南四少之一关西瑭？好吧，除了风姿，他家还很有钱！万时时默，当年家中有趟黄金镖是运往江南关家的，小时侯玩心大，说是要见识见识那吴侬软语之乡，她缠住大哥撒娇了好几天，大哥才同意带着她跟着那趟去往江南的镖。那个时候关家就在江南一带颇负盛名。

　　万时时惊愕，转头看着关西瑭，“你一个做生意的，却跑来这里习武。”现在这世道，可真奇怪！关西瑭挑眉，却并没回答。

　　此时洞外天已暗沉，洞中有些暗。长街瞄着眼看他，他眉如墨画，一双眼细长却蕴育着几分深邃，削薄的嘴唇上扬，下颚弧度却刚刚好。
　　洞外风声呼呼作响，好似山雨欲来。
　　关西瑭对他俩道：“似要下雨，我们早些回去罢。”
　　三人出了山洞，长街和万时时并肩走在前面，狭窄的山路刚好容下她俩，关西瑭跟在他们身后，突然他身形一顿，凤眼不经意往身后一扫，嘴角似笑非笑，继续跟着长街他们。

　　刚回到百里居，果不其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风起，山雨朦胧，碧草连天，百里居门前那棵柳纷纷扰扰。
　　真当是春可看花，夏当观雨。这应该是要入初夏的第一场雨吧，长街心中想着。

　　百里居内，周大胡子见他们已赶回来，多了个人，他知道这女孩儿，与长街挺好的，便交代了几句，提着酒壶回了自己的房间。

　　长街与万时时此刻坐在正屋里，两人面前分别摆着青色茶杯，茶杯冒着热气，她泡了壶热茶，即使是要入初夏的天，这场雨似乎来得比平常有些早，所以天气有些微寒。
　　桌凳正好对着屋门，房门敞开着，长街两手捧着手里的茶杯呼噜呼噜喝着，目光却偷偷望着那人背影。
　　关西瑭背对他们，他一只手端着细瓷青色茶杯，手指修长，骨骼分明。他站在门前的屋檐下，身姿挺拔，他正看着长街泡好端给他的茶，不是那些名贵茶叶，相反却是带着淡淡茶香的花茶，入口生香，就像，就像她那张粉润的唇……关西瑭突然微微转头，接上长街偷偷看他的那道目光，勾唇一笑，笑得邪邪的。

　　长街赧然，转过头，又觉得他好似在逗弄自己，又瞪着圆溜的眼睛把头转回来，正襟危坐！关西瑭转过头去，眼睛带着笑意，继续观着这场山雨。

　　万时时手托着腮，也不知这雨啥时候停，她还得下山回家呢！
　　长街捧着手中热茶，热气弥漫，她那双圆溜的眼睛在一阵温热的白气里显得水汪汪的，长街边喝茶边好心提醒自己的好友：“快要入夏了，你也少往这山上跑。太危险了。”
　　万时时继续托着腮，目光移向她，笑得不怀好意，她压低声音，“关家九公子真真一表人才，看来我不能再成天往这山上跑了！”说完掩嘴笑。
　　长街斜睨她，“我看你是思春了。”
　　万时时咬唇，切！谁思春还说不定勒。
　　……

　　关西瑭站在屋檐下，他听力极好，知道里面在说一些女孩儿们的体己话，便尽量不去听。他心中开始想着其他事，以及，那一路跟来的不速之客。

　　万时时坐在木凳上，端着茶杯，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瞥见大门外那棵正被山风吹得细条纷飞的柳树。她的目光定着那棵柳，眼中开始浮现几丝沉痛。长街看着她的模样，便知她又想起了伤心事，便抬手覆上万时时的后颈，揉捏一番，就像安慰着一只小猫一样。万时时最喜欢长街这样，她后颈传来长街指尖的温热，她感受着她最好的朋友的无声安慰。

　　“每次来你这里都看见这棵柳，太招人伤心了！”万时时瘪嘴，眸中有水光。长街见她这个模样，决定等明天就砍了这棵柳树！免得再招自己的好友伤心！她知道，万时时许是见了这柳树想起了自己的姑母万眉。

　　长街见过万眉，她是这蜀中第一美人。蜀中人都知，这万眉以那漂亮柳眉出名，见过她的人都知道，除了那漂亮的柳眉，还有她那副美貌。但万眉一生未嫁，没人知道原因。长街只知她待人温和，她和万时时是好友，所以万眉对她很是照顾。万眉虽已是中年妇人，但并不影响她那沉鱼落雁之容，她眉毛似柳，一双睡凤眼，秋水盈盈，肌如白雪。那是多美的一个人儿啊，长街心中赞叹，可是怎的就去了呢，长街心中觉得万时时的姑母去得太突然。

　　万时时虽是这蜀中万家镖局的二小姐，但从小没了娘，她的姑母万眉待她就像待自己的亲生闺女一样。她的爹爹常年在外行镖，万家老爷子走塞北以及中原的镖，她大哥走从蜀中到江南一带的镖，她大哥不似她爹爹常年在外，家中大事小事都是大哥做主。因着从小没了娘的缘故，她的大哥和家人很是宠溺她，但是万时时并没有养成娇奢脾性，她的姑母把她教得很好。

