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侯枫/樱枫）》湄漣

3、二

　　【二】

　　枫岫能自由行走的范围小得可怜，不过是火宅宫殿周围的一圈。一开始他还能在附近的民居转悠转悠察访民情，可惜没过几天，凯旋侯便告知他切勿再离开王宫。枫岫只应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没再询问确切的缘由。
　　然后凯旋侯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说明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枫岫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浅笑着摇起了他不离手的羽扇，看来，这个时候咒世主心态还是很宽的，竟然没有把他的脚步禁锢在一府之内。
　　自从他离开慈光之塔前往火宅佛狱，就知晓会是今日这个结果，算是都在他和无衣师尹预料中……忽地想起远在慈光的那位同僚，枫岫面上的笑意凝了一凝。他能预想到自己来到火宅之后的境况，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猜测无衣师尹心中所想究竟为何。
　　——最坏也不过是让自己送死。
　　枫岫不愿再多去思考其他的那些可能。

　　前几日都在探访附近民居，竟没想到将火宅王宫逛一遍。此刻既然已被禁足，不如就趁机四处走走。
　　经过了几处，枫岫在一方空地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前方空荡无人的碎石堆，默默在心底念叨，不知此地住人是怎么认为，总之他是觉得王宫的环境并不比民居好多少。或许是因为同样黯淡无光，不见天日。
　　只是……
　　枫岫又仔细看了看前方，确定那里确实没有人。
　　王宫构造并不复杂，他之前已经将地形记了个大概。火宅大殿往后两侧分别是凯旋侯和太息公的住处，正中想来是贪邪扶木，中间再往后据说住的就是火宅王女。而这个地方位置更远，眼看都快要偏离王宫的范围，看起来也不像其他府邸那么适宜居住，但却偏偏又在王宫的防卫范围内……
　　可为何竟没有明兵守卫？
　　枫岫的直觉告诉他，这块地方不简单。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周围能看到的只有乱石枯草，就连遍布火宅的贪邪扶木似乎都不愿在此地扎根。心中疑虑更甚，再抬眼细看，前方有浓雾遮住视线，但似乎能隐约看到一巨大的茧状物体藏于浓雾之中。
　　“你过界了。”
　　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冰冷中含着一丝魅惑的女声，枫岫惊了惊，止住想继续向前探究的心思，转过身。
　　来者他在初到火宅佛狱时便见过，正是太息公。
　　不习惯以那么近的距离对视，枫岫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勉强扯起一抹笑意，道：“原来是太息公，无事否？”
　　“嗯。”太息公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抬起手拨弄了一下耳边垂下来的发丝，往枫岫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侯没有对你说过吗？”
　　“吾只是好奇……”
　　“好奇是好事。”太息公没等他说完便开口，边说边在枫岫身周绕着走了一圈，“但有些事，容不得好奇。”
　　枫岫握紧手中羽扇，提起十二分的戒备。太息公看起来对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好感，这里又如此偏僻，若是当真动手，自己绝对会吃亏。
　　——这个女人大概没有凯旋侯好打发。
　　枫岫心中一瞬间冒出了这个怪异的想法，只是还来不及细思应付她的对策，就听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
　　“此地发生何事？”
　　枫岫往声音的来源一看，就看见凯旋侯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哦，也没什么大事。”太息公也回过头，看一眼来人，慢悠悠地说，“只是交给你的人好像走错了地方。”
　　凯旋侯没说话，目光往一旁站着的枫岫身上扫了一遍。
　　枫岫冷不丁被这么一看，不禁打了个寒颤。从认识对方的那一天至今日，都不曾见过他露出这般狠厉的眼神，不由得立刻把刚才心中的那个想法推翻。毕竟是火宅佛狱的公侯，面前这两个人，皆不好对付。或许平时凯旋侯对他的态度很好，但若牵涉到火宅佛狱的事，难保那人不会当即翻脸。
　　“既然是交给吾的人，便应由吾处理。”凯旋侯收回目光，对着太息公道，“劳烦公了，此人吾带走即可。”
　　“嗯？”太息公定定地将两人审视了一圈，而后轻笑道，“既然如此，这里便没有吾的事了。只是吾还望侯能记住，那茧……”
　　“吾知道，不必多说。”凯旋侯生硬地打断她，用余光一瞥身旁的枫岫，示意他跟自己走。

