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利艾）》洄鲸

10、09 - fraud [ 骗局 ]

　　09 - fraud [ 骗局 ]

　　弥漫着陈旧又冷漠的气息，战争结束后的医务处几乎成为摆设，再没有伤者，再没有漫天扑来的血腥味和死亡。亡魂早已被生者所超度，那些被遗留下来的不过是些许被遗忘的空虚的影子，至今还在四处游荡，寻找着，腐烂着，一味地失去，一直到连灵魂都化成灰烬的那一天。

　　不过一天又再次失去意识的高频让医生恐慌，可接着检查的结果却依旧毫无变化。——他依然是个失忆者，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唯一在他的身体里留下的不过是伤痕和窒息，停止在脑子里的刺痛不再轻缓，固执地不断发作，但他选择了缄默，把这份疼痛当作救赎，这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的稻草，阻止着他跌入深渊，让他全身浸泡在肮脏的沼泽中下沉却不至于完全绝望。
　　他什么都没能对医生说出口，在大脑运转之前嘴就吐出了身体没有任何感觉的句子，他不再去深思为什么，他只是想起那场笑剧，作为一个冷漠的观众观看着自身的苦痛，不知来由更不知如何结束，到最后竟然生出快感，一种属于复仇的冷笑，雀跃欢呼着敌人的坠落。而那个所谓的敌人却只是在无力地挣扎，像蚂蚁一般渺小又卑微的蜷缩着，求救一样地叫着一个名字。他拼命地忍着狂笑的欲望，放任愉悦在身体里到处冲撞。

　　仿佛再也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情了。
　　报仇而已，他就这么告诉自己。

　　利威尔盯着身上白色的被褥，他坐在床上靠着墙壁，日光穿过种在窗外的树打进来，成为一块一块的暗影落在他的手上，身上，他的思绪如同停止了一般，可又飞腾地运转着，让记忆迅速地穿过，消失，出现。他不能从中捕捉到一点情报，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甚清晰，那些断片疯狂地想要重组却无法，焦急地碰撞，拼合，碎成更小的粉末。这一切却不受他的控制，如同还有另一个自己居住其中，现在正无比绝望地想要出来却被拦下，推回。
　　那个存在正疯狂地嘶吼着，昨天的那场争斗不过是预示，他的世界已然崩塌，黑暗从缝隙里钻进去要永远吞噬掉他的存在，而他挣扎的如此凶猛，几乎要从自己手中抢回主导权。他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咆哮，叫着那个少年的名字，一声声像是要用钉子钉在谁的心里一样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这些却不是他的感情，这份悲痛完全没能传递到他的身上，他只是觉得麻木和空虚，灵魂裂成两半，魂魄不整，他觉得自己像从地狱里侥幸逃出的行尸走肉一样，他的世界没有起源也没有尽头，一味向前走着，等待着审判的来临，等待着死神将他再度带回。他身处一个空白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人，空气，笑声，哭泣，情感。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身体却还是在走，疲惫不堪却不能停下来，有什么在诱导着他，走过去，走过去，就是那里。

　　——那里有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光和热编织成的巢穴，万能之神垂下的蜘蛛之丝。

　　利威尔抬起头，发现太阳的运动让一束光完整地穿过了树枝打到床下的地面上，就这么横在他的面前。他看着在那束光里面浮动的浮尘，缓缓地抬手放在上面遮断了它，光照着皮肤几乎透明起来，他转而看着自己的手掌，发现上面的纹路和长期握刀而磨出来的茧都如此陌生。
　　手臂放下后光就立刻复原，利威尔眯起眼睛对着门，让自己警觉起来。
　　下一秒门就被打开，没有吱呀的声音，几乎是寂静的，这让他有一瞬地忡愣，地下室那个破旧的门的影子一闪而过，还连带着一个模糊不清的笑容，快到他只来的及捕捉到一道金色的光线，他向前探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地想着去追，却愕然发现这不过是一条神经传来的虚幻又破损的图片。
　　他看着来人一身和他一样的调查兵团的军服，自由之翼镶嵌在手臂的位置。
　　“艾尔文。”他低声叫道，发现思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归位，那些挣扎好像只是梦一样，只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金发的男人冲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不生份也不过于亲密，然后回答着他，“好久不见了利威尔，你看起来瘦了不少。”说着又顿了一下才继续，“看起来毫无生气。”
　　“说什么呢，”利威尔一脸不知所谓地反驳他，“我一直都是这样。”

　　艾尔文听了之后没再说话，脸上再度挂起笑容，不知不觉间恢复了友人之间的气息，也完美地掩藏了眼底的担忧，他坐到离床不远的椅子上，不着痕迹的打量，这个身负最强名号的男人比起当时消瘦了几分，可那份锐利地杀气却完全没有因为战争的结束而消散，反而因为负面情绪的增添显得更加沉重，简直让所见之人都觉得痛苦。

　　“昨天才听说你回来了，去找你却发现被送到了这里来，”他调侃地说，“人类最强也老了吗？”
　　利威尔又转过头，发现那束光又不知不觉中消失了，他消化着屋内的寂静，半响后才继续开口。

　　“我只是回来看一个部下的死刑。”
　　只是回来看一个部下的死刑。

　　他用余光撇向窗户上印下的自己的影子，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