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浮生梦【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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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离尧近日越发难眠，他知道，也许是太过想念龙鸢了。
太坊七十一年，春分。
这年的春日来得实在是有些晚了，气息总是潮潮润润的，挥之不去的粘腻滋味，永远带着一丝血腥气。
他原以为自己过不了那个寒冬的，居然还是捱了过来。大半的日子都待在了泽山苑，看着那一溜养鸟的笼子，好像能够睹物思人。
但是那又如何，哀莫大于心死。
昨日不过是例行请脉，他当时只着深色的蓝蟒箭袖，站在窗口随意地翻转着腕骨，五指张开，似在捕风。
其实这段时候瘦得厉害，清减的肩胛骨都已经浮在袍子上，风灌入袖口鼓鼓囊囊，衬得整个人越发单薄。
即便是这样，离郎也还是潇洒的模样，邪气四溢的眸子里带着笑意，“我近几日能走动些，虽然还是累。我想，这是不是要好了？”
年轻的太医院提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好，那便是更差了。其实也无妨，横竖心头整日烦闷，活得总是不痛快，早些走也没什么大碍。
笼中养着一只白羽画眉，他逗弄了两下，心口又好像更闷了些，咳了两声，低声嗡哝了句，“我也许很快就能见着她了。”
旁人眼中他一向是那种阴狠毒辣的模样，这些年的劫数，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称快，他都没有兴致理会。病得久了，全都倦怠下去，其实自己也是知道的，没有太多的时日。
唯一遗憾的就是那段荒唐的过往，葬送了他鲜少的真心，却依旧得不到那个眷恋的人。甚至于现在，连瞧一眼曾经的住所都变得那样子的难。
听说那块地界在新修道观，要去也只能这些日子。
于是，“你当真可以再去那处看看。”这是挚友对他的劝告。
哦？那可真是好极了。
他自问无所不能，但是这世上真有他去不得的地方——十里杏林掩映下那所凄清冷寂的国师府。
素墙乌瓦，泉声叮咚。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黄衫女子淡然地站在粉白杏花雾雨中，人影婉约，明明那般的不食人间烟火，却是生生攥住了他的心。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手上却越发握紧那半块秦镜。
自欺欺人又有何用，一年了，他终于还是相信了，她……已经不在了。
他还记得初闻此事，自己甚至笑出了声。他笑她的胆子变得那样的大，明明是躲了回去，却偏是要编派出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难道就真的那么想要他死心？
然后，就得到了那半块秦镜。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留给他的——求仁得仁，亦复何怨。
呵，终究是恨了他一辈子。
凉风空荡荡地袭来，他竟然觉得畅快。求而不得，便毁掉吧，反正这种事情他不知道做过多少，简直得心应手。都说他是疯魔了，他的嘴角却浮出一丝笑。
恨又何妨，爱不得便由着她恨，他就是要她记着他一辈子。
他的确是做到了，她连死前都未能忘怀。
沉沉月色下，他望着弥漫的凄清，心尖泛出无尽的寒意，抚住胸口他咳得有些喘不上气，衣袍颜色倏地变深，他呕出了一大口鲜血。而后银瓶乍裂一般，近乎凶狠地吐出好几口血后，心头慢慢舒缓开来，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变得懒散。身子慢慢地发沉前倾，寂寥地倒在了那片长道上。
他还是在笑，好像是终于解脱了一样。
自己作恶太多，连老天都见不得他好。他不信命，这个时候却又想乞求上苍垂怜，能够让他再见龙鸢一面。这样，哪怕是阿鼻地狱，他也赴之无怨。
握着秦镜慢慢带向胸口，他在朦胧中好像看到了那个清瘦的身姿，她漫步走近，一如从前那般冷清。
那似乎也就是数年前的事情，相似的季节，桃粉之间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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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都什么样的美人没有，环肥燕瘦，她其实长得并不十分惊艳。
眉眼淡然，形容洒脱，若在男子身上，定会让人觉得内敛有礼，偏偏安在了姑娘身上，还是那样芳华的人，小小年纪竟好像能够看穿世事一般。一眼望去叫你猜不透她的心思。
啧……他当时暗叹一声。这要想亲近，似乎有些难办啊！