　　“为何要去那里？”回住处的路上，凯旋侯这么问枫岫。
　　枫岫侧过头，瞥到凯旋侯的表情不像先前所看到的那么友善，这更加证明了那个地方的诡异与不寻常。
　　到底是什么样的禁地，才能让公侯皆闻之色变？
　　“吾不过是闲逛，并非有意……”枫岫慢慢地道，他说的是实话，凯旋侯事先也没跟他说明过火宅佛狱还有这么一个禁忌的地点存在。
　　凯旋侯听了他的话，没有再责怪他的意思，应是相信了他。然而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并未消褪，在这种状况下枫岫亦不愿挑起那些不合适的话茬，只能跟着前方的人回到了侯府，一路无言。
　　凯旋侯一直把他送到客房门前，对他说：“日后，你别再独自出行了。”
　　枫岫略显讶异，只是误入禁地罢了……那块土地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愈是隐瞒的事，愈是让人按捺不住探寻的欲望。
　　枫岫心下千回百转，表面上却不露声色：“意思是吾以后都不能自由行动了？”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凯旋侯转过身，背对着他，“你若定要出去闲逛，那么吾来陪你，也好护你周全。”
　　……是为了能更加周全地监视吧。
　　枫岫掩唇一笑，答应了对方的这个条件。就当是促进感情吧，那时他以为，以后需要与凯旋侯相处的日子想必还很长。

　　火宅佛狱确实没有更多值得注意的地方了。
　　——惟依噬血而存，黯无生机。
　　枫岫在他的书中写下这样的最后一句，算是作为火宅佛狱一部分的结尾。
　　他放下笔，回过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凯旋侯。对方看起来已经在那里站了有一段时间了。
　　“今天是佛狱祭祀的日子。”未等枫岫提问，凯旋侯便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
　　枫岫点头，每个国家都有专属于自己的祭祀日。在慈光之塔时，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变得很忙，所幸现在不需要他了——也不知道他走之后，慈光之塔的祭祀变成了什么样子。
　　“吾需要做什么吗？”
　　“不必。”凯旋侯道，“你只要跟吾走便是。”
　　枫岫点头，跟着出门。他暗叹自己所写的关于火宅佛狱的内容还是终结得早了些，如果可以，他很乐意再加上祭祀实景这一段。
　　与想象中的群魔乱舞不同，佛狱的祭祀礼节意外地传统，甚至可以说是拘谨。子民一齐向先祖祈求荣盛，更重要的是，能得到比现在更好的生存环境。
　　枫岫站在凯旋侯身侧看着，心中暗自道：若是所祈求的都能成为现实就好了。
　　这样一来，四魌界也就再不会有战争。
　　但这种想法只在枫岫的脑海中闪现了一瞬。因为他忽又想起，人的贪欲是无尽的，一些人所需求的也并不仅仅是生存。
　　他略微侧身看向凯旋侯，发现对方却是闭着眼，没有要看眼前景象的意思。
　　他猜测，若是每年都如此，见多了，也就索然无味。
　　许是感受到了枫岫的视线，凯旋侯睁开了双眼。两人的目光在那一刹那间交汇，一时双方都怔忡了。枫岫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只觉得对方的眸中隐含着熠熠的光彩，全然不似火宅佛狱这一片土地的暗沉。
　　因为还有希望。
　　哈。枫岫甩开自己突然冒出的奇怪念头，调整了神情，道：“有什么事吗？”
　　“吾需往主殿一去。你——”
　　“吾自己回去便可。”枫岫道，见对方话说了一半的样子，又补了一句，“放心，吾不会乱跑给你添麻烦的。”

