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自救指南》尾唯

7、鬼烛（7）

　　“我的故事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方力华，不，应该说是方磊张开他那张嘴露出尖利的牙齿笑得诡异。
　　“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后悔？”路迟问方磊。
　　方磊张大了嘴，嗤笑出声：“后悔？我干嘛要后悔？古往今来总有人死于祭祀，我们看到了祭祀的利大于弊，为什么还要后悔？不过是孩子，没了还能再生，可这机会！能够做鬼神大人使者的机会可求之不易！我连我自己都不要了！我为什么要因为其他人后悔？！”
　　方磊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压过了那些碎碎的低语声。
　　他突然伸出手指着方降还在说：“就因为你！害我这一辈子都无法从这个椅子上站起来！你快点！快点给我去做祭品啊！”
　　路迟看见方磊身下的座椅像着了火似的燃烧起来，但坐在椅子上的人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用那双阴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方降，生怕方降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耳边属于孩童的低语仍在继续吟唱着：“剥他皮，抽他骨，燃他烛……三月三月，伙伴来，一起住……天光明，火光起，鬼神到……三月三月，新烛生，亡魂故……”
　　一大阵阴风灌进祠堂吹起了方降的衣摆，路迟看见被风吹起的衣摆下露出的那一节消瘦的腰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那些伤痕纵横交错，新旧交替，凌迟着少年的肌肤。
　　他想，这村子对少年如此不堪，为什么方降还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他们的平静？
　　方降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借着幽暗的烛光对上了路迟的眼睛。
　　他的双眼里有渴望，渴望一次外出的机会，渴望一次活在光明下的机会，可他现在却要选择一条再也无法看见光明的道路。
　　方降没说话，他一步一步地走近了方磊，手里还拿着那三根骨香。
　　他每往前走一步，路迟的心就越来越往下沉。
　　“你终于！你终于要变成这烛台上的一束光了！哈哈哈哈！”在风声中突兀地响起方磊疯狂的声音，方磊眼里的光亮越来越盛，几乎快要与那火光重叠在一起。
　　方降还是没说话，他只是拿起那骨香凑近了方磊身下座椅燃烧的火焰，点燃骨香后，他转身就跑了出去，路迟紧随其后。
　　骨香燃烧着漫出了一股红烟，红烟袅袅，身后是方磊怒不可遏的暴喝声。
　　方降充耳不闻，他拿着点燃的骨香，看着一点一点燃烧的香体，他跑进了幼时曾被关进的地下室里。
　　黑暗的地下室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腐朽而又湿臭，肮脏不堪。
　　无数个铁笼紧靠在一起，铁笼前挂着一盏和村子里房屋门前一样的灯笼。在灯笼的照耀下，能够看见赤身裸体的女人们躺倒在地上双眼失神。
　　路迟震惊于所见画面，跟着方降摸索着把一个个铁笼打开。
　　但铁笼里面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出来，他们试图叫醒其中一个女人。
　　出乎意料地，那个女人拒绝了他们，只是不听麻木地重复着：“我的作用是为鬼神大人提供祭品……我的作用是让方家村更好……”
　　这言语让人毛骨悚然，他们又尝试了几次，几乎每一个女人都是这幅模样。
　　路迟问：“她们是？”
　　方降抿唇：“……是一群可怜人。”
　　方降手里的骨香燃烧地越来越快了，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只能尽量多地打开那些铁门，告诉里面的人：“从此之后，你自由了。”
　　没有人听见他说话，没有人回应他，但他还是执着地对着每一个人重复着这句话。
　　直到他打开了最后一扇铁门，里面关着的人赫然是当年那个劝他吃饭的疯女人。
　　十年过去了，女人变得苍老了不少，身体上有着不少旧伤。她裹着一层破碎不堪的薄薄的布，骨瘦如柴，坐在角落里，身体还在不停颤抖，像是用尽全力在等待什么。但能看出她已经失去了能够疯狂的能力，她甚至说不出话，只一双眼睛明亮地看着方降。
　　方降轻轻对她说：“从今以后，您自由了。”
　　那一刻，女人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然后久久地闭上了双眼，沉进了属于她的永恒的梦乡。
　　方降手里的骨香快要燃到底了，方降看着那些女人，蚍蜉撼树，终是无力改变她们，只能握紧自己手里的骨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地牢。
　　随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铁笼里的女人逐个逐个地站了起来，她们伸出破败不堪的双手拉住了铁门往回一关，沉重的关门声响起，本属于风的低语也从那些女人嘴里吟唱出声。
　　“剥他皮，抽他骨，燃他烛……三月三月，伙伴来，一起住……”
　　“天光明，火光起，鬼神到……三月三月，新烛生，亡魂故……”

　　一出地牢，方降和路迟就被一群村民包围了。
　　那些村民把自己家门前唯一的光亮——灯笼取了下来，只为了能够更好地捉到方降，村民眼里全是妄念和怨恨，他们埋怨方降这十八年的生命带给他们无尽的痛苦，他们恨方降能够活着，所以他们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将方降送进那祠堂，成为祠堂里的一根燃烧的蜡烛。
　　路迟看这架势觉得心惊，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大声质问：“你们当真不知道所谓的祭祀是需要你们孩子的性命来交换的吗？”
　　闻言，有人啐了一口说道：“一年不过用一个孩子来交换我们一整年的富贵，这有什么？”
　　说罢，周围全是应和声：“我们早就知道了，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更何况后面的祭品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孩子哈哈哈哈！”
　　“就是，不过是一些作为祭品出生的孩子，怎么能称得上是我们的孩子？”
　　风声愈来愈大，那些人举着灯笼步步逼近，每一张脸上都写着要让方降去死。
　　“疯了！疯了！你们真是疯了！”路迟看着那群人，只觉得眼前的人影比山间没有人性的野兽还要更恐怖万分。
　　“少废话！方降乖乖地和我们走！”有人站出来想要用蛮力带走方降，被路迟一脚踹了出去，随即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方降在朦胧中看见路迟维护他的动作，心里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流淌而过。
　　他看了看手里的骨香，趁着最后的间隙对路迟说：“如果……我还能见你一次，请你带我见一见外面的一切……”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沙哑，但落在路迟的耳朵里却是很轻柔的少年的声音，路迟沉默一瞬想问他真的不愿意跟他走吗，还是没能开口只是应了一声：“好。”
　　方降笑了，这是第一次路迟看见方降真真正正的笑容，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十分美好却也只是短暂的存在了一秒。
　　然后，方降的身上开始冒起浓烟，浓烟之下柔和了方降的侧脸，他听见方降说再见。
　　“他！他怎么了？！”村民发觉异常，乱了阵脚。
　　“是不是鬼神大人出的手？”慌乱之中有人询问。
　　“一定是！一定是鬼神大人出的手！”这话一出，所有的村民齐齐放下了手里的灯笼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地看着天上虔诚无比。
　　路迟只觉得他们可笑。
　　方降身上出现了点点火星，火星燎原。绚烂的火光撕开了浓烟的裂口，拉开了天边的黑夜，扯出了白昼的序幕，亮光来时，路迟看见方降抬头望天，眼里掉下了一滴眼泪。
　　他终于是在死前见过了一次白天。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