适巧一株杏花就那样直直地落在了他的眼中，玩心一起折了下来，居然朝着她走了过去。
她的身边栖着一只梅花鹿，不提是在壁都，就算是山野之中，这也是稀奇。他一时间忘记了初衷，伸手想要碰碰，小家伙很是警醒地后退，摆出一副进攻的样子。
正中下怀，他反而名正言顺地离她更近，“龙女，你这灵宠有些凶啊！”
她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开场，微微蹙起了眉头。应该是一向冷清的性格，透出一点生人勿近的意思。凝神打量了他许久，让张离尧莫名心虚了一下，总觉得对方已经察觉出自己的意图。
只是这个龙女似乎不太爱讲话，犹豫半天，开口的第一句倒是让他惊住了。
她说，“我随你走。”
龙眠老人不出山，亦知天下事。如今来的既是龙家的人，占卜推演举世无双，相面的本领也是一流的。一旦知晓了来意，便是开门见山，无需半句废话。
只是这样，好像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怪尴尬的。
他果真不太满意，毕竟这样下去就不太好玩了。原先还打算周旋两句，毕竟只有接触着才能看出喜好。只是难得可能有些玄妙，对方却直愣愣地不愿参与，他可不能轻易放过。
壁都的公子，数他最为不羁。抚着下巴思索片刻，将手中那株杏花自然簪上她的发间，慵懒地笑开，眉眼间尽是魅惑，“我府上恰好缺位女主人，若得龙女青睐，倒是我的福气了。”
张离尧还真不是对她一见倾心。
原先不过是得了太子的知会，要来探探这位姑娘的底，若能结交自然是最好的。面是见到了，这性子不讨喜不打紧，反正模样还是满意的，如果能顺水推舟有段露水情缘，倒也不是不可。
他自知自己的皮囊还是不错，至少是姑娘喜欢的样子，虽是言语轻浮了些，但不至于让人讨厌。
只是，他原以为的姿态，她是半分都没有。既不是羞怯躲避，亦不是恼怒责骂——他都想好了，无论哪一种，都有一套应对的法子。
谁料她依旧淡淡地扫他，便回头摸了摸鹿角。然后不知哪里来的一声呼哨，凭空飞出一只青色的小鸟，落在她的肩头，而后衔下那株杏花，直直地飞来，抛在他的头顶。动作一气呵成。
也没多重的物什，就是把他砸懵了，木木地看着她。
真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一天之内全都给他见到了！
她不置一词地向前走去，他愣了好一会，忙追了过去。明明刚刚就是被那样折了面子，他不知自己为何还能带着笑，实在是觉得有意思，眉眼弯弯，“龙女，这是生气了？”
她不回答，他便还问。问了两回都没有回应，待到第三回的时候，有些不耐地握住了她的胳膊，“龙女，便同我说说话嘛。我的确是来接你的，先前对不住，现在同我走，可好？”
自然是不好，她根本无需动手，一直跟着的那只鹿已经扑了过来。他慌乱地松手，后退几步，远远地乜她，“这是作何？”
“登徒子。”她念了一声。
哦？这是终于生气了。
他正中下怀，坦荡荡地反驳，“见过如此有礼的登徒子吗？”
有礼？他哪里沾得上边。
她不理会，他却好像抓住了七寸，得意起来，“龙女，莫不是所有爱慕你的人都被称作登徒子？”大着胆子走近一步，“还是，龙女也爱慕我，才会急急地欲盖弥彰？”
头回见面，怎得这般不见外！言语挑逗，举止轻浮，还是正经人家的公子吗！
她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所以，听到这样的话，倏地睁大了眼，倒显得俏皮了些。
她是不善与人相处，善意尚且冷淡处之，恶意更是避之不及。出门前可是做足了准备，谁知偏偏遇到这样的反常举动，让她没了主意。
微微一笑，他敛容退后，含蓄地行礼，“龙女怕是还不识得我，在下张离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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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他们的初见。本来就不存在什么真心实意，就是掺着乌七八糟的东西，全是心机。一个处心积虑地靠近，一个不知所措地远离，注定了不会有个好结果。
终究，也没有好结果。
他知道自己错了，如今后悔也没有什么作用了。吃的苦头太多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都是一样的一生，在哪里结束都是没差的。
这里他也还算满意，尤其是暗喜最后时光还能想起那一幕，微微勾起唇角，他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你要走，我是拦不住了，那现在也就只能快些追去。可不能跑太快，我怕自己追不上。
阿鸢，我来陪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浮生梦【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