　　若说起这万家镖局，不仅在蜀中有名，更是扬名天下！镖行里有句口头禅，叫“三分保平安”，既：带三分笑，让三分礼，饮三分酒。万家镖师走镖，万事都带着谦和、克制。若是来者不善，自然是拳头相迎。万家镖局在江湖上立足这么久，不仅镖师个个功夫好，也讲究一个“信”字！若与那雇主签下镖单，即便九死一生，也要送到那指定地点。万家镖的信义是天下所有镖行都望尘莫及的。这一点，长街深信。

　　此时万时时想起自己的姑母，眸中泫然欲泣。
　　三月前，万眉生病去世，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姑母去了，如今家中一个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万时时喃喃道。长街安慰着她，看见万时时这么难过，心里也挺不好受的。
　　关西瑭竖起耳朵，他不仅知道屋中那万时时是谁，更知道万眉！不是他想偷听里面姑娘说话，但即谈起了那万眉，他不得不听。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你姑母，她气色看上去很好，怎么会突然病逝？”长街虽不想提起万时时的伤心事，但她自己都不相信这样一个人就去了。
　　“说起来我也不信，姑母很少生病的。大夫说，这场病来得太快，一个人从前不怎么生病，一生起病来就如山倒，说姑母怕是很难熬过这劫。”万时时轻声对长街讲。长街不疑其他，蹙眉点了点头。

　　万时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又道：“说起来，姑母生病前有些不对劲。她很少见我了，经常外出。我因着贪玩，没有在意。”万时时似在回忆。但长街却皱了皱眉，陷入了思绪。
　　院外，雨还在下，似乎没有要停的样子，山风呼呼吹过。

　　关西瑭负手立在屋檐下，听着她们对话。经常外出？他眸中有丝了然。
　　关西瑭嘴角渐渐勾起，来这儿的第二天就有了收获，看来这趟没有白来。
　　长街和万时时谈完此事，长街安慰了她好一会儿，万时时这才恢复过来。然后她们又聊了聊其他的，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不一会儿便叽叽喳喳。

　　万时时对长街讲：“大哥这趟去了江南，带回来好多首饰，我瞧中了两个，可漂亮了！”说完从袖中摸出个布袋儿，那布袋儿挺精致，上面绣着梅花，一针一线，精湛漂亮。她摸出两个镯子，看着长街，“快选一个！”万时时笑得挺开心。她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姑娘，平日里笑嘻嘻，但心却挺细。

　　关西瑭看着他俩，明明一开始挺悲伤的，现在又欢快起来。他干脆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着长街。长街坐在木凳上，没发现关西瑭此刻正看着她。
　　长街看着这俩镯子，却不好意思，万时时对她特别好！她只知道，江湖凶险，若是以后有人敢欺负万时时，或者万时时遇上了危险，她便会第一个挺身而出，不顾生死，丝毫不犹豫！
　　但是万时时要送给她大哥给她的镯子，她有些为难，“既是你大哥带给你的，你且好生收着！”

　　那镯子非常漂亮，她挺喜爱的。万时时见她这样，恨了她眼，直接塞给她其中那只浅碧色素纹镶着白色细珠的镯子。“这个特别衬你，而且你喜欢这个颜色！”说完眯眯一笑。自己则留着那个粉色水波纹镶着流云状琉璃的镯子。都挺好看！
　　长街见她直接塞给自己，也就接了下来。带上去试了试，非常合手，看上去可真漂亮呀！
　　她从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礼物，也从没有带过首饰，这是她的第一个首饰，是万时时送她的，她喜欢得不得了。她仔细抚摸着这只镯子，目光一寸寸打量着它，好似抚摸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关西瑭看着此刻的长街，她的目光柔和，侧面看上去安静灵秀。那样的东西他见得太多，他身在富贵家中，什么宝贝没见过，自然从小事锦衣玉食。可此时他看着长街那目光，有些动人。
　　忽地他嘴角有丝笑意。

　　院外，雨下得小了。
　　雨过，山中有几声鸟叫，清脆婉转。
　　万时时在百里居呆了好一会儿，便要下山回家去，周大胡子和长街一起送她下山。长街便让关西瑭留在屋里等他们回来。关西瑭站在百里居门外，看着他们三人背影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山路转角处。
　　他回到院内，“还躲着？人都走远了，赶紧出来！”语毕，关西瑭看着那人从屋顶飞身而下，他穿着黑色衣袍，腰束金色腰带，斜飞的英挺剑眉，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他嘴角带着笑，目光还望着那三人背影消失处。“啧啧，两位姑娘都挺好看呐！”似在回味，那人嬉皮笑脸，“怎样？看中了哪个？”
　　关西瑭扫了他一眼，那表情明显不屑于接他的话。啧啧，依旧不正经！
　　来人正是那京城六扇门的人——燕之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