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鬼烛（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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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降白着一张脸看完了第一张信件，迟迟不肯翻看下一张。
路迟见状，不由得为他感到难过，后面的内容方降应该都知道。毕竟从那儿以后就是属于方降的故事了，关于他的父母，关于他的逃脱，也关于方家村越来越重的罪孽。
“我……该怎么做？”方降扯着嗓子问他，那声音喑哑暗沉，如落石磨地。
路迟犹疑地试探着问他：“你要保护这个村子？”
在黑暗中，路迟看见烛光下的黑影轻微地点了点头。他闭了闭眼，再次睁眼的时候，眼神里闪着奇异的光芒，他看着方降，像看着一尊石像，这石像经过了无数的风雨摧残却仍立在原地不曾毁灭。
“如果你想活，现在我们就可以走。”路迟最后一次问他。
方降很坚定地拒绝了，他拿着那些信件的手死死地抓住了纸边，揉成了一团。随即，他又看向盒子里装着的三根香烛，就是那三根香烛可以改变这个村子的一切。
只要他心甘情愿，他就可以结束这场数十年的暴行。只要他……
路迟隐隐约约看见方降眼角含着泪，那是他对自己最后的留恋。
这是第一次，方降为了献祭主动进入了方家村。
方家村很安静，每户门口挂着的灯笼努力压榨着自己最大的用途试图发出最亮的光，但也只是微微照亮了前路。忽大忽小的风夹杂着碎人的言语，刺着方降的耳膜裹住了他的全身。
方降没有动静，路迟在他的身边担心地看着。
“你要自己去找他们？”路迟问。
“……嗯。”方降低声应他。
路迟知道他已经无法阻止方降，也知道这一次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但他还是感到悲哀，这悲哀不是因为任务失败，而是对方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一种……
等那三根骨香点燃，方家村就会恢复原有的安宁与平静，也会重新见到时年不见的天日。
想到这儿，路迟不由得伸手握住了身旁方降的手。他握得很紧，方降有些莫名地看他一眼，然后握了回去。
路迟突然想知道方降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趁着这最后的时间他问了方降。方降很久都没回答，久到路迟觉得他已经不想回答的时候，方降开口了。
“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这话说得奇怪，路迟却听懂了。
夜里弥漫着风的低语，带着凛冽的刀锋割向少年人。他的手臂上隐隐渗出了点血光，路迟甚至闻到属于血独特的铁锈味道。
“少一个！还少一个！”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呵呵呵呵！”
稚嫩尖锐的童声从风中刮着人的耳畔，一股脑地全都塞进方降的大脑里。
路迟担忧地望着方降，方降正捂着脑袋痛苦地往前走，但他的眼里闪着坚定无比的光。
那是属于，少年人的心气儿。
方家村的祠堂修在山的深处，很远的地方。正因如此显得这祠堂更加阴森，祠堂外围种着一排杨柳，柳絮在夜晚飞舞，像鬼影一般缠着人的呼吸。
远远地，就望见祠堂周围闪着微红色的一圈光晕，粗看并看不出来要很仔细地看才会发现那一圈红光绕着祠堂竟写出一个大大的死字。
路迟看得心惊，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这异象。他不由地看向方降，只见方降习以为常地向前走着。
“你没看到吗？”路迟问方降。
“……”方降抿了抿嘴并不回答。
“那么大一个死字只有我看得到？”路迟不可置信地往前比划了一下大小。
“……我看到了，很小的时候就能看到了。”方降打断他。
路迟停住脚步，伸出手去拉住了方降的手。
方降回过头去看他，手腕上传来的温度提醒着他他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反悔，他还能选择一条全然不同的路，一条属于他的光明的路。
方降轻轻地挣脱了路迟拉着他的手，义无反顾地进入了祠堂。
祠堂中的祭台前坐着一个形如枯槁的老人，他脸上的皱折像被砍断的树轮，一圈一圈的苍老皮肤无一不彰显着他的年岁。
见有人不是在规定时间进入了祠堂，老人疑惑地转过头，当他看见方降的那一秒，他眼里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他甚至激动地想要从板凳上站起来，但挣扎了两下又无力地坐下了。
烛光摇曳，拉长了老人的影子，那影子在雪白的墙壁上越变越长最后竟然定型成了一个野兽的模样，只听见苍老尖锐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祠堂里震得人头皮发麻。
路迟刚走进来就听见一个声音兴奋地用近乎尖叫一样的音调高昂地叫着、喊着：“没有人！没有人能逃出我的掌心！”
方降静静地藏在黑暗里，没有回应那疯子一般的言语。
那个老人用他快要睁不开的双眼盯着方降，嘴里一直嘟嚷着：“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齐了齐了！”