　　祭祀过后，在佛狱暂住的生活变得十分无趣。
　　枫岫盯着自地上藤蔓状的植物发出的微弱光亮，思考着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真正的阳光了。
　　在这里待了这么些时日，他总算明白了为何火宅佛狱总要与四魌界其他各国过不去。这本是一个难以生存的国度，最终这个国度的人们选择了征伐，希望以此获取他们原本所得不到的一切。枫岫能够理解这样的想法，也仅止于理解。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站在挑起战乱的那一边，更何况他来自慈光之塔。
　　如果他没有猜错，火宅佛狱对慈光之塔发动征伐只是迟早的事，而现今的慈光之源，不知还能拖多久呢……
　　他想起了自己离开慈光之塔之前，无衣师尹对他所说的话。
　　——“如果不能阻止战乱的发生，那么就从内部摧毁它。”
　　枫岫低声笑了起来，无衣师尹也太高估自己了，从内部摧毁，谈何容易？况且实话说来，至少此时的他并不愿看到任何一方出现过多的伤亡，他需尽他所能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枫岫从后院回到他住的客房需要经过凯旋侯的房间。
　　房门只微掩着，就像是刻意摆给谁看一样。路过的一刻，他似乎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谈论声，听声音是凯旋侯与他的副体，无执相。
　　“……所以王的指示，是要去苦境吗？”
　　不远不近的声音，枫岫只模糊地听到了这一片段。苦境？这个地名他倒是听说过，而他对其的了解仅仅是它远在另一个空间。听这话里的意思，火宅佛狱的爪牙，竟然要延伸到那么远的所在吗。
　　枫岫没有在那扇门前停留太久，毕竟那不属于他此时身份应该知道的事情。需要探明实情，也不急于这一时。

　　当天夜里，当知晓凯旋侯去苦境自己也需同行之时，枫岫是相当诧异的。他想过，如果凯旋侯去了苦境，那么自己应当何去何从？顶多把羁留的名义坐实了，再不济不过是被囚，却没有想过，如果他也跟凯旋侯一起走呢？
　　枫岫不由再一次向眼前的人确认：“好友所说是认真的吗？”
　　“自然。”
　　“……吾能否询问原因？”
　　“你还不知道吗？”凯旋侯看了枫岫一眼，那眼神所携带的深意竟让枫岫微微愣了一下，“你说过你有个名字叫做楔子。”
　　“确实，又如何？”
　　“楔子此人，现今乃四魌各界追缉要犯。你说吾火宅佛狱怎能留你？”
　　什么？
　　忽听闻此言，枫岫心中所有思绪顿时拧成一团乱麻。
　　追缉要犯，自己？
　　怎么会？
　　枫岫着实不知缘由。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说得通了，火宅佛狱扣留他那么长时间，此时就算将他作通缉犯处死都不能避嫌，不如就此把他逐出四魌界，这样一来责任究竟在谁自然说不清了。
　　只是才多久，自己便从慈光天舞神司沦为四国通缉要犯，最有可能的可能也是唯一的可能，那就是无衣师尹出于某种原因把他给卖了。
　　既为四国共认之嫌犯，那么自己的生死便再也威胁不到慈光之塔一丝一毫。无衣师尹告诫过他，一旦接受这个任务，就要把性命置之度外——枫岫从没想过所谓生死置之度外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如今慈光之塔要追杀他，他却仍要为慈光之塔、为故友同僚卖命。
　　无衣师尹的算盘向来打得精准，这一点枫岫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只不知有那么一天，这个算盘也会打在自己身上。
　　枫岫苦笑一声，低头避开凯旋侯的视线：“际遇变化太大，吾需要时间来接受。”
　　凯旋侯没理会他的沉思和失落，继续道：“吾只负责把去苦境的路径告知于你，你我分道而行。路上或有追兵，能否平安到达，全凭你造化。”
　　“……吾明白。”枫岫叹息，这样的安排也是一早就料到的。
　　把这些都交代清楚了，凯旋侯就完成了他应当完成的事情。他走到门口，以对方几乎无法听闻的声音告别——
　　“再会了，天舞神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