路迟闻言，抬头去看那摆放着几十根烛台的祭台，很明显有一个空缺的地方，那里是属于方降的位置。但那些烛台本该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却只能悄然在出生的那一天熄灭属于他们的生命之火。
“你是方力华？不对，你不是方力华！你是谁？”路迟指着老人问。
“呵……我是方力华。”老人收回自己的尖声，把目光移到路迟身上。
方降紧张地走到路迟身边握紧了路迟的手，手心里略烫的温度稍稍让他安心了些。
“我是方力华但我也不是方力华……很久之前我还叫方磊。”老人像是陷入了回忆，用他那双像树皮一样的手撑住了椅子，看着他们。
“既然你自己到了祠堂来，就做好了为方家村牺牲的准备吧。”老人问方降。
方降不置可否，轻应了一声。
“那我给你们说一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方磊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常常被拉去和方力华比较，虽然他处处都比方力华优秀，但是他的父母就是更喜欢方力华一些，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方力华有着方磊所没有的童真。
他的父母老说方磊的眼睛里装着太多东西唯独没有该属于小孩子的童真，所以他们更加偏爱拥有那份童真的方力华。
方磊心里怀着小小的不甘，终日悄悄地跟在方力华的身后，想要看看属于方力华的那份童真到底是什么。越看着方力华，方磊内心的不甘就愈发膨胀了起来，他看着方力华逐渐成长成和普通的市井小民一样的市侩模样，对父母的怨怼更深。但偷窥方力华的生活像是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一天不跟着方力华，他的焦虑就会控制住他整个人。就这样跟着，一跟就跟到了十八岁。
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样跟在方力华的背后偷偷地看着方力华。他看着方力华上了阴山，寻找那可笑的传闻。他一边跟着方力华，一边觉得方力华的智商真的很低，居然会相信这样的传说。
可他没想到的是，山神确实是出现了，不止出现在了方力华的脑中也出现在了他的脑中，他看见他终于替代了方力华，坐在了村长的位置，所有村民都爱戴他，都尊重他。一时间，他沉浸在这份美好中无法自拔，但是这一会仍然是方力华走在了他的前面。
方力华成为了山神的使者。
虽然心有不甘，但方磊也在默默期待着方力华能在山神的带领下将方家村带出大山，迎来繁荣的日子。
但他等了很久，方力华也没有行动。无奈之下，他只好在暗中悄悄地推动着祠堂的建立，用着方力华的名号做事情果然很顺利，祠堂建好了，但是祭品却迟迟没有上交。
方磊想着只要这一回他走在方力华的前面，他就能够赢方力华一次。
所以他悄悄地又上了一次山，他鼓起勇气蛊惑山神自己动手拿到第一件贡品，等方家村的村民们得到了好处，那以后的贡品就来得容易多了。
山神果然答应了，那一年就收下了方力华的孩子。
起初，方磊并不知道祭品的真正成因，看着山神动手后也是心惊肉跳了很久。但在方家村日益繁华的景象下，他渐渐觉得用那一条小小的生命换这么多人的幸福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安心地生活在了这一场幻梦中，不愿醒来。
等到第二年要交祭品时，他早料到方力华优柔寡断的性子必定会出幺蛾子，他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自己的孩子准备换取下一年的幸福生活。
他无视了自己媳妇怨恨的目光，无视了女人肚子里已经成型了的孩子的心跳，就这样拖着女人去了方力华家门口。
方磊知道方力华虽然不忍心下手但也不会阻止他，因为方力华打骨子里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胆小鬼。很快，第二个祭品就出世了。
方力华跳崖那日，方磊看见方力华自己出了祠堂就像往常一样偷偷地跟在了方力华的身后，跟着方力华上了阴山。
他看见方力华跪在地上的后悔，看见方力华大声质问的绝望，看着他抛弃一切跳下了山崖。方磊只觉得那一刻的方力华真傻，明明已经获得了唾手可得的富贵却还要因为内心一丁点的善意而放弃，这一秒至少是他赢了。
他这样想着，下山的时候却被山神抓住了。
山神说，从这一刻开始，他方磊就要以方力华的样子活在方家村。
方磊想要拒绝，却根本没有机会，他看着自己的样子一点一点蜕变，变成了那个刚刚死去的方力华，他不甘心地问：“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赢过他！”
山神只是嘲笑他：“可你不是想要替代他吗？我成全你了啊。”
方磊无言以对，只是在山上坐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他终于接受了他现在是方力华的事实。
他下了山，很努力地扮演着方力华的人物角色，他发现所有的人好像在他成为方力华的那一刻起就都变得和蔼可亲了起来。而消失不见的方磊却没有人在意，哪怕是他的父母，也只是草草地寻找了三天后就结束了对他的寻找。
那时候，方磊就下定决心从此之后他只是方力华而不是方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鬼烛（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